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夜归临皋[1]）

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2]，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3]，何时忘却营营[4]！夜阑风静豰纹平[5]。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6]。

【注释】

[1]临皋：在湖北黄冈市南长江边，苏轼曾寓居此地。

[2]东坡：在黄冈市之东。

[3]这句说，我的身躯不归我所有，即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4]营营：往来不绝的样子。这里引申为追求名利。

[5]“夜阑”句：夜深风静江波如绉纱一样舒展。豰纹，绉纱上的细纹。此处喻指细微的水波。

[6]“小舟”二句：表示要弃官不干，隐居于江湖之间，度过残余的岁月。

【译文】

深夜，在东坡雪堂开怀畅饮，刚醒又醉，蹒跚地归来已经三更时分。家童的鼾声如雷鸣，门敲破了他都不答应，索性倚杖去听江涛的声音。长恨此身不归我所有，何时能忘却逐利争名？夜深风静，水波如绉纱一般平。愿乘小舟从此离去，江河湖海度过我的余生。

【背景故事】

元丰五年（1082）九月，苏轼被降职到湖北的黄州，住在东坡，虽做“团练副使”，却没有什么事可干，觉得很悠闲，就取了一个号叫“东坡居士”。

在黄州，许多人都对苏东坡很友好，就连对苏东坡负有监督责任的黄州徐郡守也对他很好。徐郡守认为苏东坡是个正人君子，不是那种奸佞之徒，所以任他自由来往于黄州附近的各地。

有一天，苏东坡在雪堂与友人一起喝酒，喝到很晚，两人都喝得大醉。送走友人后，关上雪堂的门，他便稀里糊涂地朝临皋的住处走去。

苏东坡醉醺醺地回到临皋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在醉态中帽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在门口待了很长时间，也没能把门敲开。

夜凉如水，苏东坡不觉打了个冷颤，便要急于进屋睡觉。可是，侧耳一听，家童鼾声如雷，睡得正酣。于是，他站在门前，对着夜空，放开喉咙大声唱起来：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此词以夜饮醉归这件生活小事为由，即兴抒怀，展现了作者谪居黄州时期旷达而又伤感的心境。

上片叙写于东坡豪饮后醉归临皋之景。前两句点明了词人夜饮的地点和醉酒的程度。醉而复醒，醒而复醉，可见是一醉方休的畅饮了。“仿佛”二字，刻画出词人醉眼朦胧之态，真切传神。“家童”三句，是回到寓所门前驻足叩门的情景。词人虽连连敲门，然小童因等不及主人夜深归来，酣睡已久，鼾声如雷，对叩门声全然不觉。于是，词人索性不再敲门，在此万籁俱寂的深夜，转而拄杖临江，细听涛声。下片即是词人“倚杖听江声”时的哲思。“长恨”二句是词人当下对人生的思索和感叹。想平生颠沛飘泊，身不由己之时居多，何时才能不为外物所羁绊，任性逍遥呢？“夜阑”一句，亦景亦情，既是写深夜无风而平静的江面，也是词人此际宁静超然心境的象征，并从而引发出尾二句的渴望和遐想。“小舟”二句，写词人面对平静的江面，幻想着能如范蠡一样，驾一叶扁舟，远离尘世喧嚣，在江湖深处安闲地度过自己的余生。体现了作者当时渴望得到精神自由和灵魂解脱的心境。

第二天早晨，黄州的大街上便传说苏东坡昨夜唱完《临江仙》之后，乘着小舟走掉了。因为可以从最后两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人们推断他走掉了。

这一传不要紧，可惊坏了徐郡守。他一听，不禁大惊失色，因为在自己管辖的黄州走失了罪人苏东坡，这可非同小可。按照当时的有关规定，流放在外的罪犯要是逃跑了，就得报告朝廷缉拿，同时还得追究责任。

徐郡守这一急不要紧，马上派出人马四处追找，他自己则急忙赶到临皋察看。到那里一看，苏东坡高卧**，酒还没醒呢！

从此，黄州的人都知道苏东坡能唱歌了。

苏东坡不但好唱，而且还十分好游。每到一地，他都要游尽那里的名山大川、名胜古迹。

在黄州，只要有闲暇，苏东坡便出去览胜观景，并在美景佳处饮酒题诗。

由于苏东坡经常吟山啸水，所以黄州附近的佳山胜水都留下了他的足迹，而他也为人们所熟悉，所以人们有几日不见苏东坡，听不到他唱歌，就十分惦念他。

有一次，苏东坡得了“病赤眼”，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有出门。有朋友来访，他又怕把病传染给朋友，就让家人把他们挡在门外。

非常活跃的苏东坡生病了，就连见见面都不可能，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苏东坡是当时文坛上的大人物，许多朋友久久见不到他便胡乱猜测起来。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即使是死了，也得通知大家呀！”谁想这句话传来传去便走了样，最后竟成了“苏东坡已死”了。

不久，这种讹传被他许昌的朋友范景仁听到了。他是苏东坡的好友，一听此信，当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他召来弟子，筹集了一些丧葬费，准备寄给苏东坡的家里人，以表示哀悼恤慰之意。

这时，范景仁的一个弟子说：

“传闻未必可信，应该先寄封信去问一问。”

于是，范景仁马上修书一封寄去。此时苏东坡的眼病已经好转，他打开范景仁的书信一看，不禁哈哈大笑。

为了向社会证实自己没死，苏东坡请来一些朋友在家中饮酒，趁夜深人静之时，他亮开喉咙，引吭高歌，并来到屋外，边走边歌，歌声竟传到数里之外。人们一听到他的歌声，才都恍然大悟：苏东坡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