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坑内不祥的纷争(1 / 1)

当王振江、白荣金两人将竹书提取出来以后,原想里边的文物已经取尽,即使有,也只是一点丝织品之类的文物,不可能有大的收获了,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就在这个漆奁盛装的竹书下面,却藏匿着整个二、三号墓最大的秘密——帛书,即在丝织物上书写文字的书。

纵观中国文字的历史,从春秋时代起,除以竹木简作为主要的书写材料外,借用丝绸来写书作画的风气也开始流行起来。由于帛书具有写起来便利、看起来清楚、携带方便等优点,所以直到造纸术发明后的很长一段时期,仍被上流社会采用。

当然,帛书较之竹书也有它的缺点或者说短处,那就是价格昂贵。从整个帛书产生、发展、盛行的时代看,似乎只有贵族才能使用,因为一般穷书生是买不起价格昂贵的丝织品的。据说三国时的曹丕,把自己所著的《典论》和几篇诗赋,用帛抄了一份送给东吴的孙权,同时又用纸抄了一份送给孙权的谋臣张昭。从帛与纸所赠给的不同身份的主人看,说明帛书更为珍贵。但是,帛书的另一个缺点就是难以长期保存。由于丝织品极易霉变腐烂,在考古发掘中很难见到。就长沙地区而言,新中国成立后调查、发掘的几千座古墓,没有见到一部帛书,唯一出土的就是新中国成立前被盗墓贼在长沙子弹库一座楚墓中盗出的一小幅。而这幅世之罕见的珍品,还于20世纪40年代被美国的柯克思席卷而去了(前文已有叙述)。于是,帛书在中国的文物收藏中,成了一项空白。对于帛书内容的研究也就无从谈起了。

这次在57号漆奁内竹简下发现的帛书,大部分叠成长方形,由于年久日深,除发生不同程度的霉变外,幅与幅之间几乎都粘连在一起,提取更加困难,稍不留神就会发生残损现象。

对于这帛书如何提取的问题,王振江、白荣金、王?、高至喜、周世荣等人做了一番研究后,决定先在一个漆盘里放上薄薄的一层水,然后由王振江、周世荣用小铁铲一点点地将帛书粘连的部分剔开,再按幅揭起并拿到盛水的漆盘中。这样便可防止丝织品见到阳光和空气后,发生变干、变质、变色的不良后果。当王、周两人将竹简下的帛书全部提取出来之后,令人意想不到和惊骇的是,在这个漆奁中的另一个空格内,又发现了数量更多的帛书和夹杂在其间的帛画。

这批帛书与帛画依然是压在一堆漆器之下,同样的是因年久日深而粘连在一起。这批帛书未等王振江、周世荣等人前来提取,早有一名来自北京的以裱画为职业的裱画老技工耐不住寂寞了。这位老技工赴长沙时未带一件自己常用的工具,即使带来,那裱画工具跟考古工具也是驴唇很难对上马嘴。尽管如此,这位老技工在看到王振江等人用自制的考古工具剔除、隔离、提取帛书时,他也急中生智地就地取材,找来一块竹片,照准漆奁另一空格内那大批的帛书、帛画剔剜起来。待他感到已剔剜得差不多时,又找来一根铁丝用两只手将其弯成钩状,开始蹲下身钩取空格内的帛书、帛画。因当时其他的考古人员都在忙着做不同的事情,没人太注意这位老技工荒唐的举动。当发现时,已经晚了。

此时,那位老技工在经过一阵剔剜和吊钩的折腾之后,已弄出了几幅帛书和一幅帛画,那帛书已被他剔剜得残缺不全,帛画更是支离破碎,惨不忍睹。面对如此令人心痛气恼的情景,考古组的高至喜、王?、周世荣和王振江等人,立即当头棒喝,给这位老技工一番严厉的教训后,勒令他立即停止这荒唐莽撞的动作。但这位老技工见众人对自己同仇敌忾般地训斥,自是不甘于臣服,遂和众考古人员争吵起来。国家文物局文物处处长陈滋德闻声赶来,弄清事情真相后,采取了一个和稀泥的办法,让老技工放弃57号漆奁内帛书、帛画的提取,而转入椁室内部提取棺室东西两壁的帛画。这两幅帛画在打开椁室后即被发现,只是由于四周边箱的文物尚未清理,这两幅帛画也就没有得以及时提取。现在,边箱中的文物基本清理完毕,陈滋德始让这位老技工前来提取。在陈滋德的眼中,似乎能裱画的人就一定能成功地提取帛画。

