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偕夫人、文物出版社社长高履芳,在顾铁符和湖北省委书记、省革委会副主任、武汉军区副政委潘振武陪同下抵达擂鼓墩古墓发掘现场。此时,整个墓坑之内的状况是:西室漂浮的彩棺随着水位回落,或仰或躺,横七竖八地倒卧着,四周散落着一堆堆竹席、碎骨等物;北室分布着一堆堆的兵器、车器、大型铜器和一时尚分辨不清的文物;中室的零散器物基本清理干净,唯庞大的编钟钟架与中层以下大型甬钟尚未取走;东室最显眼的自然是兀立于中南部的彩绘巨棺。面对规模如此宏大的墓圹,蛟龙一样逶迤磅礴、凌空欲飞的编钟,以及气势恢宏,如同小山包一样高大耸立的彩色巨棺,曾观看过不下千余座墓葬的王冶秋,心灵受到强烈震撼,当即表示不虚此行,大开眼界,一定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尽量帮忙解决一些困难,尽一个国家文物局局长应尽的责任。
当天下午,王冶秋与潘振武听取了古墓发掘领导小组人员的汇报。根据开棺必须经得国家文物局批准的要求,发掘现场总指挥谭维四就有关开棺方案做了具体说明。谭维四说:“方案分为两套,一是整棺取吊,吊出后另选场地开棺清理。此前已与驻随县炮兵某师和雷修所联系好了载重8吨的黄河牌吊车一台,解放牌载重汽车两台,同时还由雷修所工程师刘秀明设计了一个载重5吨半的平板车一部待用。当主棺吊出后,可直接放于平板车推走,到驻地一个面积300余平方米的仓库开棺清理。不过,毕竟这么庞大的铜木结构的套棺,现场的发掘者谁也没见过,如何开启取吊都没有经验,光凭吹牛皮耍嘴皮子没用,必须丁是丁,卯是卯,一丝不苟地根据实际情况做准备。比如这个棺的重量,谁也没有把握说出具体数字,我粗略算了一下,可能有四五吨,这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以前哪儿见过这么气派庞大的棺呢?为慎重起见,我们专门找雷修所工程师刘秀明用科学的方法来计算重量,验算的结果是,主棺木板和外部青铜框架二者加起来,总重量当在3吨半或4吨左右,不会超过5吨。这个数字和我估计得差不多,以8吨重的吊车来起吊重5吨以下的主棺,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有的同志说不可能有这么重,又有的同志说重量要大大超过这个数字,七嘴八舌,吵吵嚷嚷,谁也说服不了谁。我怕万一出现差错,又决定从附近一家建筑公司借到一台载重5吨的解放牌吊车,以为备用。”
王冶秋(中)在查看出土编钟上的铭文
说到这里,谭维四稍做停顿,以观察对方的态度和听取指导性意见。王冶秋坐在桌前抽着烟卷,喷着烟雾,两眼放光,面带微笑地望着谭维四连连点头,一副亲切、赞赏的慈祥模样。身边的潘振武正襟危坐,眉宇间透着军人特有的干练与机灵,神态严肃。从面部表情看,二位领导都没有明确表态或暗示。
谭维四喝了口水清清嗓子继续汇报:“二是考虑到这座古墓已有2000年左右的历史,又被积水所浸泡,棺木可能变质并较脆弱。假如主棺质地脆弱,整体结构不够牢固,无法整体取吊,则就地解决,在墓坑内开棺验尸、清理随葬器物,然后分层取吊,目前除吊车等重型机械外,开棺的各种工具和器材也已准备完毕。考虑到长沙马王堆、江陵凤凰山汉墓出土古尸的前例,这座古墓基本上算是保存完好的,尽管套棺外层的顶盖已有较大裂缝,且时间久远,但里边的内棺还未见明显的缝隙,若密封得当,或许还有完整的古尸出土。鉴于此情,发掘领导小组已做了古尸出土后最为重要的防腐准备,同时与参加过长沙马王堆、江陵凤凰山西汉古尸解剖工作的武汉医学院武忠弼教授约定,一旦发现古尸,请他立即率领医学专家小组赶赴现场,实施古尸现场保护与解剖研究。”
