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帛书《周易》局部
在三号墓发现的众多帛书中有一幅帛书原无标题,一共有4500字,经整理人员考察内容定名为《周易》。《周易》一书分《易经》《易传》两大部分,最初编成于殷周之际,后成为儒家“六经”之首,原为古人向神灵卜问吉凶的方法,分龟卜和占筮等。从帛书的字形字音及避讳与否等方面初步判断,《周易》抄写于汉文帝时,是目前可以看到的最早的一种本子。
《周易》被称为世界文化史上的一部“天书”,其文句简朴又古奥,多数人识其字而不明其义,难于卒读又令人望而生畏。此书之所以被誉为“天书”,这是因为它有一套特殊的符号,即卦爻结构,这些符号同远古占卜方式相联系,让人觉得十分神秘。其古奥词句所反映的思想文化内涵,甚为玄妙,若不经深入研究,往往难得要领。而《周易》本身产生的历史,也是一个奇迹。《汉书·艺文志》就称它是“人更三圣,世历三古”的杰作。传说上古伏羲氏画出八卦,中古文王和周公重卦系辞而演为六十四卦的《易经》,近古孔子阐发其义理,写成“十翼”,是为《易传》。《周易》原本是一部占筮之书,后来逐渐演变成哲学典籍,其间经历了数百年之久,就其酝酿成型到丰富完善的过程而言,是任何其他古代典籍所不可比拟的。
当然,仅凭这个演变过程,尚不足以形成此书的崇高声誉。《周易》之所以成为历代文人、学者的“天书”,还在于它本身所具有的博大精深的文化思想内涵。《周易》问世后,最早见于鲁庄公二十二年,即公元前672年的《左传》记载。近3000年来,研究《周易》者代不乏人,为阐述易理而留下的易学著作,不下3000种,从而形成了独立的易学史。所谓“易学”就是历代学者对《周易》一书所作的种种解释,这些千差万别的解释,形成了一套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理论体系。《四库全书》将其概括为“二派六宗”。到了近代,不少中外科学家将《周易》象数同现代自然科学相结合,在传统的象数派和义理派之外,又出现了科学易学派,此派发展迅猛,方兴未艾。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周易》六十四卦齐全,其主要特点有两个:第一是卦的序列和现在的不同,而且没有分上下篇,它将八卦按先阳后阴的原则分别,即以乾、艮、坎、震、坤、兑、离、巽为序,作为上卦,每种上卦,分别与乾、坤、艮、兑、坎、离、震、巽配成下卦,保持了比较原始古朴的形式;第二是有《卦辞》和《爻辞》,内容和现行本基本相同。
《周易·系辞》上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所谓阴阳两仪,其爻一虚一实,除去它的神秘色彩,阴是偶数,阳是奇数,两仪、四象,八卦,正好是几何级数,再排列就成了六十四卦,每卦有6爻,一共384爻,这便构成了排列组合知识的起源。在西欧国家,12世纪以前对排列组合知识还十分贫乏,直到1713年伯努利写了《猜度术》后,才有了显著进步。
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周易》的第二部分,专门论述由八卦演变出来的六十四卦。也就是这一个个卦象的演变,为后来的象数科学家们提供了有益的思维模式。象数思维方法,是中华民族理论思维的特殊方式,是古代先哲智慧的结晶。它借助《周易》的卦象和爻象,进行形象思维,取象比类,触类旁通,进而推动理性思维的发展,这种推行方式,数千年来,一脉相承,对科学思维的发展起着重要作用,并在古代科学技术的各个领域,都曾经普遍地加以运用。打开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史,不难发现:天文学家,借用象数显示星移斗转的周期;历法学家,借用象数描绘阴阳消长、物候变化的节律;医学家、气功师借用象数总括人天统一的节度;乐律学家,借用象数表示律吕损益的法则。古代的治河专家,在统筹治理黄河、淮河、运河这样浩大的系统工程时,若无精密的象数思维的锻炼,要使工程指挥若定,万无一失,则更是不堪想象,所以历史上著名的治河专家,多是训练有素的易学专家。
令人备感兴趣的是,人们日益发现,一些现代自然科学通用的方法,往往可以从《周易》哲理和《周易》象数中得到某种启示,或者说有某些相通、相似之处。
