第十三外籍半旅有1000多人,驻扎在两个基地,一个在吉布提市内,就是我们日常驻扎的,是最大的基地。另外一个在30公里外一条国道边上,过了那里就是广阔无垠的大沙漠了。有一个装甲连驻扎在那里,守卫通往吉布提的门户。
2008年4月30日,我们迎来了外籍军团一年一度的重大节日——卡梅伦战役纪念日。这是军团自己的节日,在那个时间前后,军团会举行很多活动,包括运动会和军营开放日。
和在法国本土一样,第十三外籍半旅的军营开放日也是面对当地社会的,所以在那天,我邀请了中餐馆老李和几位当地的中国人。
包括老李在内,这些中国人都是来非洲务工的,只不过老李工作结束就留在吉布提,开起了餐馆,而其他几位则是郊区建筑工地上的工程师。
作为邀请的酬谢,其中一位工程师送给我一件很大的北京申奥纪念T恤,XXXL的,足足可以把我整个人都套进去。我很珍惜这件T恤,一直保留到现在。因为T恤上印着中国和吉布提两国国旗,还有2008北京奥运会倒计时100天的字样和图案。
卡梅伦纪念日过后,部队又进入了训练期。
我们都猜测会去东边阿尔塔海岸的CECAP,那里是沙滩突击队的训练中心,很多丧心病狂的极限越野障碍都在那里进行,比如世界上最长的悬崖独索通道,比如在海里推着背包武装泅渡时突然会遇到鲨鱼,迫使好多人就像练过轻功一样,“嗖”地一下从水里跳起来,站在自己的背包上……
听说美军最害怕那里的训练,因为他们都偏壮,我们排的黑人下士长说,美军因为吃了太多的蛋白粉,所以身体远不如法军灵活。
加上酷日和高温,每年那里的训练总能让很多人崩溃。
不过美军的野战食品实在是太合我的口味了,我喜欢吃甜食,美军的单兵干粮中就有许多甜品,正餐也是简单的袋装冷食、面条、米饭。不像法军的全是肉罐头,鹿肉泥、兔肉块、沙丁鱼、鸵鸟肉炖胡萝卜……
大热天的怎么能吃得下那么油腻的东西。
所以最没营养的巧克力或香草味的面糊糊反倒成了军粮中的宝贝。
喜好美军口味的不止我一个,连里的墨西哥和美国籍战士,一有机会就搭伙去旁边的美军装甲车队里会老乡,去的时候人手一盒子法军罐头,回来时所有人怀里、口袋里塞得满满的全是美军干粮。
据他们说,美军士兵看到法军罐头激动得都快哭了,很多美国兵还从来没吃过牛舌、鹿腿、鸵鸟肉呢。
到了训练的时候,法军战术的确有相当大的部分要靠体力完成,因为法军在很多战术上还没实现完全机械化。
虽然抢滩登陆演练时,我被法国海军一艘能搭载整个连和十几辆装甲车的登陆艇给震撼了,但随后抬头看到天空中美军吊汽车、运送人员的支奴干(CH-47运输直升机),再看到从大海里直接冲下船的A**(两栖突击车),才发现两军的悬殊……
上岸后的路,就全靠脚走了,装甲车如果沿山谷挺进纵深,就是假想敌瞄准镜里的罐头盒。
训练场周围的山上没有树,光秃秃的全是石头。吉布提的太阳晒得人坐立不安。站着被太阳照射的面积大,坐又坐不下去,那棕红色滚烫的石头,会把屁股烫得特别痛。好几次我因为太累了,习惯性地一屁股坐下去,紧接着“哎呀”一声又跳了起来。
我是狙击手,黑人下士长带着我和一个临时副手,三个人走在山脊线的一侧,为下方山谷中的连队开路,所以一路上我都走在全连的最前方,也是最上面。
这时即使坐在树荫下原地不动,每小时身体丧失的水分也足足有一公升,何况是全副武装在山头爬上爬下。所以我边走边开始怀疑起人生。
这时领队的黑人下士长接到电台通话,命令我俩停下来。我便蹲下,向后斜着倒下身子以尽量躲避太阳,并用背包靠在滚热的山体坡面上,怕被烫,两脚也垫在臀后,在原地躺不是躺、蹲不是蹲,边喘着粗气边大口喝着水。
“吴!”黑人下士长叫我。
“下士长?”
“你用狙击镜观察一下山谷里,看到咱们排后告诉我一声。”
“好的!”
“嘿!那个,叫什么来着,尤诺索夫,对,你盯着点儿周围的山头。”
“是!下士长!”
“哎,吴,如果你看到了什么就告诉我。”
“好的!”
我向后拉开枪机,将FRF2式狙击步枪稍稍端起,架在腿上,通过瞄镜向后面下方的山谷中望去。
“看到2排了,下士长。”我边观察,边汇报。
“那边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几个人,不知道是谁,稍等……”
“你能看到什么?”
“一、二、三,差不多一个班的人员,但不知道是哪个班。”
“他们在干什么?”
“好像有人晕倒了,他旁边有两个人,后边也有几个人在那里站着,现在那两人正把他拖到树荫里。”
“OK,好了!”
“是有人中暑了吗,下士长?还是演习?”
“应该是,但我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我从瞄准镜中看到的不是演习,而是真的有人中暑了。
这也是一次非常严重的训练事故,达拉斯牺牲了,就是那个微胖的、稍微一动就满脸是汗的、衣服发酸的新兵。
这对我们整个连队都是灾难性的打击,而且猝不及防。
直升机迅速赶来带走了达拉斯,部队全员返回营区,并接受专案组审查。
几乎每个人都写了笔录,工作停滞、训练推后、放假取消,排长、班长和小组长、班里的卫生员均被除职并带回法国接受法律制裁,这些人就仿佛随达拉斯一起,从我们的世界中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吉布提的热是无法想象的,真的热到像打开烤箱那一瞬间涌出来的气浪那样。
达拉斯的体能特别差,跑八公里能被甩出去两三公里,所以大家都不喜欢他。
第二外籍伞兵团的兵员都是从新兵连毕业的,是根据个人志愿,经过体能筛选,各方面相当优秀的才会分来,我们始终都不理解为什么会把达拉斯分进来。他这样的身体素质在第二外籍伞兵团早晚会出问题,所以阿凡达排长也不喜欢他。
阿凡达排长这时已经上任一年多,比较有血性,干什么事都冲在前面,是跑步为了争第一能跑到流鼻血的那种人。他哥哥也是军官,两个人都是军校毕业的,他们的父亲是将军,家庭背景好,在法国比较有社会地位。
一个星期后,达拉斯的阴云尚未过去。
我半夜从哨兵岗位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值班室墙上的电视,新闻正在报道的,居然是中国的汶川地震。
带班的黑人下士长没有像达拉斯牺牲那天那样不知所措,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吴,我不知道你的家在中国哪里,但你可以去外面抽支烟,如果天上有流星经过,那就许个愿!”
2008年年中的时候,在吉布提的任务结束了。
我后来又去过两次吉布提,那是进了GCP后,以特种兵身份驻在5RIAOM和BA188,两次时间都比较短,大概是两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