王冶秋听到这里,禁不住点了点头,对以上两个方案表示认可。潘振武也表示赞成,并谓发掘领导小组和谭维四等人考虑得比较周到云云。于是,王冶秋代表国家文物局当场拍板,主棺可以起吊,事不宜迟,越快越好,自己与潘副政委等人将亲临现场助阵、指导。众人闻听,皆大欢喜,发掘领导小组组长邢西彬决定当夜起吊,王冶秋与潘振武欣然同意。
当天晚上,天气晴朗,月明星稀,?水河畔吹来的东北风,把白天被太阳暴晒的一股闷热之气吹散。约9点,王冶秋、潘振武及省、地、县各色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到发掘现场,在墓坑旁一张简陋的木制排椅上就座。早些时候赴京的顾铁符也于当日返回,并作为大字号专家在现场为起吊方案的具体实施出谋划策。吊棺与开棺验尸的风声早已传出,普通民众的好奇心再度受到刺激,纷纷向发掘现场奔来。尽管军地双方的执勤人员进行了有效阻击,仍有3000余众借着夜幕的掩护,或假公济私骗取通行,或强行闯入,或翻墙而过,很快将工地围得水泄不通。此时,由刘秀明工程师设计的平板车已停放在坑边,位于主棺西南方向墓坑之外的载重吊车昂首挺立,悬挂的钢丝绳微微**动,夜色中如一张搭弦的巨弓,忍而待发。考古照相师、电影电视摄影师等等,纷纷选取理想位置,憋足了劲准备捕捉、拍摄擂鼓墩古墓自发掘以来最为难得的,也最为惊心动魄的历史性镜头。整个现场灯光闪耀,人影绰绰。清理组人员上蹿下跳,坑里坑外,汗流浃背地来回忙碌、呼叫。工地外侧人群**,或抢夺有利地形,或争占最佳观看位置,争吵、叫骂之声此起彼伏,形同蛙塘。
当现场总指挥谭维四来到资深考古队员程欣人面前时,一把大胡子的老程突然抬头说道:“老谭,我想起了一件事。”
“啥事?”谭维四不解地问。
“三年前的今天你在哪里?”
“三年前?”谭维四一愣,略加思索,立即惊喜地道,“哎呀,你要不提这个醒,还真是忘了,江陵凤凰山呵,真是太巧了!”
程欣人一个提醒,令现场几位老考古队员精神越发亢奋,思绪再度回到了1975年6月7日那个不平凡的日子。就在那个夏季的夜晚,江陵凤凰山168号汉墓开始吊棺。当考古人员费尽力气,将墓中棺椁吊起之时,棺内积水从裂开的缝隙中哗哗外泄,满怀希望的众人,心情也像流水一样四散消失,谭维四怀着一线希望坚持将棺运到荆州博物馆开棺验尸。至凌晨5点,奇迹显现,男尸乍现,众人皆惊,荆城为之轰动。世事难测,聚合分离皆有缘,想不到事隔三年,同样是6月7日的夜晚,考古人员竟移师擂鼓墩,在夏季暖风的吹拂中,再度重复当年的历程。天耶,命耶,抑或天命俱合耶!只是斗转星移,白云苍狗,此棺非彼棺,现在面临的将是更加困难和复杂的一场考验。
“说不定上天保佑,棺中再出一具男尸,这个男尸一出,那就是马王堆老太太和江陵凤凰山老爷子的祖宗级人物了。”身边的考古队员刘柄满脸兴奋地道。
“但愿如此吧!”谭维四满脸沉重地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时针指向10点,他打起精神,来到一个土堆上,喊道:“杨定爱,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
杨定爱等东室清理小组人员,已对主棺做了安全保护,四周用角铁锁住以防散架,周身又用塑料泡沫做了包扎,底部垫有厚木托板,千斤绳系于托板之上,起吊人员站于一侧。架在坑外红色砂岩上的载重吊车,车身又用千斤顶和枕木加固,不至于因重力过大而发生前倾甚至趴伏倒掉的现象,支援吊车的炮兵某师首长特地派出一位经验丰富的汽车排长和一位技师站在一旁协助,做到万无一失。机车发出“隆隆”的声响,司机宋宝精神抖擞,两眼注视前方,只待一声令下。谭维四见状,抬头挺胸,像一位临阵沙场的将军,目光扫过现场和众人,提高了嗓门,挥动令旗,高声喊道:“开始——起吊!”
