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

赤壁怀古[1]

苏轼

大江东去[2]，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3]。故垒西边[4]，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5]。乱石穿空[6]，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7]。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8]，雄姿英发[9]。羽扇纶巾[10]，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11]，多情应笑我[12]，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13]。

【注释】

[1]赤壁：三国时著名的“赤壁之战”的战场，在今湖北蒲圻县西北，地处长江南岸。苏轼游览的则是黄冈赤壁。这里仅借“赤壁”一词以怀古抒情。

[2]大江：指长江。

[3]淘：冲洗。千古风流人物：历史上杰出的英雄人物。

[4]故垒：旧时营垒。

[5]人道是：人们传说是。周郎：周瑜，字公瑾。二十四岁就做吴国的中郎将，人称周郎。

[6]乱石穿空：形容峭壁耸入天空。

[7]千堆雪：形容很多白色的浪花。

[8]小乔：乔玄有两女，大乔嫁孙策，小乔嫁周瑜，都是美女。

[9]雄姿英发：气概非凡，才华外露。

[10]羽扇纶巾：鸟羽做的扇子，青丝绶的头巾。这句以儒将服饰，描写周瑜的潇洒风度。这句写曹军战船遭火攻后被焚。

[11]故国神游：神往于赤壁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地方。

[12]多情两句：意思是应笑我怀古虽多豪情，但自己的头发早已变成花白，不能有所作为了。

[13]酹：古代浇酒祭奠。

【译文】

滔滔的长江奔流不歇，千古风流人物被惊涛洗绝。人们都说，旧垒西边的赤壁，三国周瑜曾建伟业。峭壁直插云霄，怒涛拍击江岸，浪冲岸阻卷如抛，涌起千堆皑皑雪。锦绣河山美如画，当时涌现出多少豪杰！遥想当年周公瑾，初娶小乔年正少，雄姿英发展才略，言论见解更高超。持羽扇，戴纶巾，运筹帷幄，谈笑间，敌船灰飞烟灭。神游故国，世人应笑我多情，华发早生。人生如梦，还须洒酒祭奠江月。

【背景故事】

这首词是苏轼谪居黄州时所作，当时作者47岁，自觉功业无成，借怀古来抒发自己的情怀，词中所叙述的历史事件是我国历史上有名的赤壁之战。

汉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写信给孙权，说：“我奉天子之命，讨伐叛逆之臣，挥师南进，刘琮已经束手投降。现在，我统率水步军八十万人，准备与将军在吴地较量一番。”

孙权把这封书信给手下大臣看，他们全都大惊失色。

长史张昭等人说：“曹操是豺狼虎豹一般的人，他挟持天子，征讨四方，动不动就说是朝廷的命令。如今我们若是抵抗，情形可能更加糟糕。何况将军所用来抵挡曹操的，靠的是长江天险。现在，曹操占据了荆州，刘表经营的水军，几千艘大小战船，已经由曹操接管。曹操让全部战船都顺流而下，再加上步兵，一齐前进。这样，长江天险已是曹操与我们所共有的了；而兵力方面，我们又不如他们。照这样看，还是应该投降曹操。”

只有鲁肃没有说话。孙权起身上厕所时，鲁肃也追到房檐下。孙权知道鲁肃有话要说，就握着他的手问：“你想说什么？”

鲁肃说：“刚才我考虑大家的建议，其实都是在贻误将军。如果我现在投降曹操，曹操当然会让我回乡。凭我的名声地位，总可以做个小官，出门可以乘牛车，带几个侍从，结交些士大夫，官做久了，慢慢地还能升到州郡一级。如果将军投降曹操，准备到哪里去安身呢？希望您赶紧决定，不要听从大家的建议。”

孙权叹气说：“这些人的话，太让我失望了。你所说的，正和我想的一样。”

周瑜当时奉命到鄱阳去，鲁肃劝孙权召他回来。周瑜回来后，对孙权分析了当前的形势：“现在北方还没有完全平定，马超、韩遂还驻守在函谷关以西，足已成为曹操的后患。曹操南来，舍弃鞍马，改乘舟船，到吴、越之地来一争高下，地利上丝毫不占便宜。现在又正值严寒，战马缺少草料，骑兵的战斗力要打一个折扣。曹操驱使中原的士兵远道而来，到江河湖泊众多的水乡来打仗，水土不服，一定会生病。这都是用兵的大忌，曹操却都贸然不顾。现在正是将军打败曹操的绝好时机，又怎么能错过呢？请让我率领几万精兵，进驻夏口，保证能为将军攻破曹贼。”

孙权说：“曹操老贼早就想废黜献帝篡位了，只是顾忌袁绍、袁术、吕布、刘表和我而已。现在，那几位英雄都被消灭，只剩下我了。我与老贼势不两立！你主张迎战曹操，正合我心意，是上天把你赐给我啊！”

当时群臣都在，孙权拔出佩刀，砍向面前的奏案，说：“不论武将文官，敢再说投降曹操的，就与这张奏案一样！”于是结束会议。

当天晚上，周瑜又去见孙权，说：“大家只看到曹操信中说有军队八十万，慌乱恐惧，也不分析其中的虚实，就要投降曹操，真是太不像话了。

“现在我们根据实际情况分析一下。曹操率领的中原部队不过十五六万，而且经过长期征战，早已疲惫不堪；新近收编的刘表军队，顶多七八万人，而且士兵心里都还疑虑不安。一支疲惫的部队，再加一些疑虑不安的士兵，人数虽然多一点，但也并不值得害怕。我只需要五万精兵，就足以制服他们。请将军不必担忧！”

