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外籍伞兵团创立于1948年,成立后长期驻扎海外。1967年,第二外籍伞兵团的驻地从阿尔及利亚迁入科西嘉岛的卡尔维,多次参加海外行动。
伞兵团的下面没有营,都是连级建制,团部就设在CCL行政管理连,这个连设有通信排、卫生排、指挥作战排、行政管理排。
在伞兵团,五湖四海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文化、不同的风俗,每个人不同的品性都展露无遗,需要不断地磨合。
我每个月的工资1900欧元左右,除了偶尔买些吃的、日用品和电话卡,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花。因为军团对新兵的管理非常严格,在刚刚入营的前几周,我每分每秒几乎都是被压榨干的状态。所以确切一点儿地说,是没有时间去花钱的。
每天除了想找机会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外,也顾不上别的需求。不能买手机,不能买电脑,不能熬夜,打电话只能每周一两次由班长带着,在其他新兵后面排长队。有时候时间紧,好不容易排到了,电话还没拿起来就被班长带了回去。
无论是企业还是军队,最难的都是日常的内部管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便算是一项。
刚到伞兵团的时候我也被老兵欺负,天天被迫打扫卫生!
越是偷奸耍滑的人老兵越整他。有时甚至让他一个人把所有人的活都包了,其他人坐在旁边休息。
做事非常踏实的新兵,熨完衣服拿过来给老兵看,老兵说:“你这个地方有印,稍微再改一下。”改完后,老兵一看说:“行,回去休息吧!”对那种偷奸耍滑、做事不认真、总是耍小聪明的新兵,衣服拿过来后,老兵说再熨一遍,这就是老兵在给他制造麻烦。
面对这样的事情,我能理解,他们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我们这些新兵一个下马威,同时彰显自己的地位而已,并无恶意。
所以这时我会继续认真地做事,不管是不是我应该做的,是不是我的错。
大部分老兵看到我这个样子很快就不折腾我了,甚至有些老兵主动抛出橄榄枝。
我只是想说,我和折腾过我的人之间从没有产生过矛盾。
导致冲突的则恰恰是另外一种情况,比如我和第一个班长之间的一次矛盾。
其实那位班长平时对我挺好,从一进入伞兵团到跳伞集训,再到基础作战训练,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平时也算通情达理。
有一天,我们连突然接到紧急出发去科特迪瓦作战的任务,可能因为班长负责的都是没有经验和物资准备的新兵,怕在战前组织上出差错,他有些紧张。
我们一边在他的组织下准备个人装备,一边在连队的安排下去替换那些勤务岗位上的老兵,好让他们回来做准备工作。
在整个战前准备过程中,每个人几乎都在跑着行动。
我们这群新兵更是要跑得勤快,一会儿去换这个老兵下岗,一会儿去领装备,一会儿去办公室签文件,一会儿到保险办事处提升战时保险。一上午的时间,有些人都快跑虚脱了。
这时接到连队集合的消息,又要赶紧把大家找齐,拼命往集合场跑。
我们还是慢了几步,到达集合场时其他班已经听完动员令解散了。这时,在一旁的班长像疯狗一样朝我们叫:“趴下!趴下!俯卧撑!一群蠢货!我叫你们趴下!”
此时所有的新兵都觉得这不是我们的错,每个人都已经尽力了。要是有错的话也是班长没跟上级沟通好,给我们安排工作却没安排好时间。
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其实是不服,趴在地上做俯卧撑的时候,有些人嘴里就开始小声地嘟囔和抱怨。
班长察觉到我们的嘴在动,又开始大吼:“你们叽歪什么呢?啊,你们又叽歪什么呢!”
我当时又气又急,没忍住又小声嘟囔了一句,班长的大皮靴“啪”的一下就踢在了我脸上。
我当时眼冒金星,嘴巴发麻,嘴巴和鼻子里滴下来的水混着血水一串串流下来。我那股怒火再也压不住了,就大声地说了一句:“明天就要去科特迪瓦,战场上小心子弹!”