话音刚落,负责起吊指挥的杨定爱口中的哨声响起,明亮的灯光照耀下,两面红绿小旗在手中唰唰摆动。颀长的机车吊臂向墓坑伸去,粗壮的钢丝缆绳和巨型吊钩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大棺顶上。青年考古队员李祖才把千斤绳套上吊钩,卡好绳扣。又是一声哨音响过,杨定爱手中小旗重新摆动起来,司机见状,脚踩油门,于隆隆的机车轰鸣中,瞪圆了眼睛,手把操纵杆慢慢紧收缆绳。载重指示仪表很快跳过5吨,接着又从6吨跳到7吨、7.5吨,只差0.5吨就要到极限,但大棺卧于墓坑稳如泰山,纹丝不动。负责指挥的杨定爱并不知此情,仍然吹动铁哨,挥动小旗左右摆动,脸上显出焦虑中夹杂着困惑的神色。司机见状,不知如何是好,站在机车旁密切关注动向的汽车排长,立即示意停止起吊,机车如同一头爬坡的老牛,“轰——!”的一声喘了口气不再动弹。凌空飞扬的巨臂慢慢垂下,钢丝缆绳在空中无精打采地**动开来。
“怎么回事?!”面对突然变故,无论是现场的领导、指挥者、考古队员,还是普通观众,都发出了不解的疑问。王冶秋、潘振武等纷纷站起来向吊车方向观望,现场总指挥谭维四也急忙来到吊车前。示意停车的排长迎上前说道:“谭队长,不行,棺材太重了,指示表都快到8吨了,还是吊不起来。”
谭维四听罢一惊,立即把杨定爱和在一旁观战的刘秀明工程师叫到跟前,略带焦虑之色地道:“8个吨位都拉不动,这个数字比咱们估算的已经超出了3吨,一个棺材怎么会这么重,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刘秀明略加思索,道:“吊车离墓坑远了一点,吊臂不够长,不是垂直起吊,而是斜拉硬拽,这样力量减弱了许多。我的意见是,吊车前移,靠墓坑近一些,尽量做到垂直起吊,或许就吊起来了。”
谭维四认为这位刘工程师说得有理,于是和吊车司机等人商量挪位,如此这般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把机座摆弄安稳,吊臂伸出,直达椁室上空,缆绳垂下,直至棺盖顶部。众人见状,皆舒了一口气。杨定爱抖擞精神,嘴中的哨音再度响起,手中小旗来回摆动,机车似乎因为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的表演憋着一股心火,此次发出了比之前还要巨大的轰鸣,照相师与摄影师纷纷选择最佳位置开始拍摄,端坐在排椅上的领导者们也站了起来,围观的群众更是大呼小叫,追儿唤女,拥挤冲撞,凭着力气与霸气抢占到最前方者,一个个岔腿弓腰,缩着身子,伸长了香蕉状细瘦而无血色的脖子,眼睛放着迷茫苍凉的绿光,于山冈升起的夜雾中,呈饥渴贪婪之状向墓坑观望。棺顶上的挂钩套牢,吊臂发力,钢丝缆绳立即绷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坑内的巨棺之上,并咬紧牙关,捏紧拳头,绷紧神经,暗暗替机车助力。然而,任凭机车发出一阵又一阵暴怒和哀号的轰响,巨棺仍像故意较劲一样,丝毫没有一点离坑的反应。机车冒了一阵烟雾后,只得喘息着停止。
“棺材的重量已超过了8吨的负荷,无法吊起,另想办法吧。”汽车排长对谭维四道。
谭维四听罢,如同挨了一记闷棍,深觉今夜大栽脸面,下午在中央、省委领导面前慷慨激昂,侃侃而谈,每一个环节都说得头头是道,但实际一检验,破绽顿出。目前所知,一个棺材就比先前估算的超出了3吨多,现在领导就在坑边观看,面对如此尴尬的场面,情何以堪?想到这里,有点急红了眼的谭维四,发狠般道:“难道是活见鬼了?再加一台并肩起吊。”
