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辩中有一种运用复式语言为问句,引诱对手肯定某种预设的问题,以达到胜辩目的的论辩方法,逻辑学把这种问句称为“复杂问语”。简单地说,所谓复杂问语是一句隐含着一个真实性并不明确的预设断定的问句。论辩对方无论进行肯定(是)或否定(不是)的回答,都必然地肯定其中所隐含的这个真实性并不明确的预设断定。
20世纪80年代初期,某一天孙某正在公司办公室上班,突然来了两个警察,他们出示证件后将他带到了公安局。原来昨天晚上某娱乐厅发生了斗殴事件,A公司高管况某被人打成轻伤。警方现场抓获了将况某打伤的嫌疑人朱某。经连夜审讯,在法律的高压态势下,朱某交代自己是另一个城市的混混,受孙某雇佣来“教训”一下与其公司存在商业竞争的A公司的老板。
据朱某交代,案发当日下午,孙某带着朱某来到A公司外的马路对面,将刚下班从A公司大门出来的A公司老板陈某指给朱某认识。由于当时陈某与况某等几个人一同出来,且两人的衣着相似,故朱某将况某误认为是陈某。朱某在跟踪况某的过程中,听到他打电话约人晚上到娱乐厅消遣,于是就来到娱乐厅“教训”况某。
孙某根本没有听说过朱某这个人,近期也没有到过朱某所在的城市,心里明白自己被人陷害了,但一时之间却很难辩解,因此要求与朱某当面对质。朱某被警察带进来后,孙某用左手捂住自己的下巴道:“你说是我亲自雇你,并带你指认陈某,那你一定见过我了。”朱某点头道:“当然,你还请我吃过一顿饭。”孙某道:“好,请你告诉警察,我下巴上的痣是黑色的还是白色的?”朱某是看过孙某的照片的,但上面好像看不出有痣。因此,朱某自作聪明地道:“都不是,你下巴上的痣的颜色和皮肤很接近。”
孙某闻言,放开捂住下巴的左手冷笑道:“你好好看看,我下巴上有痣吗?你根本没有见过我,纯粹是在撒谎。”朱某看着孙某光洁的下巴,顿时慌了神,无言以对。
如果朱某与孙某一起吃过饭,且孙某亲自带他指认过陈某,那么他与孙某就有多次近距离的接触。因此,孙某下巴上有没有痣朱某应该非常清楚。孙某设计了“我下巴上的痣是黑色的还是白色的”这个复杂问语来引诱朱某,朱某不管回答“黑色”“白色”还是其他颜色,都必然肯定“孙某下巴上有痣”这个预设断定。由此,孙某轻易地揭露了朱某的谎言。
同样一个包含着预设断定的问语,对于有的人来说是复杂问语,对于另外的人来说则可能只是简单问句。例如:你戒烟了?无论回答“是”或“否”,都肯定了“你曾经抽烟”这个断定。虽然这个问句对于从来不抽烟的人来说,是一个复杂问语,但对于抽烟的人来说,不过是一个简单问句。
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举过一个例子:
有人故意问梅内德谟:“你是否已经停止打你的父亲了?”聪明的梅内德谟没有上当,而是机智地回答道:“我从未打过我的父亲。”
面对复杂问语不能不假思索地简单回答,而是要准确发现问句中隐含的陷阱。如果梅内德谟进行简单回答,无论选择“已经停止”或“没有停止”,都必然肯定“打过父亲”的断定。
利用复杂问语取得论辩胜利的关键在于:你所构建的复杂问语所隐含的断定必须是对方应当清楚了解,但事实上却又并不知道的内容,这样才能麻痹对手,在不经意间引诱对方掉入自己挖掘的陷阱中。使用复杂问语最忌讳的是,你以为问句中所包含的预设断定非常隐蔽、不易察觉,但实际上却众所周知。
李某作为故意杀人嫌疑对象被警方拘捕。在审讯中,侦查员问道:“通过监控视频,我们看到在案发时间段,你到过现场。你不否认这点吧?”李某说:“是的。”侦查员问:“当时,现场附近没有其他人在,也没有人经过,对不对?”李某说:“是的。”侦查员问:“你看到了被害人,是不是?”李某说:“是的。”侦查员问:“被害人被水果刀刺了四刀,是不是?”李某说:“是的。”侦查员问:“最后一刀是你刺中被害人腹部的,对不对?”李某说:“对。”侦查员问:“然后,你就回家了?”李某说:“没有。我去澡堂了……”
这是犯罪审讯中复杂问语的使用。侦查员用一连串的事实来讯问嫌疑人,迫使嫌疑人在问话中进行“是”与“不是”的简单选择,使嫌疑人形成短时间的惯性思维。从“被害人被水果刀刺了四刀,是不是”的问题开始,侦查员便设置陷阱了,至“最后一刀是你刺中被害人腹部的,对不对”“然后,你就回家了”的问题时,就已经是典型的复杂问语了。李某无论选择“对”或是选择“不对”,“回家了”或是“没有回家”都肯定了“被害人是你杀的”这个隐藏的断定。
生活中其实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复杂问语,有的是明显的、一目了然的,有的则是不明显的,是我们需要认真分析才能做出判断的。
如上例,如果侦查员只是简单地、不做语言铺垫地直接问:“你杀人后是不是回家了?”嫌疑人则很容易分辨出其中隐含的“人是你杀的”这个预设断定。虽然两种讯问方法都有诱供之嫌,但仅从语言技巧上来说,前者的隐蔽性明显强于后者,更具有麻痹性。
虽然巧妙的复杂问语于论辩有极其特殊的作用,但构建复杂问语却并非容易的事。同样,准确认识复杂问语,“掀开”复杂问语设置的陷阱也需要较高的智慧。设计与构建复杂问语需要有非常强的把控语言的能力,而识别复杂问语则需要扎实的逻辑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