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殿英长吁了一口气,在天津张园的皇室遗臣们却禁不住愤怒起来,在他们看来,这东陵盗案刚刚找到一点线索,就匆匆将涉案人放掉,这卫戍司令部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盛怒悲愤之下,醇亲王载沣联合清皇室成员立即向阎锡山发出了一封抗议性的函电:
阎总司令鉴:
据报东陵被盗,以裕陵、定东陵发掘情形最为惨重。当请北平贵总司令部派兵保护,并饬严缉案犯究办。经警备张司令在北平城内破获要犯谭温江及代销赃物之铺掌黄姓,群谓指日讯明,尽法惩治,稍足以伸悲愤,而儆凶顽。讵谭温江忽经保释,全案转送贵总司令部办理。众情不免惶惑,清室尤切怀疑。窃以两陵惨毁,尸骨暴露,葬物劫掠一空。道路哗然,人人痛诧;矧居属籍,哀疚何堪。素仰贵总司令手奠平津,安良除暴,似此穷凶极狠之巨犯,必不为麾下所宽容。敢率宗人,同声呼吁。万恳台端迅电北平总部,务即拘传谭犯归案,严讯党羽,一缉逸犯,一律处以军法,并取获赃物,宣示大众。庶国纪以立,民生以安,不独清室迫切待命已也。临电哀哽,立盼施行。
载沣率载振等及清室四十六族宗室全体人员同叩(养)
清东陵被劈棺扬尸的报道
几乎就在这封电报发出的同时,清遗臣陈宝琛联合遗老七十多人,也向阎锡山发出了一封志在申冤泄愤的电文:
北平阎总司令鉴:
惊闻东陵近被匪军发掘,以裕陵、定东陵情形最惨。中外骇痛,物论哗然,惟贵总司令执法如山,除恶务尽。如此巨案,必不稍宽。合词切恳严饬已获重犯迅即归案讯究;逸犯务期悉数弋获,尽法惩治,以申冤愤。一面加派得力军队驻陵专任保护,以慰群情。立盼施行,不胜悲悚迫切之至。
陈宝琛、朱益藩等七十五人同叩(漾)
阎锡山接到电文,从字里行间完全看得出逊清皇室成员和遗老旧臣的哀婉之痛,以及对释放谭温江的愤慨之情。但以老奸巨猾著称的阎锡山对谭温江释放一事避而不谈,只是极其简单并夹杂着冷淡意味地向载沣和陈宝琛分别回了电文。给载沣的电文是:
日界张园载先生并转诸先生台鉴:
函[1]电均诵悉,东陵被盗,至深骇诧。已电请中央选派大员讯办,并派兵保护矣。特复。
阎锡山(删)印
致陈宝琛的电文如下:
陈搜庵先生转朱、陈[2]诸先生钧鉴:
漾代电诵悉,东陵被掘,至深骇诧。获犯已电请中央派大员讯办,并由敝军遣派得力军队前往保护矣!
特复。阎锡山(寒)
载沣和陈宝琛等人接到电文后,对草草的几句不冷不热的回复以及对谭温江问题的有意回避甚为不满;无奈江山易主,大清势力去矣,对这个悲惨事件的处理,只有依靠国民政府要员,因此也就只好暂且忍气吞声,从长计议了。
就在谭温江经历了短暂的惊险,旋即复归平安,孙殿英等为此庆幸并暗暗为自己的深谋远虑沾沾自喜时,又一件事情突然出现,使十二军的将领再度惊恐起来。
8月4日,远在青岛的警察厅侦探队,于大港码头意外缉获了孙殿英的随从兵张岐厚等三人和部分从东陵盗掠的珠宝。经审讯,十二军的东陵盗宝案件被抖了出来,该警察厅以厅长王庆堂的名义将审讯经过以及张岐厚本人的口供,一并向胶澳商埠局提交了下列呈文:
溥仪派人调查掘墓真相
1928年8月8日《顺天时报》报道
