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在飞机上看了《Blue Jasmine》(《蓝色茉莉》),是伍迪·艾伦2013年的电影。第一次发现凯特·布兰切特那张素净苍白的脸其实也会泛一层油。她花掉的眼线和微微颤抖的僵硬身体,让Jasmine(茉莉)看起来神经兮兮,如果我在飞机上遇到这样一个穿着Chanel(香奈儿),拎着Birkin(铂金包)喋喋不休的贵妇,我八成会受不了,要换个位置。最成功的是,这部电影里,凯特一直擅长的“超凡脱俗”几乎完全失踪。虽然这个高大骨架、雪白皮肤的Jasmine,在穿戴上保持上流社会的品位,但是她最后坐在雨中那样自言自语,真是能让人从她身边立即跑掉。
她拎着那只Birkin去了学习班,去做了几天诊所前台。她住在旧金山,心思却始终还在上东区。所以怎么样都不会太合适。拎着Birkin当前台不合适,名牌手袋永远都不换,也不合适。Jasmine不合适地出现在原本她根本看不起的生活里。而她自己呢,其实是一个“室内设计师”,说这话的时候,她几乎没有迟疑,Jasmine本来就擅长戴着钻石手镯蒙骗自己。她在麦迪逊大街跟贵妇朋友说:“Hal(哈尔)有别的女人。”可是她绝不会主动离开那个骗她的人。
看完《蓝色茉莉》,在飞机上我就想起了《我的前半生》里的子君,那个一觉醒来,忽然被丈夫通知“我要离婚”的医生太太。她也穿上好的羊绒,定做挺括的套装,有名牌手袋,闭塞半生的安逸主妇生活使她失去了在香港社会独立生存的能力。连她的孩子都觉得她太笨了,连爸爸有外遇那么明显的事,她都最后一个被通知到。子君自然就成了中年伤兵,连定做的长裤都不想去取了。
不同的是,对于落魄这件事情,子君比Jasmine平静诙谐。被逼上梁山之后,她反而开始自省。连女强人闺蜜唐晶也佩服她:“最难得是你并没有万念俱灰的感觉,我原以为你会挖个洞,把头埋进去,日日悲秋。”子君说:“我令憎我的人失望了,因为活得这么好。”于是阅读及美术成为她新的嗜好,她更懂得自嘲。她参加了大学校外课程陶瓷班,导师是法国回来的小伙子,问她:“为什么参加本班,是因为流行吗?”她答道:“是因为命运对人,如双手对陶泥,塑成什么就是什么,不容抗拒。”
伍迪·艾伦擅长刻画现实中的一败涂地,我看《You will meet a tall dark stranger》(《遭遇陌生人》),就感叹他表达绝望的能力,真是一点点希望和余地都不留啊。Jasmine也一样,照样头等舱向西岸飞了过去。子君呢,立即懂得了“省”,热泪滚滚而下,但也绝不会穿一万多的华伦天奴套裙去做一个四五千的工。子君肯接受失败,Jasmine不肯,她神经质地喋喋不休,没有一刻肯让自己平静。人一旦狂躁,就无法看到自己的潜力。
我的朋友James前几天跟我说:“如果男人是一个女人的终生事业,那她咀嚼的,就不能是自己。”咀嚼就是翻来覆去地钻研一个人呗,这样的事业难度很高。前半生把男人当终生事业的Jasmine和子君,在穿戴上都有不俗品位,都精通吃喝玩乐,但其实都处在高危境地。因为要咀嚼他人,就没有空当室内设计师了。子君和Jasmine ,都是美丽的女人,她们的前半生选择一个男人为终生事业,Jasmine落魄之后连自己的过去都想要编造,而子君选择了做一个甘心的失败者,并决定让自己这个中年伤兵再战江湖。伍迪·艾伦不留余地让Jasmine坐在长椅上淋雨,亦舒让子君朝自己微笑,伸一伸酸软的腰,欣赏一下左右无名指上的白金结婚环,简直不能相信的好运气,如此理想地便结束了前半生。
去年平安夜,我跟在威斯康辛雪地里散步的毛豆子通电话,我说:“虽然去北京工作让我有时候迷茫于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离开工作久了,会徒增废物感。”《Blue Jasmine》,让我对主妇这个职业更加格外崇敬。伍迪·艾伦和亦舒用不同的方式告诉我们,选择在家庭里发光,一点不比在工作中发光更容易,而保持工作的能力,起码是从高处跌落时的安全气垫。
我有不少原本在工作中闪闪发光的朋友,为了家庭放弃了那份闪闪发光,也有人后来变得不太开心,最终又回去做“室内设计师”。而她们感恩的丈夫对她们说,待不待在家里没关系,如果工作让你发光,就去工作。女主人若不开心,整个家的气氛自然不会开心。所以男人啊,若自己的太太有一天成了家庭主妇,请务必更看重和珍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