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
欧阳修
尊前拟把归期说[1],未语春容先惨咽[2]。人生自是有情痴[3],此恨不关风与月[4]。□□离歌且莫翻新阕[5],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6],始共春风容易别。
【注释】
[1]尊前:筵席上。尊,同樽,酒杯。
[2]春容:青春的容貌。
[3]有情痴:因情感丰富而做出俗人以为是发痴的行为。
[4]风与月:这里是风辰月夜或风花雪月的意思。
[5]翻新阕:另谱新曲。
[6]直须:应当。
【译文】
筵席上,我原打算把归期对你说,不料话未出口,你那青春的容貌,已是先自惨淡呜咽。人生本是痴情种,这种感情,并不关风花雪月。在这离别的筵席上,千万不要再谱唱新曲了,随便一支什么歌曲,都能叫人愁肠欲断。应当把洛阳城的牡丹花尽情地欣赏个够,才容易同洛阳的春风话别。
【背景故事】
这首词是作者在离开洛阳的筵席上,面对和他深情相爱的女子抒发的一种对人生感情的看法,在委婉的抒情中表达了人生的哲理。人生有悲欢离合,“有情痴”往往为此而忘情,做出一些看上去不合情理的“傻事”,这正是人有丰富的感情所致,和自然界的风花雪月是没有关系的。
据说,这位风尘女子与欧阳修的相识十分偶然。那是在一位朋友的欢宴上,那位朋友请来这位女子在宴席上唱曲。婉转的歌喉,动人的姿容,特别是那一低首、一颦眉的娇羞,再加上不幸的身世,很使欧阳修动心。
随后,欧阳修便与这位女子有了交往。公务之余,欧阳修多次约她在府中为他轻歌曼舞,也经常带她去赴朋友的宴会。几年的交往,使他们感情日笃。此时,他们要离别了,欧阳修要动身到别处去。在送别的宴会上,欧阳修心里十分明白,这一次离开洛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说不定这就是最后的分手了。
但是为了安慰这位女子,欧阳修忍着别离之苦,仍然虚构了一个回来的日期,以免她过分地悲伤。不料这话还没有说出口,那位女子早已猜出了他的心思。看着她那凄惨的、说不出话的表情,分明已知道这是最后的一面,欧阳修只好把要说的假话咽了回去。
此时的欧阳修虽是条汉子,但也是愁肠百结。人生难得几知己,特别是自己为官多年,官场的险恶,仕途上的风雨,已令他身心交瘁,新朋旧友离去的离去,谢世的谢世,现在就这么一位红颜知己也要分别了。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生离死别最苦也。再说些什么呢?欧阳修最后的话,也许能减轻那位女子的痛苦,他说:“我们相处这段时间,情投意合,这正如把洛阳城里城外的牡丹都观够赏足了,人也就容易与洛阳的春风分手了。”
说罢,他恋恋不舍地起身而去。
这首词开端的“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两句,是对眼前情事的直接叙写,同时在其遣辞造句的选择与结构之间,词中又显示出了一种独具的意境。“尊前”,原该是何等欢乐的场合,“春容”又该是何等美丽的人物,而在“尊前”所要述说的却是指向离别的“归期”,于是“尊前”的欢乐与“春容”的美丽,乃一变而为伤心的“惨咽”了。在这种转变与对比之中,隐然见出欧公对美好事物之爱赏与对人世无常之悲慨二种情绪以及两相对比之中所形成的一种张力。在“归期说”之前,所用的乃是“拟把”两个字;而在“春容”、“惨咽”之前,所用的则是“未语”两个字。此词表面虽似乎是重复,然而其间却实在含有两个不同的层次,“拟把”仍只是心中之想,而“未语”则已是张口欲言之际。二句连言,反而更可见出对于指向离别的“归期”,有多少不忍念及和不忍道出的婉转的深情。
至于下面二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是对眼前情事的一种理念上的反省和思考,而如此也就把对于眼前一件情事的感受,推广到了对于整个人世的认知。此二句虽是理念上的思索和反省,但事实上却是透过了理念才更见出深情之难解。而此种情痴则又正与首二句所写的“尊前”、“未语”的使人悲戚呜咽之离情暗相呼应。所以下片开端乃曰“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再由理念中的情痴重新返回到上片的樽前话别的情事。末二句却突然扬起,写出了“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的遣玩的豪兴。在这二句中,他不仅要把“洛城花”完全“看尽”,表现了一种遣玩的意兴,而且他所用的“直须”和“始共”等口吻也极为豪宕有力。然而“洛城花”却毕竟有“尽”,“春风”也毕竟要“别”,因此在豪宕之中又实在隐含了沉重的悲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