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谭温江被捕(1 / 1)

8月4日夜,驻北平的路透社向世界播发了一条电讯:

掘盗乾隆等坟墓案,据有关人士称,共发十三棺,其珍宝价值三四千万元,今已将褚玉璞旧部改编军队中拘获少年军官一人,该军官供述一切,谓褚将守陵之兵逐走,然后费两星期时间,始觅见棺木。乾隆墓中有子母西瓜一枚,慈禧墓中有大钻石一粒,价值甚巨。各物均在天津出售,此事由阎锡山闻后乃下令彻查。

从这则电讯看,颇有些劈头盖脸,中间楔入的味道。是否在此之前,东陵盗案已被某些小报登载传播不得而知,但这则电讯却是东陵盗案的研究者所查阅到的新闻报道中,首次被《中央日报》等国内外大报正式转发登载的消息。这则后来被证实有误的消息,在被各大报转载时,并未放入显要位置,也没有引起局外人格外的关注,究其原委,大概是与这时国内多数人尚不知内情有关。

《顺天时报》报道

8月5日,路透社又发出了一则电讯:

东陵掘坟案拘获之谭松艇乃谭学卿之弟,掘陵者即谭部军队,谭松艇已在浴池被捕。谭为改编后之直鲁军之军官,当时其卫兵首先开枪拒捕,为警制止。

这则消息发出后,被国内外各大报所转载,8月7日,南京《中央日报》又做了较为详细的报道:

(东方五日北平电)在北平东方九十英里之乾隆帝后寝陵即有名之东陵,被偷掘,棺内所藏珍贵物品为金银珠宝等悉被窃取无遗。闻此事为褚玉璞旧部目下已改编为革命军之谭温江部,与当地有力者同谋,借用军队五百名从事发掘,盗取财宝价值估计约三百万元以上。谭之弟暗中来平销售赃品。经中国古董商告密,已被警备司令部派人拘获,其后不知何故,又将其释放。文物维护会[1]及满人,现正运动司法当局,严惩人犯,闻在天津销售之宝物为数甚巨云。

从以上两则报道看,除几处后来被证实有明显误差外,极为关键的一点是,谭温江被捕的时间、地点及被捕经过都相当模糊混乱。其被捕之详情,一直未被局外人所详知。当时国内人士认为最可信的推断是,谭温江于8月2日前后,带其弟谭荣九及卫兵等人身穿便衣,携盗掠的珠宝前往北平琉璃厂珠宝市尊古斋古玩店销售。谭温江下榻中国饭店暗中操纵,由其弟谭荣九等人出面和尊古斋古玩店的老板黄伯川洽谈。就在主客洽谈时,被卫戍司令部派出的密探侦知。密侦们顺藤摸瓜,将正在中国饭店客房洗澡的谭温江逮捕。

琉璃厂古玩铺大观斋后人林荫茂向作者讲述琉璃厂兴衰与黄伯川勾结官匪销赃的情形(作者摄)

但据后来被捕的谭温江供称,谭荣九不是自己的弟兄,他更不认识此人。阎锡山在后来致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函电中,称谭温江指使其弟谭荣九卖珍珠与廊坊头条义文斋,被文物临时维持会告发之后,在北平被捕。几十年后,孙殿英的一名中校秘书李鸿庆在回忆录中叙述谭温江被捕的经过时,声言当时在北平前门外一家电影院里,影片就要开始放映,谁料灯光一熄,黑暗中的人们正在静候银幕上影片的出现时,忽然,从东面楼上一个包厢里,发出熠熠白光,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适有北平警察局侦缉队人员也发现了这一奇景,便悄悄前往侦查。原来是一位阔太太的绣鞋上缀有两颗夜明珠,那白光正是从她鞋面上放射而来的。电影散后,老侦缉队长马玉山亲自跟踪追查,最后得知这位阔太太原来是谭温江的一个小妾。由此,谭温江因涉嫌东陵盗案而被捕。

琉璃厂大观斋创始人之一、林荫茂祖父林叔文

不管谭温江的被捕经过怎样扑朔迷离,但他确是涉嫌东陵盗宝一案被捕了。而事实上,谭温江是受孙殿英之命,携一部分珠宝先是在天津、廊坊一带试销,以窥测警方的动静。当几次得手后,又潜入北平琉璃厂和当时最大的古玩商黄伯川暗中接头,就在他们极其神秘地洽谈时,被警方窥破,谭温江在中国饭店被北平警方逮捕。至于《中央日报》报道中的“其后不知何故,又将其释放”,则是另有一段来历。

