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吟（锁离愁）

韩缜

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1]。绣帷人念远[2]，暗垂珠露，泣送征轮[3]。长行长在眼[4]，更重重、远水孤云。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孙[5]。□□销魂，池塘别后，曾行处，绿妒轻裙[6]。恁时携素手[7]，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8]。朱颜空自改，向年年、芳意长新。遍绿野、嬉游醉眼，莫负青春。

【注释】

[1]陌：古人称南北小路为阡，东西小路为陌。陌上，泛指小径。初熏：谓田间的花草开始散发出清香。熏，通“薰”，香气。

[2]绣帷：锦绣的帷幔。此处指女子所居的闺房。

[3]征轮：出行人的车轮。代指人远行。

[4]长行：远行。长在眼：久久地映在眼中。意谓目送行人，不愿心上人的影子消失在眼帘之中。

[5]目断王孙：指目送离去的人，直到望不见为止。王孙，对贵族子弟的通称。

[6]绿妒轻裙：谓女子款款而行，轻拂的裙子令青草产生妒意。

[7]恁时：那时。恁（rèn认），唐宋时的俗语。素手：少女白嫩的手。

[8]香茵：芳香的草地。

【译文】

锁住那别恨离愁，眼望这连绵无际的芳草，我来时才刚刚生芽。锦帐中她为我将远行暗自垂泪，哽哽咽咽地为我送行。不论我走出多远，我的影子总像在她的眼中，无奈那重重高山，迢迢绿水，片片白云，终于将她的视野拦截。她执意地登高远眺，然而望穿双眼，也无法再见到我的身影。此情此景，真让人魂销心裂。想当年池塘边与她同游，她曾经走过的地方罗裙轻摆，竟使得碧草都产生了妒意。那时我挽着她白嫩的手，在落英缤纷、柳絮蒙蒙之中，信步徜徉在如茵的绿草地。年华最是难留住，空对着年年春去春来，芳草萋萋。看眼前碧野连天，我只能醉眼朦胧地忘情游戏，不辜负人生难得的数载青春。

【背景故事】

韩缜字玉汝，北宋时期词人，和其他读书人一样，他靠科举考试而踏上仕途。此人生性暴躁，据说他在秦州做官时，有一次夜晚设宴招待客人，宴会结束后他就回家了。没想到的是有位客人却跟着他进入了内室，还跟他的侍妾打了个照面，他极为恼火，当场竟拿着铁裹杖竟把那人给打死了。由此可见其性格火暴而又豪**的一面，然而这种火爆脾气的人却也能写出柔情的佳作。

神宗元丰年间，当时作为外交使节的韩缜，奉命要到西夏国去谈判边界划分事宜。出行前夕，他就跟爱妾刘氏整夜喝酒作乐，因为他们知道这次出使西夏的凶险，由于宋朝国力在当时已经衰落，而西夏国的国力正趋于强盛的发展状态，所以他很有可能就被扣留，甚至他还会跟对方因国家的权益之争而遭受杀身之祸。因此，这次与爱妾分手，很可能就是永别，想到自己生死未卜，又要与爱妾马上分离，他十分伤感，于是对爱妾吟起了一首题为咏芳草的《凤箫吟》词。这爱妾一再吟诵着丈夫的这首绝妙好词，顿时泪流满面；两人继续饮酒，等到天色一明，他便踏上了远赴西夏的征途。然而令人深感奇怪的，神宗忽然命人赶快把他的爱妾接来，然后又使人让她收拾一应行李并乘快车去追韩缜，这让人们很不理解其中缘由。

时间一久，人们才了解到神宗之所以这样做，却是由于他在宫中听到了如下词句的缘故：

香作风光浓着露。正恁双栖，又遣分飞去。

密诉东君应不许，泪波一洒奴衷素。

这是《蝶恋花》双调词中的一阕，正是韩缜的爱妾所写；而其中的“东君”，就是代指神宗。原来，临行前夕的凌晨韩缜写词赠别爱妾时，他的爱妾也是十分的感伤，便写了《蝶恋花》词来回答。谁知这首词竟然被广为传诵，该词传到了皇宫里。神宗获读后，深深同情他们的夫妇感情，并想到自己应该成人之美，便当即做出决定：派专人送她跟随韩缜一同去西夏。这在封建社会里，对韩缜来说也是极为难得了。

韩缜的那首是咏芳草、抒离愁之作。上片写离别愁绪，“锁离愁”三句从词人远行写起，以“暗垂珠露”点染别情。“长行”二句复写行人，“但望极”再写爱姬念远登楼，终日目断劳神之苦况。下片以“销魂”领起，转写别后相思、期愿。“池塘”二句言池畔漫步之处，而今芳草无人践踏，必定格外茂盛葱绿，连翠裙也生出妒意，曲折传达爱妾睹芳草而生妒怨的闺愁。“恁时”三句写词人期望“携素手”重温漫步花茵之情乐。“朱颜”二句复写爱妾之叹朱颜因愁思而空自憔悴，竟不及芳草之年年春色长新，借“芳意长新”反衬朱颜闺怨。最后“遍绿野”二句将词人与爱妾双挽，唯愿爱侣团圆，趁青春游嬉、陶醉于芳草绿野之中，远行之际故作此旷达语以慰藉爱妾，且以自释离愁，透出未来之欢欣。这首词借连绵芳草以诉离愁缠绵不尽，全词不着一“草”字，却几乎句句咏芳草，处处写离情；且语言清雅明丽，哀婉有致，意境温情绵绵，深沉真挚，全无半点“暴酷”之气。真可谓“自古丈夫亦多情”，文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