孙权拍着周瑜的背说：“周公瑾，你这样说，正合我的心意。张昭、秦松他们只知顾念自己的妻子儿女，为自己考虑，让我很失望。只有你和鲁肃与我的看法相同，这一定是上天派你们两个人来帮助我。

“五万精兵，不容易一下子集结，我已经选了三万人，战船、粮草和武器也都准备好了。你和鲁肃、程普先率领军队出发，我继续调拨人马，运送物资粮草，作为你的后援。你若觉得能够打败曹操，就在战场上将问题解决；如果情况不妙，就先退回来，让我与曹操一决高下。”

于是，孙权任命周瑜、程普为左右二军统帅，带领军队与刘备联合，一起迎战曹操，任命鲁肃为赞军校尉，协助筹划战略。

刘备驻守在樊口，每天派人巡逻，在江边眺望，等候孙权的部队。巡逻的人看到周瑜的船队，立刻骑马报告刘备。

刘备派人前去犒劳，周瑜说：“我有军务在身，不能委派别人。如果刘备能屈尊前来相会就好了。”

刘备听了，就乘一只小船去见周瑜，说：“抵抗曹操，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们有多少兵力？”周瑜说：“三万。”刘备说：“可惜少了点。”周瑜说：“这就足够了，您只需看着我击败曹操就可以了。”

刘备想要召鲁肃等来一起商议，周瑜说：“他也有军务在身，不能随便委托给别人。如果您想见鲁肃，可以去他那里。”刘备很是惭愧，但心里也很高兴。

周瑜率军继续前进，在赤壁与曹军相遇。当时曹操的士兵中，已经有很多人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第一次交锋，曹军失利，退到长江北岸。周瑜等人在长江南岸驻扎。

周瑜的部将黄盖说：“现在敌众我寡，很难长时间相持。曹军现在把战船连在一起，首尾相连，用火攻可以打败他们。”于是选了十艘战船，装上干草和枯柴，在里边浇上油，外面用帐篷蒙起来，上边插着旌旗；另外准备了快艇，系在船尾。

黄盖派人送信给曹操，假装向他投降。当时东南风正急，黄盖把十艘战船排在最前面，到江心时升起船帆，其余的船也跟在后面。曹军官兵都走出军营张望，指着船说黄盖来投降了。

黄盖等离曹军的船还有二里多远时，下令把十艘战船同时点燃。着火的战船借着风势，像箭一样向前飞驶，把曹军船只全部烧光，火势还蔓延到陆地上的营寨。一时之间，火光冲天，曹军人马烧死和淹死的不计其数。

周瑜等人率领精锐骑兵随后进攻，战鼓声震天动地，大败曹军。曹操率领剩下的部队从华容道撤退，道路泥泞不通，又刮起大风。曹操让伤病残弱的士兵背负柴草，垫在路上，骑兵才得以通过。垫路的士兵被人马践踏，又死了很多。刘备、周瑜水陆并进，追击曹操，一直追到了南郡。

苏轼的这首被誉为“千古绝唱”的名作，是宋词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作品，也是豪放词最杰出的代表。此词开篇即景抒情，时越古今，地跨万里，把奔流不尽的大江与名高累世的历史人物联系起来，布置了一个极为广阔而悠久的空间、时间背景。接着“故垒”两句，点出这里是传说中的古赤壁战场，借怀古以抒感。紧接着作者写周郎活动的场所赤壁四周的景色，形声兼备，富于动感，以惊心动魄的奇伟景观，隐喻周瑜的非凡气概，并为众多英雄人物的出场渲染气氛，为下文的写人、抒情做好铺垫。上片重在写景，下片则由“遥想”领起五句，集中笔力塑造青年将领周瑜的形象。并用“小乔初嫁了”这一生活细节，以美人烘托英雄，更见出周瑜的丰姿潇洒、韶华似锦、年轻有为，足以令人艳羡；同时也使人联想到：赢得这次抗曹战争的胜利，乃是使东吴据有江东、发展胜利形势的保证。“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是从肖像仪态上描写周瑜装束儒雅，风度翩翩。词中只用“灰飞烟灭”四字，就将曹军的惨败情景形容殆尽。以下三句，由凭吊周郎而联想到作者自身，表达了词人壮志未酬的郁愤和感慨。“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为倒装句，实为“应笑我多情，早生华发”。此句感慨身世，言生命短促，人生无常，深沉、痛切地发出了年华虚掷的悲叹。“人间如梦”，抑郁沉挫地表达了词人对坎坷身世的无限感慨。“一尊还酹江月”，借酒抒情，思接古今，感情沉郁，是全词余音袅袅的尾声。“酹”，即以酒洒地之意。这首词感慨古今，雄浑苍凉，大气磅礴，把人们带入江山如画、奇伟雄壮的景色和深邃无比的历史沉思中，唤起读者对人生的无限感慨和思索，融景物、人事感叹、哲理于一体，给人以震撼的艺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