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尔·皮耶罗鬓角斑白时才回到故乡芬奇镇。他家的住宅建筑在镇中的高坡上,从卡泰里纳所在的安嘉诺村望过去,皮耶罗家的住宅简直就是一座城堡,有着粗厚的花岗石围墙,红瓦白壁的屋宇,以及高高耸起的带尖顶的塔楼。
塞尔·皮耶罗并没有忘怀卡泰里纳;卡泰里纳更难忘怀那失去的一切。但是塞尔·皮耶罗为了家族的名誉和自己在佛罗伦萨的公证人地位,努力克制自己跑到安嘉诺村重叙旧情的冲动。卡泰里纳为了爱子列奥纳多的前程,在九年前忍痛让塞尔·皮耶罗的父亲安东尼奥·皮耶罗把列奥纳多接进了那威严的城堡,后来又同村中一位手艺人结了婚,每当村中小教堂与城堡中有高塔的教堂钟声交相鸣响时,她就总要跑到屋中的圣母玛丽亚像前,喃喃出声地为列奥纳多祷告。想到老安东尼奥·皮耶罗并没有改掉列奥纳多的姓名,仍让他叫列奥纳多·达·芬奇这个名字,列奥纳多·达·芬奇就是“芬奇镇的列奥纳多”的意思,这名字是卡泰里纳的父亲取的。又想到列奥纳多在城堡里可以有家庭教师教他拉丁文及其他文化知识,并且可以任他用许多的纸笔和颜料尽情尽兴地画画,还能得到许许多多进入上流社会的必要教育;再想到各种消息来源都报道说老安东尼奥和塞尔夫妇都善待列奥纳多,甚至把列奥纳多视为掌上明珠……她也就良心稍安、转悲为喜了。
一天塞尔·皮耶罗正在城堡花园中逗弄小马,仆人来报说有个农民求见。塞尔接见了那农民。原来那是个富足的果农,他带来了一个好大的盾牌,他恳求塞尔·皮耶罗说:“这盾牌是用我家的无花果树做成的。那真是棵有年头的无花果树!听说佛罗伦萨城里有些有名的画家,他们能画出非常精彩的图画,我想请您过些天回佛罗伦萨的时候,顺便把我这素白的盾牌带去,您帮我找那有名的画师,给我的盾牌画上画;这几年我也算发了点财,报酬嘛我想多一些也是付得起的;画好了您托顺路的人捎回来,我也不会亏待他的!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可希望您体谅我的心情……”
塞尔·皮耶罗是个心软的人,搁不住人家好言好语相求,便一口答应了下来。那时代那一带农民是有那么个风俗,在家里摆个画有吉祥或避邪图画的木盾牌,一做装饰又保家主平安。可是那农民走了以后,塞尔·皮耶罗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佛罗伦萨那些有名气的画家几乎个个都生性狂傲,城里的名门富户求他们画个什么都非易事,这位乡下的老兄却以为凭他那几个臭钱就能让那些名画家为他献艺!笑完,塞尔·皮耶罗又犯起愁来,当面答应了人家的事,又怎能不去办理?
恰巧这时列奥纳多走了过来,塞尔·皮耶罗便开玩笑地招呼他说:“列奥纳多!你来得正好!你能画这个盾牌吗?要是你画了,将来送还给那老兄,告诉他是请佛罗伦萨城里的名家画的,他信以为真,那我可就真依你爷爷的主意,把你带到佛罗伦萨去拜名画家为师,使你也成为一个大画家!”
列奥纳多毫不犹豫地说:“爸爸,我能画,而且一定能画好!”
好多天以后,一家人在宽敞华丽的餐厅里吃早餐时,母亲问列奥纳多:“噢,乖孩子,那盾牌你画好了么?”
列奥纳多回答说:“还早哩!总还得十多天才能画完!”
父亲摇摇头、撇撇嘴说:“画不了你也别勉强么!搞不好我还得把那盾牌带到佛罗伦萨去哩!”
爷爷倒在一旁解释:“列奥纳多这孩子干什么事都又认真又细致,从来也不心浮气躁!只是他画画实在未免太慢,他画一幅油画总要先搞许多的素描、草图,临到正式动笔又总是改来改去,所以你看,他在这宅子里画了八九年了,墙上一共没挂出八幅画来!”
列奥纳多便说:“我总想达到完美!”
父亲望着他,只见儿子鬈曲的金发丰丰满满,红润的脸庞光光润润,一双眼睛亮亮晶晶,一管鼻子高高正正,两片嘴唇鲜鲜艳艳,雪白的脖颈秀秀美美,健壮的肩膀宽宽挺挺,禁不住一阵喜悦,心想列奥纳多你真是个完美的宁馨儿,不过,你才不足十四岁,你画的画儿,又能成熟到哪里去呢?亏你现在就扬言要达到完美!
谁想到十多天后的一个傍晚,列奥纳多走到塞尔·皮耶罗面前说:“爸爸,盾牌画好了,请您去过目。”
塞尔·皮耶罗便去往列奥纳多的画室。列奥纳多让父亲走在前面。塞尔打开画室的门,只觉得一片昏暗,原来垂着一大块深色的帷幔,他顺手将那帷幔一拉,朝前望去,一束从窗外泻进的夕阳,正落在画好的盾牌上,他不觉“哇”地叫喊一声,本能地转过身去,拔腿便跑,心里怦怦乱跳,边顺走廊跑边忍不住叫喊:“蛇!女妖!梅杜萨!……”
原来列奥纳多在盾牌上画的,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著名的故事,故事中的英雄贝尔修斯,去斩杀名叫梅杜萨的女妖,这女妖口喷烈焰,头发全由毒蛇构成,见了贝尔修斯便群蛇乱舞,张口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