我没起身,也没有抬头目视班长的那两只眼睛,但我知道他能听见我在说什么。
在职业军人生涯中,这种人与人的摩擦肯定是不可避免的。这是我在外籍军团第一次以直接的方式处理矛盾。
后来班长没把我怎么样,我们的关系也保持得比较好。再后来他调走了,去了法属圭亚那的3REI(外籍军团第三步兵团),我很多年后才又见到了他。
被班长踢了一脚后,我们就留在了驻地,没去成科特迪瓦。为防止战场上出现意外,最后就没安排服役期少于10个月的新兵去。
战斗准备和开赴前线是两回事。
老兵都被紧急拉走奔赴科特迪瓦前线了,整个营区的勤务就由留守的新兵来承担。
那是2006年12月,我来到伞兵团已经一个月了。
我们白天劳动、训练,晚上每隔4个小时起床去巡逻和站哨,执勤2个小时,再休息4个小时。每个哨兵位都很远,最远的有近2公里。
这种没日没夜的连轴转很累,主要是导致睡眠不足,感觉生物钟都乱了。
军营的巡逻队叫EIU,是法语éléments Interventions d’Urgence(紧急干预措施)的缩写。巡逻队的人员要24小时轮换,随时待命,执行营区内的武装巡逻和武力干预任务。既然是执行内部干预任务,就要对营区非常了解。
我是新兵,熟悉营区的大部分地方,但犄角旮旯真不了解。
那个晚上我们几个新兵一会儿熟悉原则,一会儿紧急集合,一会儿考察会不会用装备,一会儿一群人抱着个本子在那里背,一会儿一个新兵趴在地上做俯卧撑……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第一次巡逻任务终于开始了,由一名士官带队,一队新兵在后面紧张地跟着。
夜间巡逻除了例行公事外,也是让我们了解伞兵团团史的课堂,因为我们是新兵,对部队不了解,对营区也不了解,所以巡逻到一个地方,带队士官就会问:这栋楼叫啥名?驻着哪些单位?这个单位是干什么的?擅长什么?用什么武器?有什么历史?团队的歌是什么?长官是谁?英雄人物是谁?甚至会问到这个连都有哪些排,每个排是干什么的,有什么特殊武器装备,哪个是武器库,武器库的后门在哪,如果有人偷枪你会在哪个位置等问题。
带队士官用那满嘴匈牙利口音的法语反复地问着这些问题,一方面帮助我们了解这支团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晚上巡逻比较闷,老兵用这种教学方式,让大家的脑细胞处于兴奋状态。
对这些问题,大个子巴尼回答得最好。他是一个年龄小、个子大的加拿大籍法国人,法语说得好,而且从小就喜欢外籍军团,在报名前就看过很多关于2REP历史的书籍。
我和其他新兵,在观察周围、移动脚步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有点儿往巴尼身后躲,想用巴尼那高大的身体来遮挡士官的视线。
但再高大的巴尼,也挡不住一队人,何况是那位像神一样的士官,他用余光就能看到我们。
当我们走到一处建筑前,终于问到我了。
“你?”
“是!中士!”
“你什么国籍?”
“我是中国籍,中士!”
“太巧了,一个中国人。这是哪个连?”
“这是CEA,中士!”
“CEA是什么意思?”
“是侦察与支援连,中士!”
“OK,有几个排?每个排都是做什么的?”
“呃,一个侦察排,中士,一个狙击手排,还有个反坦克排,还有一个……”
“什么?还有一个什么?”
“嗯……”
“俯卧撑,你!”
最后一个排我没有回答上来。我从没有意识到,这方面的信息也需要掌握,我很想知道剩下的那个是什么排,另一个新兵答上来了,说是“GCP”。
这时那名士官就站在我趴着的正前方,用鄙视的口气对我说:“中国人,你知道他刚才回答的GCP是什么意思吗?”
我摇头。那时候我法语还不太好,而且GCP是三个法语单词的缩写,听过,但不知道怎么写。
“你,告诉他!”
“是伞兵突击队,中士!”
“中国人,你知道什么是伞兵突击队吗?伞兵突击队就是特种部队!你知道什么是特种部队吗?”
我刚想说知道,那士官便提高了嗓门,用看出洋相般的一脸不屑瞅着我刚刚抬起的双眼,说:“你知不知道无所谓,特种部队里面没有中国人,GCP里面从来没有中国人!所有的GCP都是精英,是战士!但你们中国人来这里都是为了做厨子的,不是吗?”
听到他这番话,当时我就什么都不想说了。对这种把有色眼镜戴进了眼珠子里的人,解释什么都没用。
我那时才当了五个月的兵,法语能力也很有限。这个新环境对我的挑战是很大的,周围的人都一直叫我中国人,而不是叫我的名字。
我有一种忍辱负重的感觉,那个趾高气扬的士官不仅看不起我,也看不起中国人,认为中国人不可能成为精英。我必须比以往更加努力地学习新技能,让那些不了解我的人看看什么是中国人。
那次巡逻之后,别人放假我训练,别人睡觉我看书。
三年后,我终于让GCP里有了第一个中国人,也是第一个亚洲人!