于是,从附近工厂借来备用的一台吊车立即开始助战,欲一举拿下。
令谭维四和众人再度大失所望的是,两台吊车一齐发力,坑内巨棺仍然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纹丝不动。此时已过午夜,山冈升起的大雾弥漫开来,灯光浸在雾中,朦朦胧胧,墓坑的一切已看不分明。早已身心俱疲、兴趣皆无的王冶秋见此情景,站起身打个哈欠,令人把谭维四招呼到眼前道:“我说老谭呵,这个棺太大了,太重了,看来是出乎大家的想象了,田野考古发掘遇到这种事很正常,谁也不是神仙。现在是两台吊车都搞不动,我看就不要整体搞了,是不是可以现场拆开起吊?这是我和潘书记刚才商量的意见,你们再研究一下,看是否可行。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家休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接着干,我和潘书记还要来看。”谭维四听罢,认为只能如此,于是宣布休工,待明天稍做研究,再按第二套方案来个现场开棺验尸。
翌日晨7点,杨定爱率领清理组人员就开棺的技术问题进行了详细研究,并做好了一切准备。8时许,王冶秋、潘振武等各路领导人再次来到发掘现场,谭维四见清理人员、后勤人员、吊车司机、照相师、摄影师以及各色人等,都已各就各位,遂下令开棺。墓主的外棺盖板与棺身之间原有的铜榫大多已松动,只有少数完好如初,杨定爱等几人挥动手中的钢铁工具连凿加敲,咔嚓几下就将棺盖撬开,将垂下的钢丝缆绳套入棺盖,机车启动,吊臂高昂,巨大的棺盖板腾空而起,现场爆出一阵欢呼。司机宋宝聚瞥了一眼仪表,指针显示已超过了1.5吨。原来如此,一个棺盖板就如此沉重,若加上铜框结构的外棺棺身,还有一个尚不知里边藏着什么宝贝的内棺,分量自然就远远超过了预算的5吨,载重8吨的吊车再牛,也难以承受如此之重。
外棺盖吊出坑外放到小平板车上,众人的目光纷纷向棺内射来。只见一个形体巨大,五颜六色的内棺置于底部,占据了棺室的大部,内棺顶部可见一片厚厚的已腐烂了的丝绸残迹,在鲜艳亮丽的朱漆外棺内壁的映衬下,呈浅红色。未久,丝绸残片开始蠕动、萎缩,渐渐变成褐黄色,继而又呈黑色。考古人员知道这是由于空气的渗透与阳光照射所致,几乎所有的墓葬,发掘时都会遇到这个棘手的问题。眼看内棺盖上的丝绸在短时间内无法取出,长久地暴露于阳光与空气中,只能加剧毁坏甚至导致毁灭,发掘领导小组成员紧急磋商,决定不再顾及,在尽量摄取各种记录资料后,抓紧时间吊出内棺,整体送室内进行保护。
外棺内部深度达1.7米,且内外棺皆呈倾斜状态,内棺明显错位,已滑落于西部一侧。当杨定爱翻入大棺内对里边的小棺详细观察后,发现内棺紧贴外棺内底,无一点缝隙可寻,显然无法乘虚而入放置托板,即使是直接用千斤绳捆系,也无从下手。既然无法捆扎,吊取就成了一个难题,谁都明白眼前这具棺材不是一块普通的木头,里面盛放的不是一头死猪,而可能是一具保存长达2000年的人的尸体。无论是棺材还是尸体,都是极其珍贵的文物。因而对待这具棺材,不可能像对待一块猪肉一样,用锋利的铁钩捅进棺身,稀里马虎地拎出坑外,一了百了。必须在确保文物不被破坏的情况下,想出可行的办法予以吊取。于是,有考古队员认为大棺棺盖已经吊离,下面的重量应该在8吨左右,若同时启用两台吊车,可将内、外棺一次吊出。因外棺和内棺皆呈倾斜状态,在起吊前必须将棺身扶正,否则很可能在半空失去平衡而猝然摔下,后果不堪设想。