北京琉璃厂古玩铺

当谭温江被捕的消息传到十二军后,孙殿英大惊失色,当即感到东陵事发,大祸临头了,便急忙招来“军师”梁朗先、参谋长冯养田等人商量对策。经过一番紧张密谋,最后决定请第六军团总指挥徐源泉出面保释,先将人弄出牢房,同时对可能审查此案的国民政府及平津卫戍司令部大员重礼相赠,求其庇护,以达破财免灾,使谭温江连同十二军所有涉嫌盗案官兵都一同化险为夷的最终目的。

在孙殿英亲自授意和梁朗先、冯养田的直接参与策划下,以孙殿英个人的名义,由秘书连拟两封呈文,直接向徐源泉辩白。呈文拟就后,梁朗先、冯养田带上副官、卫兵连同大宗金银和华威银行现钞,秘密乘车赶赴北平,先拜见徐源泉,并将金银、现钞与函文一同呈上。

两件呈文的内容分别是:

(一)第一件呈文

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团第十二军军长孙魁元,谨将职军第五师谭师长温江前在马兰峪剿匪详细情形分段呈报,恭请鉴核。计开:

该部行动地点日期 职军在津奉令于六月二十四日向蓟县前进,以官兵接济未发完全,改于二十五日由南仓附近出发。该师长亦于二十五日早,率领所部由穆庄出发,随职向蓟县前进。当日至王三官庄宿营,二十六日至鲁文庄子宿营,二十八日至高各庄宿营,二十九日到达指定之马伸桥。

剿匪之缘起 职于六月二十八日率军部各处及军之直属部属进抵蓟县,先后延见城乡绅董。据称,马兰峪有匪首马福田本多年巨匪,盘踞马兰峪无恶不作,于去秋曾被东北军岳军长兆麟收编。于今春开往京保之间,奉军败退,马福田复率部归山,仍据该镇,倒行逆施,更甚往昔,烧杀**掠,肆意横行,群请派员剿捕。职以军人责在卫民,兼众情难却,遂循地方绅士之请,令驻马伸桥之五师,就近剿击,当领发六月三十日午后三时之命令。

该队之调遣 该师奉令后,即令第十三团于七月一日,由原驻地点(即上下埝头)进驻石门镇,该师长亦于七月一日午后到达石门镇,侦察一切。当即命令十三团于二日早,向马兰峪之匪剿击前进,并令第十五团及手枪队亦于二日向马兰峪协助前进。以上各节之调遣均有命令附呈,并函约遵化西数堡,蓟县东二区各保卫团,纠伙协力堵截。

剿匪之经过 七月二日拂晓,该师第十三团搜索进抵马兰峪附近时,马匪即占据山顶发枪抵抗。后经该师长饬队围攻激战八小时,匪势渐呈不支,乃激励官兵奋勇冲入,匪多拼命逃窜,遂占马兰峪。所有一切经过情况,随时均有命令及报告。

俘获及战利品 俘获嫌疑犯均由绅董先后保释。此役计夺获杂色枪支一百余支,迫击炮三门,骡马三十余匹,轿车一辆,木箱两只,箱内之物,经官兵开箱检验,当即竭力禁止,已将所获开单呈缴总部。

占领马兰峪以后之处置 以各匪散匿四方,伏莽未除,仍由军部发出布告多张,通缉巨匪,该师亦有通缉马福田之赏格布告。该师奉令举办清乡时,曾向该镇绅董等商同会查,复经各绅议定,具结负责,率多准予免查。布告及命令并甘结均有原案可查。

剿平马匪后该师之分防 于剿平马匪后,该师长即于三日午后回马伸桥,令第十三团回马伸桥,令第十二团留马兰峪,十五团回驻石门镇,十四团及师部仍驻马伸桥,住至十日即奉命开差,此项询问各镇商民,均足为证。

该师长之行踪 六月三十日以前随军行进,并未离伍。七月一、二、三日剿办马匪,五日到蓟县见职,即派该师长于六日代职赴京晋谒钧座,八日回蓟,九日回马伸桥,十一日开驻邦均镇,十二日到渠头,十四日移郭家府,十五日移驻小店。该师在所驻各镇名誉甚好,尽可查问。

以上各项均系实在情形,据此详查该师行动,均甚明了,谭师长并未离队,能否犯法不难洞悉。伏恳钧座睿察冤枉,俯予申白,为祷。

右各项谨呈

总指挥徐

十二军军长孙魁元

(二)第二件呈文

为节略陈情恭呈仰祈鉴核查察事,窃职军第五师谭师长温江,因公赴津,道经北平遭辱蒙冤,职急代申白。因将该师自天津出发后所有动定行止详细查悉,节略如下:

