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

苏轼

花褪残红[1]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2]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3]！□□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4]。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5]。

【注释】

[1]花褪残红：残花凋谢。

[2]柳绵：柳絮。

[3]“天涯”句：指芳草长到了天边，春天已经完结了。

[4]这句说，墙外行人已渐渐听不到墙里**秋千的女子的欢声笑语了。

[5]多情：指墙外行人。无情：指墙里女子。女子之笑，本出于无心。行人听见墙里女子笑声之后，枉自多情。恼：引起烦恼。

【译文】

红色的花朵已经凋落得没有了，小小的青杏长了出来。燕子向南飞来时，绿水已涨得满满的环绕着人家的屋舍。枝上的柳絮在春风中吹得越来越少，茂盛的芳草长得到处都是，哪个地方没有呢！墙里的姑娘们在**秋千，墙外有一条大路。大路上走来的行人，听到墙里姑娘们在笑语喧哗。笑声渐渐消失，她们都走开了。多情的行人这时却被她们的笑声弄得很是烦恼。

【背景故事】

苏东坡在杭州做通判的时候，39岁的他收了一个12岁的名叫王朝云的歌女在自己的身边做侍女。

一晃几年过去了，王朝云到18岁时长成了一个漂亮、聪颖而又能干的大姑娘。这时苏东坡已被贬到黄州来，也就是在这一年，苏东坡正式纳王朝云为妾。就是这位王朝云，竟成了苏东坡晚年遭贬岭南惠州时的生命支柱。

王朝云不仅是苏东坡的妾，更是他的一位知己。

王朝云侍候在苏东坡的左右，使他颠沛流离的生活有了一丝的慰籍。

到了宋哲宗元丰六年（1083）九月二十七日，王朝云为苏东坡生下了第四个儿子，取小名为干儿，这使得苏东坡全家上下十分欢喜。

不幸的是到了第二年的三月，苏东坡被迁移汝州（现在的河南临安），乘船至九江的途中，干儿因劳困过度于七月二十八日在金陵夭折。在万分悲痛之中，苏东坡写了两首悼儿诗，表现了他对干儿的怀念和对王朝云的深挚情感。

苏东坡十分疼爱王朝云，因为王朝云是他的知己。

那是宋哲宗元礻右初年，苏东坡因旧党宰相司马光要尽废新法，而与之争论后，被旧党的投机分子排挤到杭州做太守，这使得苏东坡闷闷不乐。

有一天，吃过饭他在房中抚摸着肚子来回走动，便回头对侍女们问：

“你们说说看，我这肚皮中都有什么东西？”

一位侍女抢着回答说：

“学士的肚皮里全是文章！”

苏东坡听后摇了摇头。

接着又一个侍女对苏东坡说：

“您满腹经纶，都是巧妙机关！”

苏东坡也认为不妥。

最后轮到王朝云来回答了，于是王朝云从容不迫地答道：

“我看你呀，是一肚皮的不合时宜。”

苏东坡立即捧腹大笑，认为只有王朝云最能理解他的心情。

宋哲宗绍圣元年，苏东坡已是59岁了，这一年，他因为性格耿直，又被重新掌握政权的新党贬到南边最荒凉的广东惠州。

当时，苏东坡有许多小妾，但看到他又被贬到几乎是荒无人烟之地，众妾都相继离去。唯独王朝云，她不怕那里的蛮烟瘴雨，坚决追随苏东坡作万里远行，忠心陪伴年老体衰的苏东坡度过穷极困窘的流亡生活。

在惠州，王朝云作为一名歌手，经常为苏东坡演唱诗词，以抚慰苏东坡难以排遣的满腹忧愁，宽慰他的愁肠。

这时的苏东坡身体还能适应环境，而王朝云却因水土不服，身体日渐不支。这里的自然条件虽然很差，但却少了许多官场的应酬，也就少了许多烦恼。于是，苏东坡的心境也渐渐好起来。闲暇，王朝云便在苏东坡的熏陶下开始读书习字，并且颇有成就，她又跟当地的比丘尼学佛，诵读佛经，也略知佛理。除此之外，她就陪着苏东坡聊天。

有一次，苏东坡与王朝云闲坐，苏东坡想起自己遭到不幸，许多亲朋好友相继离散，而只有王朝云陪伴。在来惠州之前，苏东坡曾劝王朝云回乡。因为惠州偏远落后，生活艰苦，而王朝云家在杭州，两地相距遥遥千里，如果随他到了惠州，回趟娘家都十分不易。但王朝云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苏东坡，她对苏东坡劝她回乡很是生气。

苏东坡反复思量，不禁感慨起来，于是铺纸挥毫，写下了一首《蝶恋花》词。

这首《蝶恋花》词，上半阕写对春天的伤感；下半阕写一位街上的行人听到墙里边女子**着秋千说笑的声音，而女子并不知道墙外已有人注意她们。此即所谓“多情却被无情恼”。其实这首词寄寓了苏东坡仕途的失意，以及怀才不遇的恼恨之情。

苏东坡写完这首词，便让王朝云温酒来喝，并叫她唱一曲自己新写的这首《蝶恋花》。

朝云顿开歌喉将要唱时，眼泪簌簌地落满了衣襟。苏轼问她是什么缘故，她说：“我是不能唱‘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两句啊！”

苏轼立刻领会了，抑止住凄凉的情绪，大笑着说：“啊，我正在悲秋，而你又在伤春啦！”于是便不叫她唱了。

王朝云非常喜欢“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每每唱到这两句，她都泪湿衣襟。

王朝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她在家平日不是熬药就是念经。

但是，草药和佛法都没能挽救王朝云的生命，到了宋哲宗绍圣三年七月十五日，她随苏东坡来到惠州还不到两年，便在颠沛流离中死去了，死时年仅34岁。她在临死时还念着“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两句词。

对于王朝云的死，苏东坡真是悲痛欲绝，苏轼因她生前对自己体贴周到，毫无怨言地跟着他贬官各地，最后不幸病死，当然非常伤心。从此以后，他就不再听人唱这首词了。

这首词是一首感叹春光流逝、佳人难见的小词，词人的失意情怀和旷达的人生态度于此亦隐隐透出。首句“花褪残红青杏小”，既点明春夏之交的时令，也揭示出了春花殆尽、青杏始生的自然景象。“燕子”二句，既交代了地点，也描绘出这户人家所处的环境。空中轻燕斜飞，舍外绿水环绕，何等幽美安详！“枝上”二句，先抑后扬，在细腻的景色描写中传达出词人深挚旷达的情怀。柳絮漫天，芳草无际，最易撩人愁思，一“又”字，见得谪居此地已非一载矣。“天涯何处无芳草”，表面似乎只是说天涯到处皆长满茂盛的芳草，春色无边，实则是说只要随遇而安，哪里不可以安家呢？“墙里秋千”三句，用白描手法，叙写行人（自己）在“人家”墙外的小路上徘徊张望，只看到了露出墙头的秋千架，墙里传来女子**秋千时的阵阵笑声。词人至此才点出自己的身份是个“行人”，固然是指当下自己是这“绿水人家”墙外的过路人，诗人爱慕佳人，可是墙里的佳人不理睬他。“天涯”如果是隐指惠州远在天涯海角，则此处的与佳人一墙之隔而莫通款愫，不也是咫尺天涯吗？尾二句是对佳人离去的自我解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