发明微积分和计算机的德国著名哲学家、数学家莱布尼茨(1646—1716年)在17世纪末年,接到法国传教士鲍威特(Bouvet)由中国寄给他的《周易》卦象图后,欣喜异常,从中悟出从0到63的二进位制,因此创造了欧洲二进位数学,不久又制造出具有划时代伟大意义的乘法计算机。他于1697—1702年间,连续给在中国研究《周易》的友人鲍威特写信,称赞《周易》的奥妙时,特别谈到他的二进制算术与中国古代《易图》的关系。他在信中说道:“这个《易图》,可以算现存科学之最古的纪念物。然而这种科学,依我所见,虽为4000年以上的古物,数千年来却没有人了解它的意义。这是不可思议的,它和我的新算术完全一致。……要是我没有发明二元算术,则此六十四卦的体系,即伏羲《易图》,虽耗费许多时间,也不会明白的吧!”鲍威特送给莱布尼茨的两个易图,是《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和《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两图均由宋代邵雍所绘,载于朱熹《周易本义》卷首。莱布尼茨用二进制算术符号1代表—(阳爻),用0代表——(阴爻),正好可以将六十四卦卦象用数码代替。他所说的“完全一致”,就是这个意思。2000多年前承传下来的易卦符号,可以用最新的二进制算术法则加以破译,这在人类文化史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这一奇迹的出现,理所当然地引起世界科学家的注意。
但更具有戏剧性的是,莱布尼茨在和住在中国的鲍威特通信时,为了表达对中国古老文明的敬仰心情,特地给清朝康熙皇帝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并寄来他研究八卦的数学论文。他认为二进制开创于伏羲,而归功于朱熹及其弟子蔡元定。不料康熙皇帝批示:“天下之事,何必师事夷人。”竟拒之于千里之外。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中,和《六十四卦》同抄在一幅帛上的,还有一篇未标题名的古佚书,书中文字分36行排列,约2500字。经整理小组专家张政烺先生的初步考证,这就是《易传》的其中一篇,取名为《二三子问》。
由于帛书《二三子问》处于该件帛书折叠的最外层,所以残破较多,有大块缺字。又因无别本可供参考,整理相当困难。其原件分作四块高24厘米、宽约10厘米的长方形残片,尽管整块的帛书大多得以完好地拼裱,但许多小块的帛书残片多有误拼、倒拼、错拼之处,从而给帛书的释读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在释读《二三子问》的过程中,整理小组的研究人员陈松长等,不得不再次利用照片剪贴、拼复等手段弥补了20多处残缺、遗漏和错误,尽管这些拼缀并不一定正确,但至少比原件进了一步,多少恢复了一些帛书原貌。
从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周易》帛书内容来看,《二三子问》虽与帛书《系辞》同出于一墓之内,且都属《易传》的内容,但若将同墓出土的帛书《二三子问》和帛书《系辞》做些简单的比较,便会发现其各有千秋非一人所作。这一点,从帛书《系辞》和《二三子问》中对同一句卦爻辞的不同解释可以得到说明。此外,整理人员还发现,马王堆汉墓帛书《二三子问》乃是一篇有别于传世之本《易传》,属于早已失传而复得的汉初易传著作。
也许正是帛书《二三子问》与帛书《系辞》不是出于一人之手,整理人员才又从这久已失传的佚书中发现了一个隐秘。这个隐秘就是帛书《二三子问》的学派性质是很明显地属于儒家学派的。理由之一是,该篇很明确地标明了答难释《易》的人是孔子,尽管这并不是孔子自己所记,但撰写该篇的作者至少也应是孔子的再传弟子,或者至少也是儒学阵营中的人,不然他就不会抬出儒学的权威孔子来做解释人。理由之二是,该篇的内容没有丝毫的道家释《易》的痕迹,通篇全是从圣君治国、举贤任能、施教安民等方面对《周易》进行儒学政治哲理的发挥和引申,如占筮、卦象、爻位等易传的内容,在这里全然不见。因此,帛书《二三子问》的面世和研究,又为孔子作《易》提供了坚实而可信的例证。由此,以著名学者陈松长为代表的部分帛书整理、研究人员提出,应该重新评价和肯定孔子与《周易》的关系。尽管孔子作“十翼”,一时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证据,但从帛书《二三子问》中的记载可知,《史记》的记载大致不谬,孔子至少曾对《周易》做过一些口头阐释,他的弟子及后人曾对之做过记录整理或补充加工,这些记录无疑反映了孔子的儒学思想,通行本“十翼”显然是这种记录的结果,而帛书《二三子问》更是这种记录的现存最早的抄本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