查职军于六月二十五日自天津南仓附近出发,该师长即亲率所部随军前进,本月二十五日该师长宿营于王三官庄,二十六日宿营鲁文庄子,二十七日宿营于咀头庄,二十八日宿营于高各庄,途行五日,于六月二十九日到马伸桥。比以该地绅董要请派队剿匪甚急,遂令该师前往剿办巨匪。该师于七月一日即派一团进驻石门镇,该师长亦于七月一日下午亲往石门镇查看情形,于七月二日早亲率该师赵、杨两团及手枪队剿击马兰峪之匪,当日攻占该镇,其本人则回马伸桥师部,检查其所呈报,并调阅其所发之命令,均无歧异。七月四日有自称革命军第八军者,突开东陵,情势粗野,不可理喻,该师长曾有报告,并有告诫官兵命令(该令原文内容系令各部严防东陵之部下,并不准与彼往来)于五日午后赴蓟州军部,六日代表军长赴通州、北平晋谒总指挥,八日由平回蓟州,九日回马伸桥。该师于七月十日即遵照职令,向邦均镇移动,于十二日该师长即率全部集中渠头庄、夏辛庄等处,十四日进驻郭家府,十五日移驻小店,住九天,均经钧部卢委员长点验一次。二十四日移驻顺义县西之衙门村,二十七日又移驻顺义县。为应点便利起见,令该师于三十一日移驻小高丽营。八月一日何委员长在怀柔点验,该师长亦在场应点,于三日点验毕,因公赴津,甫到平城即被逮捕。该员随军服务并未远离,何能犯法,谨节略上陈,伏恳鉴察为祷。谨呈

总指挥徐

十二军军长孙魁元

此时,深居北平的徐源泉对事实真相并不知晓,更不知道孙殿英向他撒了弥天大谎。两封呈文将十二军以及谭温江本人所做的一切,编排得天衣无缝,无半点可疑之处,徐源泉遂轻信了孙殿英的谎言,并开始对北平卫戍司令部随意逮捕自己部下的做法产生怨恨和不满。不论怎么样,谭温江是自己手下一名堂堂的少将师长,他的被捕,对自己这位军团总指挥也是一次无言的羞辱。徐源泉这样想着,又瞥了一眼梁朗先呈上的礼单,心头一热,当即答应亲自和北平卫戍司令部阎锡山司令交涉,让其释放谭温江。

第三天,徐源泉便向北平卫戍司令部发文交涉,文称:

徐源泉公函 敬启者,兹有敝部第十二军谭温江师长于本日敝部点验完毕后来平公干,在清华池洗澡,忽被贵部员役带去。查该师长前方职务重要,即请查照开释,暂交敝部驻平办事处长罗荣衮保出,如其中果有特别案情,情愿负随传随到完全责任。兹派办事处长罗荣衮晋谒台阶,请赐接洽,为荷。此致北平警备司令部张。

梁朗先、冯养田辞别徐源泉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分别给平津卫戍总司令阎锡山、总参谋长朱绶光、北平市长张荫梧、河北省政府主席商震以及京畿有司衙门头面官员,送去了大宗的金银和现钞。由于怕引火烧身,在分送的各份礼物中,基本没有东陵地宫出土的奇珍异宝,唯送给阎锡山的一份中,夹杂着一对从慈禧地宫中盗出的全金寿星佛。孙殿英这样做的目的,意在先给这位手握重权的总司令一个隐隐约约、似是而非、模模糊糊的信息,以视其态度的变化而准备进一步应付的对策。

尽管阎锡山觉得东陵盗案事关重大,亦令自己的形象难堪,但眼下毕竟不再是大清帝国的天下,王朝易主,军阀混战,北伐军的分裂已出现端倪,各路雄主尚在囤积力量,积极备战,无不想独自称霸中原,怎肯倾尽全力为大清卖命?自己既得重礼,又加之徐源泉亲自出面为此事周旋,在全国舆论尚未形成气候的情况下,不管谭温江是否与此案有关,先来个顺水推舟,以徐源泉的名义将谭温江保释,待看以后时局的发展情形再做进一步的打算。这样既照顾了徐源泉及孙殿英的面子,也使自己得到这份重礼心安理得。而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这次盗案事件,使孙殿英及其部属对自己产生感激之情,日后自己用人之时,这几万土匪出身的军队一旦为己所用,将是一股不可小视的武装力量。老奸巨猾的阎锡山怀揣这样一种复杂的心理,立即命令卫戍司令部将谭温江以徐源泉的名义保释。由此,谭温江重新获得了自由,徐源泉算是为部下也为自己争回了面子,孙殿英一颗悬着的心再次落下,并为此长吁了一口气。

注释:

[1]文物维护会:即“北平文物临时维护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