遥想当年,当下葬的操作者因绞索突然断裂,或其他不明的原因,导致大棺从半空中落入墓穴,从而导致了盖裂棺斜的“大凶”之相。面对这个已为现代人探明总重量超过8吨的庞然大物,下葬者尽管绞尽脑汁,但仍无法用人力和不发达的工具将其扶正并归于原位。往事越千年,当年下葬者那恐惧、焦虑、仰天哀叹的悲怜身影仿佛就在眼前,即使是到了拥有现代化机械的今天,要将大棺扶正也非易事。有人受此前以水的浮力吊陪葬棺的启发,建议重新向椁内注水,以水的浮力用吊车将大棺扶正,然后即可捆绑缆绳吊取。这个意见得到了谭维四、邢西彬、顾铁符以及王冶秋、潘振武等领导的认可,开始向墓坑注水。
考古队员刘柄当天的记录,对现场情况做了如下记载:“要起吊时西壁着力,已拉得西侧棺板北端破裂,继续起吊,棺板有破碎的危险。”又说:“光在起吊放平这一问题上,又搞了大半天也未能解决,用了千斤顶,用钢丝缠起来,再加上木板,几次起吊也不能解决问题。硬搞,棺板只会搞破。七嘴八舌,意见很不统一。随后彭明麟同志索性锯了一根杉条,横于外棺西侧(倾斜着力面),起吊时棺无一点影响,吊车开动,果然效果好,放平,还未用到10分钟就解决了问题。放平后,想把内外棺一次吊起,连试几次不行,中午12点停止起吊。”
既然整体起吊无望,谭维四下决心打开内棺盖,就地清理。在得到王冶秋同意后,下午3点,考古人员开始行动。内棺盖镶嵌的子母扣并不深,开启并未费多大力气。此前,因外棺盖已破裂,加之积水长期浸泡,多数人认为棺内尸体存在的可能性很小,故没有把武忠弼教授率领的医学专家小组叫到现场。当外棺盖揭开,里边露出了五彩缤纷、鲜艳夺目的内棺时,众人的眼睛又放出了异样的亮光,神情大振,认为此棺表面完好无损,比江陵凤凰山168号汉墓的内棺强多了,说不定内棺之中还有一个小木棺,棺内的尸体和器物应该还保持原状,即便有点损伤也不会太重,出土一具完整的古尸又有了可能。于是,棺内是否能出古尸成为现场工作人员和围观者议论、期待的焦点。
在众人望眼欲穿的期待中,负责开棺的杨定爱突然喊了声:“坏了,有裂缝!”众人闻听,大骇,顺杨定爱手指的地方一看,果然见内棺盖南端有约1~2厘米的裂缝,可插进一个手指。
“完了!”在场者深知,只要有一点裂缝,空气和积水就可乘虚而入,内部的尸体和器物将受到腐蚀,保存下来的可能性已极其微小了。顿时,大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无精打采,不再吭声。
内棺盖被吊起来
经测量,内棺长2.5米、头端宽1.27米、足端宽1.25米、高1.32米,结构为接榫而成,全身髹漆彩绘,以墨黑、金、黄等色漆绘出繁缛的图案,多以龙、蛇、鸟及神人、怪兽组成,成排成行成组,似寓意一些神话故事。
不一会儿,内棺盖被打开,几位考古人员怀着一线希望,伸长了脖子向里观看。只见内棺棺室四壁的朱漆鲜艳夺目,有1/3的积水,从各种迹象看,棺中原积满了水,随着整个墓坑积水被排除,棺中积水也随之下落至现在的高度。水呈淡黄色,如糊状。整个内棺显得有些空**,没有想象中的小木棺,南头棺壁上,一块半圆形的玉块嵌于中央并露出水面。水中漂浮着一堆褐色状物,似是盖在尸体上的丝麻织物。由于棺身向西倾斜,从棺的东侧可见棺底铺有竹席。除此之外,看不清其他东西,只觉眼前黑乎乎一片,令人有些失望。
“快看看下面,说不定尸体就在这堆东西底下呢!”一个考古队员提醒道。
早有准备的杨定爱已戴好了医用手套,他伏在棺壁上,用手轻轻向漂浮物的下方探摸了几下,然后起身抬头说了两个字:“骨头!”