我要做的就是在训练和工作上尽可能超越他人,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尊重我这个中国人,直到某天早晨起床后他们主动跟我打招呼说早上好,还有晚上睡觉前跟我说好梦。
“早上好!吴,你去吃早饭吗?”“晚上好!吴,想不想跟我们去酒吧喝一杯?”这是后来在空降兵学院每个早晨或夜晚的对话,是在我考入GCP后,被派到那里和全法国的军事尖子们一起学习、训练时的日常情景。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在那里我们的身份都是一样的,待遇也一样,大家都是从各个部队层层选拔出来的。
从那时起,再也听不到别人叫我“中国人”。
很遗憾,自从进了GCP,一直到退伍我都没能再见到那位老士官。
新兵连训练结束后,“波兰”跟我一起被分到了伞兵部队。
我们这十几个新兵本来应该都分到一连的,就是城市作战连。但是由于一连已经去了科特迪瓦,刚好二连,也就是山地作战连,要去新喀里多尼亚执行驻扎任务,就从我们当中带走了一半的士兵,其中就有“波兰”。
因此“波兰”就成了二连的人,而我则被分到一连,从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分开了。
他从新喀里多尼亚执行任务回来后,我们偶尔会在出公差干活或训练的时候碰到。我们一连穿绿色运动服,他们二连穿红色运动服,每次碰面的时候他都会跟我发牢骚,说有老兵整他。
虽然外籍军团的士兵主要是东欧人,也有很多波兰人,他们是比较强大的群体,但对于那些表现一般的本国人或者东欧人,这些老兵也会欺负。
而“波兰”的年龄偏大了,已经36岁,难免会出错。
由于我们不在同一个连队,平时见面很少,彼此的工作安排都很满,再加上刚进入部队,老兵管得也比较严,不让互相走动。至于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回来没多久,大概是三四个月之后,他就当了逃兵。
他跑了也没有给我留个信,从此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我在军团中只要遇到华人面孔,哪怕是华裔美军、华裔荷军,只要他会说点儿中文,甚至连中文都不会说只要他长着华人的样子,互相就会感到一种亲切感。所有军队里的士兵,都存在着这种特殊的情感牵绊,彼此都会感觉那就是老乡。
我在为进入GCP做准备时,认识了一位中国籍老兵,我们不是一个部队的,我是2REP,他是2REG(第二外籍工兵团),而且他那时就已经是士官了。
他年龄比我大,30多岁,文化水平非常高,会给我讲很多人生道理。我和他的关系特别好,一有什么想法和问题就给他打电话,把他当成人生路上的兄长。
2015年,我退伍的前一年,在外籍军团又结识了一个中国人,我们住在同一连队。他在中国上的大学,之后去美国留学,毕业后在华尔街从事了一段时间的金融行业。他很想当兵,在美国没当成,就跑到法国来参军了。
他一到部队,就在计算机方面表现出很强的能力,尽管他不是学计算机的。
后来听别人说,连长的秘书办公室每天都要处理各种文件、文档,他给编了一个程序,以前一个星期的活,用这个程序不到一天就处理完了。
厉害到这种程度的人,没有人会去欺负他。
我们同住一层楼,他的宿舍离GCP的办公区不到10米。但是我住的区域属于保密区,他过不来。如果有什么问题,他就发一条短信给我,然后我就走10米的路,拐一个弯到他屋里去,把事解决了就走。
他会问我怎么才能提高法语水平,或者跟我借本法语书,再就是有关武器装备的事。
但是我找他的次数远远比他找我的次数要多,他在很多方面的能力比我强,尤其是他擅长的英语、计算机,都是我想要学习的。
所以说人以群分,这个群不一定就是国籍,而是能力强的人和能力强的人之间,他们有一个磁场,能互相吸引。
这种交往的选择不一定是刻意的,有的人你交流一两次就能感觉得到。
每个人身上的气质是不一样的,自信的人身上永远都有一股自信的气质。这种独特的气质不是凭胳膊上的肌肉彰显出来的,也不是靠脑袋里的文采换来的。
简单地说,自信的气质,就是既要向人展示强大,又能给人表现乐观。该拼搏的时候一定要拼搏,该好强的时候一定要好强,因为外国人崇拜的不是守规矩的人,而是强者,守规矩的人最多能获得个尊重。
所以,强大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