呈为查获炸盗清陵人犯张岐厚等及携带弹药犯黄凌川具报讯供情形仰祈鉴核示遵事,窃据职厅侦探队长刘清霖报称:本月四日据职队侦查码头探警王诚斋报称,据伊胞弟王仪臣由天津乘陈平丸来青,查得同船旅客二人不知姓名,携带钞票多张,绝非善类,请派员检查等情。职闻报后,急派探目王孝亭、张子珍,探警沙吉友及韩瑞生等驰往陈平丸,在船上将张岐厚、张殿元二名查获。会同大港分驻所巡官赵仲岐检查该张岐厚带有珍珠大小三十六颗,钞票一千零十元,复由一行李内检出国民革命军符号四个,黄凌川护照一纸,二毛银洋四十七个,并子弹枪药军装等物。当即雇用永泰和汽车将该犯一并带队,旋经巡官赵仲岐电话声称有广东人黄凌川至该分驻所找伊行李,该巡官赵仲岐遂令黄凌川自行来队。当由黄凌川身上及行李内检出弹药一铁盒,子弹二十一粒及上海港钞票二百零四元等情,连同珍珠钞票等件一并送请核办到厅。当即饬科审讯,据张岐厚供称安徽人,曾在国民第十二军军部当随从兵,今年五月间,队伍开至东陵驻扎,由军长孙殿英饬工兵营于夜间将西太后及乾隆帝两墓用地雷炸开。惟营长以上始能入内拿取东西,我这珍珠是天明以后,跟副官往西太后坟里拾的,由津来此,拟回原籍等语。据张殿元供称,河南人,在国民十二军当伙夫与张岐厚同事,因无钱回家,故他使我同行,张岐厚的珍珠从何而来,实不知情。查发掘坟墓而损坏遗棺、盗取遗骨及殓物者,律有专条,张岐厚虽属从犯,罪亦难逭;张殿元虽供不知情,既然与张岐厚同事结伴,究属嫌疑重大。除将张岐厚等发所管押外,应如何办理之处,理合抄录供词、函件,连同珍珠三十六颗一并备文呈报。伏祈鉴核,拮令祗遵。谨呈胶澳商埠局总办赵。计呈送珍珠三十六颗、抄供三纸。
警察厅厅长王庆堂谨呈
张岐厚在青岛被捕,《顺天时报》报道
抄供,张岐厚供:我年二十三岁,安徽南宿州人,从先在第六军第三混成旅一团团部当随从兵,以后改编在十二军军部当随从兵,军长孙殿英。我们的队伍开往蓟州一带,于今年五月间队伍开赴马兰峪打土匪,驻在东陵,是由军长孙殿英领着两旅人去的(人数不足),旅长有韩大保及柴旅长,于五月节前二三天(按:应为五月十七日,这里记错),由军长命令,教工兵营用地雷将西太后及乾隆皇帝二坟炸开。当时我未得去,由军长的人把着门,都是团、旅、营长们下去拿东西,别人不得进去。他们拿完了,到天明以后我才去的。我这三十六颗珠子,就是从西太后的坟里拾的。以后我们的队伍就往热河开走。在杨哥庄,我因当兵不易发这些财,再跟着队伍打仗去也无益,所以才由杨哥庄偷着跑了。到了天津,我还在天津卖了十颗珠子,卖了一千二百元钱。当时买了两个金戒指,一只手表,由天津坐船来青,再赴上海,转回原籍去。我这三十六颗珠子是在天津卖了那十颗珠子去了花费剩下的。这张殿元是我叫他跟我回家的,我管盘费,我得的珠子等他都不知道。我们在第六军时就同事,这黄姓我不认识,我未同他当过兵,不是同我来的,所供是实。
孙殿英的随从兵张岐厚在青岛被捕以及供出的东陵盗案的真相,在被逐级呈报和报纸登载、转载后,如同点点星火引燃了荒野中的枯草朽木,立即在社会上燃烧开来,蹿跳的火焰伴着滚滚浓烟烧红了中华大地,也烧痛了四万万同胞的心。各种团体的电文、声明、通启、言论像雪片一样飞向国民政府、平津卫戍司令部及各衙门、报馆,强烈指责孙殿英部的劫掠行为,要求国民政府对盗陵案的罪魁祸首务必严加追究。清室遗老、醇亲王载沣也不失时机地向此时已离平返晋,办理临时军务的阎锡山发出庚电:
太原阎总司令鉴:
删电诵悉,东陵惨案,极感主持。经已电请中央严拿逸犯,报载青岛破获案犯三名,取有赃证,据供系孙殿英随从兵,此案确系孙殿英为现行正犯。又据报谭温江部团长马福田实系同入地宫劫取葬物从犯各等语。孙殿英、马福田皆高级军官,竟敢为盗贼所不为。应请严密指拿,与谭温江一同归案究办,以彰国纪,而慰先灵。无任哀恳。载沣率清室王公宗室全体同叩(庚)。
8月8日,北平文化临时维持会向中央发出了强烈要求严办东陵盗案的电文:
敝会于八月一日拟报告有直鲁残军,在河北省蓟县盗掘清乾隆及慈禧两墓。发掘时,附近戒严将及半月,事后由该军军官谭松艇来平,寓中国饭店,将一部分之珠玉宝物,卖与琉璃厂古玩铺尊古斋馆掌黄伯川,价值约十万元左右等情,正在查办之中。又据大学院古物保管委员会主席致北平分会俭电开:报载东陵被残匪盗劫,业电阎总司令保护并严查盗卖宝物,望就近调查接洽并复为荷。当经敝会分函平津卫戍总司令部第四集团白总指挥、北平特别市政府、河北省政府等机关,并面请警备司令张荫梧查办在案。现于本月三日由警备司令部派员将谭松艇及尊古斋黄伯川捕获到案。据黄伯川供称销售赃物不讳。翌日警备司令部即将本案并黄伯川一名解送卫戍司令部讯办,其军官谭松艇一名,系徐源泉所属师长,当由何成浚、徐源泉索回看管,查清代陵寝系历史制度,应在国民政府保护之列,岂能任人私自盗劫,今竟以改编之军队,公然为盗匪之所不为,自此案发生,中外人士,均极注目。若听其逍遥法外,不但平津之古迹各物,已无法维护,从此军纪国法,**然无存,其关系尤为重大。为此,电呈经过情形,请通电平津卫戍司令及地方长官,严行究办,勿少瞻徇,以为法戒,而警奸邪。
北平文化维持临时维护会(阳)。
在同一天,中华全国商联会发出了请各界主张根究盗陵案的通启:
公启者:近悉清陵被人挖掘,盗卖宝物,殊骇听闻。深慨我华族所以优于各国者,以有礼教维持之也。追远慎终,励厚民德之举,虽在革命期中,仍应力予保持,以维国本,查明陵保存数百年,清陵亦应一律保护。如乾隆、慈禧帝后陵寝,工程坚固,断非少数人及最短期间所能掘破。似此明目张胆,灭绝人道之扩大举动,必有主持之者。万恳一致主张根究主使,妥复旧观,以培民德,而维国本,不胜盼祷之至。
中华全国商会联合会启。
与此同时,中华东方学会王秉恩等会集六十名知识分子会员,向阎锡山、朱绶光、商震发出了快邮代电:
北平平津卫戍总司令部阎总司令、朱参谋长、天津河北省政府商主席钧鉴:
自不法军队盗发东陵,全国惊骇,认为非常奇变,幸贵总司令已负责究办,并电中央特设高等军事裁判,人心稍慰。惟闻盗陵正犯第十二军师长谭温江就获后,复经保释。青岛就获盗犯张岐厚供出:十二军军长孙殿英及韩柴两旅长,实为出令下手之人,已否下令通缉,尚不免怀疑,具瞻此案于人道、国法、军纪,关系至重,想贵总司令必能执法不回,严缉首要归案审讯,以警凶残。至此案调查详情,及陵工如何修复,日后如何保卫,想已统筹一切,所有办理经过情形,事关中外视听,务乞随时公布送登各报,以副舆情,以洗国耻,临颖无任翘企之至。
东方学会王秉恩、曹广桢、吴道镕、张其淦、黄诰、叶尔恺、梁庆柱、林灏深、陈懋鼎、商衍瀛、陈伯陶、章梫、王季烈、罗振玉、刘承干、许汝棻、苏宝盉、严庆其、王式、桂坫、伍铨萃、王鸿翔、谢介石、区大典、张学华、佟济煦、金钺、何藻翔、汪兆镛、李渊硕、高振霄、定安、张之照、金湛霖、区大原、何家本、钟兰芬、梁元任、苏志纲、何成浩、邓本逵、张燮垣、马銮光、沈继贤、王光圻、赖际熙、邓善麟、黄凤藻、易奉鎏、何国沣、张鹤、岑光樾、周朝槐、岑文杰、卢宝鉴、何福谦、孙守正、塔思哈、金兴祥、罗振常。
随着这些电文、通启、声明的纷纷出现,四海风传,各地报刊、通讯社除为这些函件大开绿灯,予以登载、转播外,还派出大量记者,对东陵盗案的事件做一切可能的采访报道。在各家派出的记者中,有的报道严肃,离事实较近,有的则离题甚远,哗众取宠,故弄玄虚,将本来就较为神秘的东陵盗案,搅得更加神秘莫测,难辨真伪。
注释:
[1]此处所提及的“函”,是指清室众宗族在发出电文的第二天,即阳历8月8日,专事写给阎锡山的一封信,充分表达出溥仪小朝廷对东陵盗案及有关当局的心情、态度。其文稍嫌冗长,兹不具录,请参见《东陵盗案汇编·案一·函电·醇亲王等致阎锡山第一函》。
[2]朱,即朱益藩,与陈宝琛同为溥仪的汉文师傅;陈,即陈夔龙,清室弼德院顾问大臣,陈宝琛等致阎锡山函电时,曾附上一份陈夔龙等致胡嗣瑗,转呈陈宝琛的函电,电文中建议由陈宝琛领衔,南北遗臣合词电请北平当局从严拿办,以寒贼胆,力为保护,以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