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话说: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实际上,在我们令天的生活中,很难把这句话运用得如鱼得水。我们每天出门,打开衣橱,常常要为自己的穿衣着装牺牲颇多的脑细胞。我们会沮丧地想起自己的年龄,自己的体型,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在即将出席的场合中扮演的角色。穿色彩艳丽的?太轻佻了;华贵的?像个富家太太,俗;干脆灰暗一些?也不行,没老到那个份上,干吗自己给自己过不去?我们的手在衣橱中轻轻拂过那些曾是精心选购来的一件件衣服,如水的年华顺着指尖就这么轻飘飘地滑过去了。一瞬间里我们或许会如遭雷击,心里发疼,面色灰冷:今生今世再没有随心所欲穿衣打扮的权利了吗?
我的衣橱中就有这么几件曾经最喜欢的衣服,年复一年无限寂寞地悬挂在角落里。每一次清理都不忍将它们排挤出去,心里热切地希望某一天时机合适,能够有一次再现它们青春风采的机会。而每一次颇为悲壮地将它们穿上身之后,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镜子里怎么看怎么别扭,人还没有出门,从头到脚已经粘上了路人的无数双眼睛,不得不讪讪地将它们换下。
想一想真不值得,衣本来是为人妆的,我们倒反过来成了人为衣累。
曾经在英国住过不短的时间,有一位英国老太太使我对穿衣的观点发生彻底改变。那是我的英语老师,闲居无事到语言学校来为外国主妇们无偿授课的热心的有钱人。她人高马大,**、粗腰、宽臀,体重不少于一百公斤。按照我们的着衣原则,如此体型肥硕的老太太,绝对要宽衣大袍,好歹能将臃肿的身体遮掩一二。老太太却不,仿佛生怕人家不知道她的腰有多粗似的,她每天穿裙装,每天照例在衣裙上束一根宽宽的漂亮的时装腰带。如果这天她穿的是一件黄黑条纹质地极好的丝质衬衣,那么下身必然是齐膝的百折裙,腰间束带花扣的金色宽腰带,脖子上一粗一细两条很长的金质项链,配一对金色耳环,富丽典雅又绝对新潮。她也喜欢穿黑白相间的衬衣,配黑色宽腰带,腰带上饰有亮闪闪的水钻。她挺胸走路,仰脸说话。她肥硕的**在腰带的紧束下颤颤地耸立,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热力,使每一个靠近她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澎湃的昂扬的生命。她骄傲地展示百折裙下粗壮的小腿,那是岁月铸就的沉稳和厚重,她每一步踩下去,地面就有微微的颤抖,地球的生命在跟她暗暗呼应着了。
每天我都带着一种新鲜和惊喜欣赏她的衣着饰物。她身上逼人的华贵不使我觉得俗气,相反有一种带童稚的一率真和可爱。在语言学校所有的教员里,她是年纪最大、体型最胖、却又最光彩夺目最有魅力的。是什么使她敢于如此大胆地穿着打扮,甚至敢于展示自己体型上不利的一面?毫无疑问,她对自己是有充分的自信的,她可以由着心性穿衣打扮,自然认为任何衣物到了她身上,只会被她的身体所臣服,万不至于因衣服而改变了她的什么。华贵和凡俗本就只有一步之差,关键在于承载着它们的那个主体会把它们扭转到哪个方向。
同样的着装态度我在国人中间也曾见过。有一位我不很熟悉的女编辑,据她自己宣称是老三届知青,那么推测年龄应该接近五十岁了。我第一次见她时大吃一惊,因为她穿着一件非常青春的带皱边和泡袖的牛仔布连衣裙。我私下里认为这裙子该是我女儿这个年龄的少女们才能够穿的,如果不是跟她初次相识,我会忍不住告诉她这一点。我们坐下来开始谈话之后,我很快发现是我自己大大的错了,因为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语调,她眼中的光亮,连同她说话时形体的每一个辅助动作,无不青春洋溢、可爱动人。我们一旦随着彼此的交谈进入她的内心了,被她的“气场”笼罩了,眼前的她就变成一个十足的少女,她穿这样一件青春的牛仔裙是再恰当不过,一切都服服帖帖,自自然然,美妙舒适。人其实是穿什么都可以的与关健在于穿衣主体的心态、气度,是所谓谁能压得过谁的问题。肥胖者穿紧身衣裤未见得难看,有身份的女人珠光宝气未见得就俗,肤色不好的人在色彩选择上也不是非那么严谨不可。一个人如果有了自信,谈笑间世界都归我有,那么谁还会觉得她那身衣服是不属于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