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

严蕊

不是爱风尘[1]，似被前缘误[2]。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3]。□□去也终须去[4]，住也如何住[5]！若得山花插满头[6]，莫问奴归处。

【注释】

[1]风尘：古代称做妓女生涯为“沦落风尘”。

[2]前缘：前世的因缘。

[3]东君：司春之神。此处的东君指日神。

[4]“去也”句：含义是坚信自己应该离开监狱。

[5]“住也”句：含义是在监狱里如何住得下去。

[6]山花插满头：喻指过自由自在的乡间平民生活。

【译文】

不是爱干妓女这个贱行当，似乎是前世因缘把我害伤。花落花开自有一定时辰，命运全由东君执掌。我终须离开监狱这个可怕的地方，监狱里叫人如何生活得下去！如果有朝一日山花插满头上，请不要追问我今后生活的去向。

【背景故事】

南宋初年，在天台这个地方有位名叫严蕊的姑娘，不幸遭人陷害沦为营妓。

严蕊自幼聪明，才智过人，而且天生丽质，美貌动人，再加她善于应酬交际，所以颇为许多达官贵人所喜爱。

有一天，知府唐与正在府中宴客，便命人把严蕊叫到席前，一方面是为了会一会这位久负盛名的风流才女，另一方面也是让她为宴会助兴，让客人们更高兴些。酒过数巡，已经有些醉意的唐与正便对站在身边的严说：“平时你不是也喜好填写词作吗？对这红白桃花交相辉映的大好美景，现在你能否当场写首词来给大家助助兴？”严听了，便笑着即席口占了一阕《如梦令》道：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大家对她这敏捷才思都不由得惊叹不已，而唐更不用说就尤为高兴了，当即命人拿府库中最好的绸缎赏给严，严笑着谢过了。而此后，唐对严的生活越发关心，自然也就不难理解了。

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就又到了“七夕”这寓意情人相聚的美好日子。风流倜傥的唐太守，命人摆设酒宴邀请有关人士过来赏月吟诗。当时有一位性格豪放的名士谢元卿也在座。他久闻严蕊的才名，便想在宴会上试一试她，于是就派人把严蕊请了来，要她用他的姓（谢）为韵即席填词。

严蕊知道这“谢”可是属于诗词韵书里去声中的“二十二码”韵部，颇不易填。但她居然就在侍女们斟酒的间隙里，填成了一首与当时情境极为合拍的《鹊桥仙》词：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想天上、方才隔夜。

大家听到这切时切景而且饶有深切感慨的佳作，当即遂叹佩着鼓起掌来。而最为倾倒的还是这位谢元卿，他的心当下便醉了，以至于那晚究竟喝了多少酒都不知道。而此后他便在严蕊家住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把自身所有的金钱都赠给了严蕊才回去。

一年以后，著名理学家朱熹来台州为官，由于他与知府唐与正以前不合，结下怨恨，这时便想抓住唐与正的过错，整治他一下。当朱熹得知唐与正与营妓严蕊关系甚密，便命人将严蕊抓了起来。

严蕊被关在监牢之中，受到严刑拷打，逼她招供，朱熹还特意派人对她诱供，但严蕊宁死不屈，始终不肯诬陷他人。见软硬兼施都没有下文的朱熹，遂命人继续狠力责打。同时又把严蕊押往绍兴审问，但仍都没有结果；朱熹竟又专设牢狱来关押她。这样来回折腾，严蕊都快要被打死了，但她就是咬着牙不说唐与正的一句坏话！

这事后来连皇帝也都知道了，迫于当时群情激愤孝宗遂把朱熹调任了事。但严蕊仍然被押在狱，而且她的乐籍身份也丝毫没有得到改变。后来提刑岳霖到天台出任郡守，正赶上朝廷里的庆贺节日，见严蕊挺可怜的，就叫她填词自陈形迹。得到这个绝佳机会，她当即填写了一阕《卜算子》词。

甚为同情严蕊这遭遇的岳霖，遂把她的乐籍改了，让她“从良”去做一个自由人。

这是一首真切感人，令人回肠的佳作。从词的内容看，这是词人狱中之作。作者被诬陷下狱，受尽铁窗之苦。对一个弱女子来说，该是何等的痛苦。新任地方官的到来，让她看到了一线希望，她要剖白心迹，为自己洗刷罪名。她并非爱干妓女的营生，由于思想局限，认为是“似被前缘误”。“似”字又表明她不完全相信“前缘”，跟着她以花自喻，把这位新任地方官比喻为给万物带来春天、光明的“东君”，手法含蓄，比喻贴切高明。词的下阕以坚定的语气表达了词人对自由的渴望，以痛楚决断的发问陈述了坐牢所受的折磨。最后两句以极富浪漫色彩的笔调真切地写出了这位饱经风霜、坎坷的不幸女性对自由的无限向往，对人的尊严的渴望。“莫问”一句，既表示她不愿意人们再纠缠她，又表示她将远遁山野，过一种自由人的生活。

从这首词里我们可以看到封建社会中妇女的苦难，尤其是像严蕊这样妇女的灾难更为深重。她们被迫失去了人的尊严，但是并不屈服，在重压下依然发出生命的呼喊；她们并不完全相信命运，在凛冽的严冬中仍然热切地盼望“山花插满头”的自由日子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