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对这一金器失踪之谜大感困惑不解之际,库房清理组人员传来消息,说是对一个头骨进行清洗去泥后,发现是一个狗头。现场人员听罢,越发困惑,真可谓怪事连连,要么是无身的人头,要么是无身的金器,现在又在东室发现了一个无身的狗头,这个狗头是作为殉葬的牺牲入葬的,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是否有一种受过专门训练的特种犬曾随盗墓贼潜入墓室?据说在古老的盗墓行业内,曾有一种用猎犬盗取器物的说法,这种方法从原始的猎人打猎的实践经验中借用而来。盗墓者像猎人一样,先设法弄一条与土狗完全不同的优良犬进行特殊训练。盗墓贼与猎人不同的是,在训练中不是让猎犬在山林野洞中捕捉活蹦乱跳的兽类,而是凭其灵敏的嗅觉在僵尸朽骨四周寻找坚硬的器具,尤以金银铜玉等器具为主。训练成功后,盗墓者便如同经验丰富的猎人牵黄擎苍在森林深处寻找猎物一样,携其爱犬一道出更作业。当墓穴被挖开后,内部情况不明,盗墓贼惧怕有毒气体和飞刀毒箭等暗器伤害自身,便先遣猎犬钻入墓室打探情况。一旦发生意想不到的凶险之事,自有猎犬在室内与之搏斗,自己借机快速钻出洞口,或逃奔而去,或采取相应的制压措施,以避免凶祸。若墓室内无异常情况发生,受过训练的猎犬便在墓穴内四处搜寻宝物,盗墓者可在某个相应位置安全地接收东西。若墓内器具摆放明显,且有金银铜玉等不同随葬器物,猎犬则先从盗墓者认为最贵重值钱的金器下手,用嘴轻轻咬住器物边沿,一件件送将出来。若器物藏在隐秘处,猎犬则凭其灵敏的嗅觉找到目标,或扒或咬,或连扒带咬,将器物弄出秘所,再移送到主人手中。如此一番折腾,盗墓者确信墓穴内再无异常情况发生,便亲自引火进入穴内进行清仓式检查,盗取未尽器物。
不过,这种特殊的盗墓方法只限于干燥的墓坑,对两湖地区的“水洞子”则难以施展。像擂鼓墩古墓这样的水库式墓葬,更是望洋兴叹。但有一位平日里颇好奇思异想的年轻考古队员却不这样认为,他当即向杨定爱等人表示自己很小的时候听爷爷讲过类似盗墓的故事,说的也是用犬盗墓,但这种犬不是一般的猎犬,而是自小生长于长江和汉水岸边山中的特种犬,当地土语叫豹犬。据说这种犬的远祖就是水中的豹子,尽管后来其中的一个支系走上了陆地,但血液里仍流淌着水豹的基因,周身的器官依然潜伏着在水中游弋翻腾的能量,内心深处蕴藏着回到故乡的野性与乡愁。正是这种形体和习性都不同于其他任何一种犬类的豹犬,经过盗墓者有意识的严格训练,远古祖先遗存在体内的基因被重新激活,强悍的生命力再度迸发出来,一旦跃入江河湖海,如同水豹般敏捷伶俐,上下翻转,直搅得风生水起,雾腾浪滚。巨大的潜水能力可令这种豹犬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游弋一个时辰或者更长的时间,且在水中捕捉猎物的本领绝不比水豹逊色。活跃在两湖地区和中国东南部的盗墓贼,积历代先行者的经验和门道,将这种豹犬用于盗墓之中,从而解决了历代盗墓者最感头痛,又怨恨交织,甚至痛心疾首的“水洞子”问题。
豹犬用于盗墓,原本就是从北方的猎犬逐兽的习性中演化而来,所受的寻宝捉宝训练基本相同,在满是泥水的墓穴内,豹犬除了具有相当的潜水能力,必须具备在狭小的墓穴和棺椁中,有准确辨别金银玉器的能力,尤其对黄金制品,嗅觉要格外灵敏,抓获起来也要比其他材质的器物更具精神和强悍之气。可以想象的是,1000多年前盗掘擂鼓墩古墓的这位“大内高手”,当是生活在江汉流域乡村野屋之中,或许就在随县的涢水、?水附近。当然,这只是按最普通的一般逻辑来推理,若有较劲者非要说是来自河南驻马店,或内蒙古的赤峰地区,甚至来自波斯湾或非洲大陆,也未尝不可。因为盗墓者所遗留在擂鼓墩古墓内的证据,尚不足以确切证明其来源地和其他背景,只能说是人类的盗掘,并在盗掘中使用了人类自身发明的工具,如此而已。
