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到朱潇写了一段blog,有关低落时刻天人交战的情绪,让我好像找到世间的双生花。
她写道:“最近在重看《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几周之前和龚同学逛Strand(旧书店),看到这本书就翻了几页,一下子就念到我印象最深刻的那个比喻——Tomas(托马斯)总觉得Tereza(特里萨)是他在河边捡到的婴儿,她在一个篮子里随河流而下,被Tomas捡到。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充满着精妙的隐喻,不知为何我对这一个印象如此深刻。大概人在某些脆弱困惑的瞬间,会觉得自己是世界的弃儿,随命运的河流而下,不知道会被哪只手捡起。
大学时看的是中译本,可是读英译本依然觉得无比熟悉,就把书买下了。我大概喜欢略微抽象些的小说,比如村上春树和米兰·昆德拉,我很看得下去,龚同学喜欢的毛姆,我就稍嫌啰嗦。我觉得有点抑郁的时候看米兰·昆德拉最有状态。他把生活拿来仔仔细细地剖析,用哲学来拷问每一个行为。为什么如此,为什么那般。剥掉虚伪,夺去借口,对每一个情节都倾尽全力地解构,不给任何无须解答的安慰。
这个像极了我情绪低落时的状态——天人交战,分分秒秒与自己问答辩驳,用特别抽象的角度分析生活,细节被刻意忽略,生命突然变成了一幅充满变形曲线的抽象画。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如果变成那样又如何。神经处于高度兴奋的戒备状态,无法轻易被安慰,无法不问缘由地接受俗世熙攘的温暖。
所以,即使生活的本质像是一本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活决不能过得像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就像人多多少少会有抑郁纠结的时刻,但是一直如此就是直接朝着疯狂或幻灭奔去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写的可不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而是生命决不能承受之重。村上春树还在他创造的严酷世界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写点爵士乐知识,描绘一下主角做菜的工序呢。”
我就是属于那种情绪低落时,天人交战型的人类。我总需要花一些时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自行消化。我绝不是一个那么潇洒的人,执拗的时候,好像吴哥窟的那些老妖树,仿佛一生一世都折不断。
三年前的冬天,与ZZ在电话里说了再见,我好像没有很难过,没有剪头发,没有换新颜,连一封email都没有写给他。几个星期以后,有天加班到深夜两点,我开车去了他的公寓楼下,我知道那天他去德国出差了。我半夜在他住的那栋粉红色的楼下坐了会儿,然而他住在哪个窗户里,我其实都分不太清楚。
那个凌晨以后,我就好了一些。后来上海越来越冷,有一天傍晚,我又去了一次IKEA(宜家家居),人潮涌动的IKEA里,我根本不知道要买什么。然后我就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在IKEA摸了一床又一床的被子,最后结账的时候,发现自己手里只有一床白色的被子。一直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去平日里最让我头痛的IKEA,买了一床被子,我又不缺被子,也许他缺吧。
后来,我就又好了些。我经常一个人去法华镇路上的按摩店,找到七号服务生,每次他都笑眯眯地问:“你一个人来喔。”我说:“是啊,我今天好累。”我要一杯绿茶,吃些水果,舒服地坐在那里看HBO。再后来,就有空飞去热带潜水,慢慢慢慢好了,过程缓慢,坚定。
虽然我还是会时常回想起我们一起去旅行时开普敦好望角的黄昏,那天黄昏,有一只南极企鹅摇摇晃晃跟我们走了一路,但是南半球的那轮瑰丽落日终于渐渐化成了城里清亮的月光。ZZ成了我平和温柔的好朋友,每次我听到Twins在舞台上唱,“即使有天开个唱/谁又要唱/他不可到现场仍然仿似白活一场……”我就会记得,我没歌迷的日子,也有过他景仰。
除了感情,还有强度很大的工作,我曾在会议室面对一群男性高管,很没有出息地哭了。每天晚上到家,我累得都要在车里坐上几分钟,跟车库里的猫相望,然后再缓慢地爬进电梯。我有写不完的文件,没有完整的周末,飞完美国换个箱子再飞到德国,一个人拖着行李在漫天的大雪里走,那条路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这些年来,很多看我文章的人会给我写信,他们说:“Jane,谢谢你的正能量。你的文字那么温暖,看完,我就又鼓起了勇气面对那些生活里的挫折。”其实,我半夜在无人的公寓楼下,在人潮拥挤的IKEA摸被子,在车库里与猫对望,一个人拖着大箱子在漫天的风雪里走的时候,世界也是冷的,而且没有光。我并不是一个那么潇洒的人,我花了两年半的时间写《夏润研的故事》,我大概和朱潇一样,本质也是柔软又坚持的人。
在南半球旅行的几个月里,我乘直升机从15000 英尺的高空往下跳,完成了高空跳伞,在寂静冰川徒步七个多小时,潜入大堡礁十几米的深蓝海域,我依然了解自己,我始终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无法轻易被安慰,只能自己用如风的方式为自己谋求解答。不过,我时常为自己打气,决定了往前走,就再也不回头了。就让一切随缘吧,你看看萨冈描绘得多潇洒,“生命流逝,你我留在这里,让我们跳舞。”
每一次往前,世界的格局就越大。每一次,我都懦弱又充满韧劲地面对了生命里无法承受的轻和重,好像吴哥窟的那些老妖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