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丙子送春[1]）

刘辰翁

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依依甚意绪？漫忆海门飞絮[2]。乱鸦过、斗转城荒[3]，不见来时试灯处[4]。□□春去，谁最苦？但箭雁沉边[5]，梁燕无主[6]，杜鹃声里长门暮[7]。想玉树凋土[8]，泪盘如露[9]。咸阳送客屡回顾[10]，斜日未能度[11]。□□春去，尚来否？正江令恨别[12]，庾信愁赋[13]，苏堤[14]尽日风和雨。叹神游故国，花记前度[15]。人生流落，顾孺子[16]，共夜语。

【注释】

[1]丙子：宋恭帝德礻右二年，公元1275年。这一年正月，元兵攻占了南宋首都临安，三月，掠恭帝及全太后等人北去。送春：暗寓对南宋灭亡的哀悼。

[2]海门飞絮：喻逃亡到南海的南宋宗室。

[3]斗转城荒：斗移星转，城市变得荒芜不堪。暗指时局骤变，繁华的都城转眼间变成一片废墟。

[4]试灯：唐宋时期，元宵灯节前几天试挂花灯的活动。

[5]箭雁沉边：中箭的大雁跌落在边塞。暗喻南宋君臣被掠往北国。

[6]梁燕无主：梁间的燕子失去了主人。暗喻南宋遗民失去了祖国。

[7]长门：汉武帝幽禁陈皇后的长门宫。此处代指南宋的宫殿。

[8]凋土：凋落在地，喻亡国。

[9]泪盘如露：汉武帝在建章宫前铸铜人，手托承接雨露的铜盘。此句意谓国家沦亡，泪水像仙人承露盘中的露水一样多。

[10]咸阳送客：此句暗喻南宋遗民目送帝后北去，帝后及群臣屡屡回顾故国臣民。

[11]斜日未能度：黄昏时分真令人难以度过。

[12]江令恨别：南朝梁江淹，因其担任过建安吴兴令，故称江令。他曾经写过《恨赋》、《别赋》。

[13]庾信愁赋：北周庾信初为南朝梁大臣，出使北朝，因国亡而羁留在北方，曾写过《愁赋》，表达自己思念故国之情。

[14]苏堤：西湖堤岸名，北宋苏轼任杭州通判时所筑。此处代指南宋都城临安。

[15]花记前度：化用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之句。

[16]孺子：指自己的儿子刘将孙。

【译文】

我把春天送走，这一次春天过后人间再也没有什么路可以走了。秋千外面，芳草连着天边，不知是谁吹来风沙遮蔽了南浦。我情思依依，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心绪。空自怀想着漂流海外的飞絮。群鸦飞过，转眼间繁华的京城已残破不堪，再也找不到初来时的观灯之处。

春天归去谁最痛苦？只看到那被射中受伤的大雁跌落在边关，梁间的燕子也失去了主人，暮色中传来杜鹃声声，像是对着长门啼哭。想到那后庭玉树已凋落在地上，承露盘中分明是一汪泪水，哪里还能承接雨露？它依依不舍，向着咸阳城送行的人频频回顾，斜阳之下，它艰难地向东移去。

春天已经离去，不知它还能不能再来到这里？江淹的《恨赋》、《别赋》，庾信的《愁赋》，此时吟起来尚觉意味不足，苏堤上是一片凄风苦雨！可怜我只能在梦中游历故国，那时节不知花儿还能否将前度刘郎记取？人生至此只有流落天涯，与年少的儿子对床夜语。

【背景故事】

刘辰翁，字会孟，号须溪。庐陵（今吉安）人。南宋末期辛派词人中成就较大的爱国词人，进士出身。做过濂溪书院（当时讲学的地方）院长。他对专权误国的贾似道不满。后来坚决不肯担任官职。宋亡后，埋头著书。在南宋遗民里面，他的词反映的爱国思想是比较强烈的。

宋恭帝时期，奸臣贾似道掌握朝政大权，这时皇帝只有四岁，于是，这使贾似道更加肆无忌惮地祸国殃民。

掌握了朝政大权的贾似道好大喜功，率领诸路兵马十三万人，进驻鲁港，轻率地准备向元兵出击。贾似道首先命令部将夏贵统领战舰两千五百艘遍布江中，孙虎臣率七万兵马为先锋。

这时元军也有一路大军杀来，凶猛地冲击宋军。未等交战，宋军早已四处逃散。贾似道闻报，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哪里还能指挥作战。结果，宋朝十余万大军，丢盔弃甲，望风而逃，溃败之际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狂妄至极的贾似道，在一队贴身卫士的保护下，一直逃到扬州去了。元军一看宋军不战自溃，一直追杀150余里，缴获宋军战舰和军械无数。

南宋杰出爱国词人刘辰翁听到这一惨败的消息，十分气愤，放声大哭，大骂奸臣贾似道误国，恨不能亲手将他杀死。

在南宋词坛上，刘辰翁词的成就不是十分突出的，但他在宋亡之后坚决不做元朝的官，是个十分值得钦佩的爱国志士。

后来南宋的都城临安被元朝大军攻破，宋恭宗以及太后嫔妃全被掳往北方。如诗如画的富庶江南，惨遭蒙古铁骑的践踏与**。

刘辰翁看到国破家亡的惨剧，悲痛万分，填下《兰陵王·丙子送春》一词。

这首《兰陵王》以送春为题，三片都从“春去”开头，暗寓故国沦丧之痛。

第一片问人间已无归路，春将去何处？这是指故国陷落，幼帝飘流海边，前途难料。

第二片问春去后谁最苦？这是亡国之后，君臣被掳往北方，去国离家时的无限凄苦之情。

第三片问春去后还能否回来？暗示皇帝不得南归，大宋难以复国。最后写自己如今只能神游故都，空忆繁华，不胜天涯沦落的悲怆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