假设第一种盗墓者的背景成立,那么他就可轻易获得江汉流域的豹犬,经过一番智力和技术训练,即可用于盗墓取宝的实战。可以想象的是,当拥有这样一只豹犬的盗墓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开擂鼓墩古墓之时,面对一潭黑黝黝的深水,在惊讶之余,心中仍燃烧着希望的熊熊之火。在用木棍等工具打捞一阵,斩获甚少时,他想到了那个得力助手,于是爬出洞口,将心爱的豹犬抚慰一番,用竹筐将其滑入洞底,令其钻入墓坑之内三米多深的水中捞取器物。豹犬进得墓室,凭借优越的潜水本领和灵敏异常的嗅觉,在室内游弋探寻。水的波动伴着一缕金器的郁香漂**过来,豹犬嗅之神情一振,遂摆动头颅寻着气味的一丝微弱信息追索开来。当发现气味从椁墙内靠近中室的一个门洞传出时,豹犬没有犹豫,立即从洞中钻入东室,然后来到主棺下,找到了主人梦寐以求的金器。豹犬将利爪伸入棺底,掏出了一件形同盏的金器,在掏动过程中,器盖掉落,只有圆形的器身被利爪钩了出来。豹犬惊喜地用嘴叼起圆滚滚、沉甸甸的金盏器身,转身腾跃,施了一个赖狗钻裆之术,“唰”地钻出门洞,而后一个大回环,犬头左右摇摆,从中室底部的盗洞露出水面。幽暗的灯光映照下,清水哗哗,金盏状的器物闪着明晃晃的金光,令蹲在盗洞底部椁盖板上的盗墓贼狂喜不已。豹犬将东西放下,轻轻向主人哼了一声,便再度调转身向水下钻去。浪花**漾中,第二件金器器身又被叼出水面落入盗墓贼手中。此时盗洞底部除了中间一个水洞,只有周边一点椁盖板可供蹲踩,稍一不慎就会滑入洞下的水中,已捞取的器物无处可放。处于癫狂兴奋中的盗墓贼只好先将两件金器装入袋中,摇动铃铛,示意上面的同伙用绳子提出洞外。就在这个时候,灾难降临了。当上面盗墓的同伙面对出土的如同小盆一般大小的金器时,惊得目瞪口呆,在几十年的盗墓生涯中,哪里见过如此庞大贵重的稀世珍宝?只要将一件出手,就够三辈子吃喝玩乐的了。整座古墓恐怕就数这两件宝贝最为值钱,倘若下面的弟兄爬将出来,两件宝贝如何分配是好?想到此处,洞上的同伙歹心顿起,杀机萌生,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这一辈缘分已尽,等下辈子再合作吧!想到此处,几块大石板从洞口狂掷而下,下面的盗墓贼未能哼一声就一命呜呼,身子一歪倒入洞下水中。而那豹犬突觉主人落水,顾不得捞取器物,急忙回身相救。哪料到不但主人的小命未保,连自己也已无法爬出洞口,可怜的豹犬在墓坑中翻腾狂奔了几个时辰,最后惨死于东室之中。——这就是考古人员在盗洞下发现人头,在东室发现狗头,以及出土的两件金器无盖无身的谜底。
面对青年人的奇思异想,许多人不置可否,因为这样的豹犬未曾见过,盗墓贼当年如何打洞盗宝,是否用了传说中的豹犬,谁也说不清楚。于是,谭维四命令东室清理组组长杨定爱前往驻地库房仔细查验,看是否真的发现了狗头,若是狗头,做何解释?
杨定爱奉命携武汉大学教授方酉生等几名考古人员来到驻地库房,发现面前确实摆着一个狗头。为解开狗头之谜,二人对东室出土的器物特别是前几天吊出的陪葬棺细心查看,并照着发掘记录进行比对,一圈下来,没有发现狗头与其他器物的内在关联。当方酉生再次来到一具棺前,眼前一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蹲下身进行检查。从外形看去,这具木棺在所有的陪葬棺中体积最小,制作粗糙,外部只上了一层黑漆,与其他陪葬棺制作精美、漆绘出花纹图案的装饰悬殊,极不协调。找来发掘记录查验,此棺出于东室通向中室门洞的旁侧,方酉生灵光一闪,认为这具棺装着的应是一条看门的狗。发掘清理时,现场的考古人员皆认为是一个小孩的棺材,发掘记录和《情况简报》上也清楚地记载着“棺内葬小孩一个”。里边装着的是小孩还是一条狗呢?正在这时,谭维四于焦急中来到了库房,方酉生把这一疑问提出后,谭命令杨定爱当场把棺内的骨骸全部拿出来一一比对。杨定爱将早已成为一堆骨骸的乱骨用席子包住,拿出来摊开一看,发现少了一个头颅,再将骨架一拼对,出现了一条狗的形状。赶紧将狗头拿来放于颈前,一条大狗的形象活灵活现地映于众人的眼帘。至此,大家才恍然大悟,棺中陪葬的原来并不是什么小孩,而是一条肥硕的、拖着长尾巴的大狗。后经鉴定,此为一只成年母狗,肩高0.6米,体长约1米。若立起来,比一个小孩要魁梧得多。这条母狗葬于通往中室的门洞边,显然有充当墓主人门卫之意。面对这个意外插曲,有考古队员遂以调侃的语气说道:“这个墓主肯定是个男人,且是天字第一号情种,不但陪葬的人是女性,就是陪葬的狗也特意选一条母狗,真是一个爱色狂呵!”