然而,陈滋德错了,裱画毕竟不是考古发掘,换言之,裱画的高手不一定是考古发掘的内行。当那位老技工提着一根竹片和一把剪子步履蹒跚地走进椁室时,事实已经向这位国家文物局文物处处长和所有的考古发掘者做出了一个毫不留情的不祥的昭示。

棺室西壁的帛画为长方形,长2.12米,宽0.94米,由于埋藏时间过久,丝织纤维已发生变化,整体看起来有些模糊,但仔细辨认,尚能分辨出上面画的是车马仪仗的场面,上有车数十乘,马数百匹,人数百个。场面壮观、庞大,无论是人和马都神采飞扬,栩栩如生。数十乘车排成不同的阵势,静中有动,整齐肃严,车与马的配合形成了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这幅帛画后来被称为“车马仪仗图”。

棺室东壁的帛画形状、尺寸与西壁帛画基本相同,但内容却有极大的差异。从模糊不清的整体看上去,似有房屋建筑、车骑和奔马以及妇人乘船的多个场面。就是这样美妙绝伦、价值连城的两幅帛画,这位老技工竟大出所有人预料地,声言要用剪子将有图的部分剪绞下来,没有图的部分索性扔掉。这个完全违背考古程序甚至有悖常理的荒唐举动,立即遭到所有考古人员的强烈反对与抵制。老技工见众怒难犯,未敢轻举妄动,只好答应将帛画整体揭取下来。于是,在这位老技工的一阵剔刮剜拽中,两幅帛画很快被扯了下来。

此时,椁室西边箱第57号漆奁中的所有帛书和一幅帛画被王振江、周世荣等提取了出来。由于现场无法将帛书全面展开,所以书中的内容尚不明了,但据初步判断,这些帛书将是记载中华民族进程和人类智慧与成果的极为罕见的史料。它的出现,将在中华文明的宝库中大放异彩,并在中国乃至世界考古史上写下光辉的一页,而后来的事实完全证明了这个预见。事实上,这批帛书随着后来的整理和研究,以无与伦比的史料价值和地位,震撼了整个世界。此时,尽管帛书一时还辨不出记载内容,但一同出土的那幅被老技工钩成碎片的帛画,可大体看出个眉目。只见画面上分布着单个排列的人物,人物男女老少不同,其服饰有的着长衣,有的着短裤,姿态有的静坐,有的两臂前后伸展,有的吸气收腹下蹲,有的屈膝抱腿,个别人物的旁边还有题榜,似是一幅强身健体图。后来这幅帛画被正式命名为“导引图”。

当国家文物局文物处处长陈滋德看到椁室内的帛书、帛画全部提取出来,便对考古组组长高至喜说:“我看将这些帛书、帛画一同交给×师傅(指那位老技工)带回北京故宫文物修复厂装裱吧。”

高至喜听罢,面露难色,但考虑到中央跟地方的关系,没有吭声。在一旁的白荣金、王?见此情景,心怀愤懑之情地劝阻道:“×师傅裱画没的说,但裱帛书不行。这些帛书还没有揭开,他不会揭取。如果让他强行揭取,其结果同这幅健身图一样惨,我们坚决反对这种安排。如果非要让他装裱,也应该由湖南省博物馆有关业务同志将帛书揭开后再让他拿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陈滋德听罢没有说话,那位老技工却说道:“有什么不可设想的,再破碎的书画,凡到了我的手里,残的能裱全、坏的能裱好,好的会更好。我从事裱画几十年,还没有遇到过不能裱或裱不起来的书画。”说着,有些生气地将身上捆着的一块白布解下在地下展开,随后动手拿起帛书、帛画来。

白荣金、王?、周世荣等人在对老技工的这种做法提出了强烈抗议而无效的情况下,又将王冶秋、夏鼐等人请过来解决和裁定。王冶秋见书画被弄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顿时勃然大怒,当场对那位老技工以及陈滋德给予了严厉的训斥。最后,老技工终于舍弃了帛书,而只把出土的三幅帛画拿起来塞入包袱中,气呼呼地提着连夜乘坐火车返回北京。令所有的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随着老技工的出走,三幅在世界考古史和美术史上都极为罕见的帛画,再也没有恢复原状的可能了,从而造成了马王堆汉墓发掘中一个无法挽救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