“呵!”身旁的队员听罢,摇摇头,满脸沮丧。消息传到墓坑之上,观看的领导与围观的群众皆露出了失望与惋惜之情。
既然尸体只剩骨骸,关于保护古尸的方案自然告吹,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清理棺中遗物。谭维四决定先整体取出,然后运到室内慢慢清理。具体做法是,先以小皮管用虹吸管的原理排除棺内积水,再用一块与棺等长的薄铝板沿棺的侧壁下插到底,再横向插入棺的底部,将遗留物全部托于铝板上,铝板下再用木板加固,最后和盘托出。由于下葬时内棺随着外棺的倾斜而滑动,大部分遗物已移入棺内西部,加之托板有弹性,当杨定爱以此方法把遗物托出后,仍有少量文物残存棺底,只好再由考古队员王友昌下到棺内进行仔细搜寻,又从中取出文物50余件,一同运往室内进行清理。
考古人员清理墓主内棺的遗骨与遗物
至此,东室的现场清理工作基本结束,剩下的主棺两层棺身要等到6月21日其他各室清理完毕后方才取吊。这一天是星期三,只是阴天,没有异常天象异兆出现,上午8点25分开始吊主棺中的内棺。据当天的文字记录显示:
昨天下午曾灌水入外棺内,水深至胸部,内棺浮起,就用板子和绳子垫于底下,然后放水,内棺又落下。今天上午又拴好绳子,用吊车起吊后,放于汽车的拖斗车上。拖卡(拖斗车)的4个壁均打开,使之成为平板车状,放棺于上,再关上,拉至一边暂停放。内棺通体饰各种花纹。接着吊外棺,放于汽车厢内(8时43分),运至车库保存。这个外棺估计有5吨重,压得汽车轮瘪了。运到车库门前,将原装着外棺盖的平板车推出,先吊棺盖放在一边,然后吊外棺放在平板车上,接着全部清出棺内东西。棺内物质已成稀糊状,呈红褐色,清理的同志用木瓢盛起舀进铁桶,提去冲洗,有金箔片(南注:据报告称,墓主外棺和内棺共出土金箔99片,估计这些金箔原来也是作为装饰物分别贴在某种器物上的,因墓坑长期积水,黏附不牢或器物受腐蚀而脱落下来,故散见于各处),玉璧、玉饰、锡圈等物(另造册)。清理完后,又把吊棺盖盖上,推平板车入车库。平板车载重量,车库门和室内是经过事先设计的,却没法开来汽车推平板车。由于原来设计平板车载重为4吨(估计主棺重3.5吨),可是经过吊车起吊的结果,外棺盖近2吨重,外棺重达5.4吨,加起来7吨多重。这样重得太多,汽车推平板车进车库时,一点小坎都上不来,车轮竟于水泥路面上打滑,再退出来,准备第二次推平板车入库时,平板车的右前轮外撇,压破,其他3个轮也因负荷太重,而不同程度地外撇。这样只好停止推进,用木板支撑平板车,这个外棺就放在外面了。内棺是装在拖车上的,而且不重,我们用力推就将它推进车库了。
6月30日,考古发掘记录再次显示:
清理组的同志和民工,试图以人力将放于平板车上的外棺推进车库,结果没有成功。后来,用解放牌汽车倒挡推进,才奏效。这具外棺自21日上午从东室吊起,一直放在车库门外,今天上午才算将其推进车库内。这件事前前后后折腾了几天,车子都压破了,人也没少受罪,真是不易。[1]
从这份当年留下的珍贵的文字记录看,这番折腾的确是不易,想不到外棺的总重量已是7吨之重,仅外棺镶嵌的铜框架的重量就达3吨。外棺加上内棺约2吨的重量,总重量已超出9吨。经考古人员测算,除去木板的含水重量,估计入葬时这具套棺的总重量当在7吨以上。难怪当年棺身斜着落入墓坑,入葬者束手无策,而2000年后的起吊,拥有现代化机械设备的考古人员竟两次未能成功。
当主棺内的骨架移入库房之后,发掘领导小组便邀请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专家张振标,对人骨架的年龄、性别等做了初步鉴定。随后又请湖北医学院楚莫屏与湖北省博物馆李天元两位专家,对墓中出土的22具人骨架进行了仔细观察与测量。鉴定结果可知,墓主和陪葬者人骨的主要特征属于蒙古大人种,接近蒙古人种的东亚和南亚类型。墓主为男性,年龄约42~45岁,身高1.62~1.63米。
清理复原的墓主骨架
注释:
[1]湖北省博物馆档案室藏。以下所引发掘记录,皆来自该档案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