墓中发现的殉狗骨架
狗头之谜解开了,现场的青年人所猜测的所谓豹犬盗墓的神奇故事没有被印正,但关于金器失身之谜仍未解开。经过一番吵吵嚷嚷的争论,有人认为墓主在下葬时被贪财的参与者偷偷取走,因器盖与器身不便一起藏匿,只取走了两件认为值钱的器身,两个器盖被撇在了主棺之下。这一猜想立即遭到了谭维四、郭德维等资深考古人员的否定,尽管主棺尚未开启,但从墓葬的规模和陪葬器物之宏富贵重看,墓主人一定是个王侯级的人物,否则没有如此气派。这样一个人物下葬,墓坑周围一定是岗哨林立,戒备森严,操作者的一举一动都在警卫人员和臣僚亲属的监视之下。在这样一种阴森恐怖紧张的气氛下,即使吃了老虎心豹子胆,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冒天下之大不韪,盗取如此贵重的珍宝。假如真有谁不知好歹、胆大妄为,其后果不只是自己像2000多年后的阿Q一样,被“嚓”的一声砍掉脖子上那个拖着猪尾巴的肉球,很可能还要招来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大祸。因而这一推测成立的可能性极小,或者说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既然下葬时没有被偷走,盗墓贼与豹犬进入的猜想又无法证实,整座古墓再无发现盗洞和缺口,难道这两件金器像穿山甲一样,具有钻地打洞逃跑的灵性和本领不成?这一点显然是不可能的。既不能插翅上天,也不能长甲钻地;既不怕火炼,也不怕水浸的两件稀世之宝到底哪里去了?消息传出,闻者一片惋惜,在无法理喻的困境中,有人放言:唯一的可能,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此物被发掘的某个考古人员暗中盗走。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若国家奉派的现代考古人员再充当起“摸金校尉”,或假公济私,索性干起盗墓贼的勾当,那还了得?这不是国将不国,天下大乱了吗?若此事当真,考古人员将以何面目出现在广大民众的视野之中?对此,谭维四等人遵照“谣言止于智者”的古训,表示了沉默。10多年后,郭德维才对外做了如下的解释:“发掘此墓,顾铁符先生向我们提出了两点要求:不丢失和损坏任何一件文物,不忽略和放弃任何一点资料。这两点我们牢牢记住,并贯彻于这次发掘的始终,且扎扎实实地做到了。同时,丢失、损坏文物是发掘中的大忌,我们也一贯是极为注意的。首先,下墓坑的人员是经过长期考验的,不只技术上过得硬,思想品质更过得硬。这是做考古工作最起码的职业品质和道德修养,任何一个考古学家都是不收藏文物的。莫说此墓发掘这种集体的、大规模的活动,就是一个人主持工地遇到金银财宝也是常事,如连这点起码的品德都没有,根本就无法去搞考古发掘。考古队员即使一个人挖到了金银财宝、珍贵文物,也是如数上缴,这是没有半点含糊的。具体到此墓几件金器,发现时不止一人(自椁盖板揭开后,每天守卫现场绝不止一人),发现以后,也打破必须先绘图、照相的常规,只是记录了位置即取回室内妥善保管,在工地上没有张扬,以致不在现场的许多考古队员经过了一段时间也才知道。故在发掘工地上绝不可能丢失。所以可以肯定,除了金盏、金杯这些完整器物外,确确实实还下葬了两件金器盖,至于金器身到了何方,仍是一个谜。”[1]
据谭维四推断,墓内发现的两件无身器盖,尽管它确实是一种金器之盖,但入葬后就不能叫盖了,而应叫“镇”。即镇席之物。此物的材质不同,铜制的称铜镇,玉做的称玉镇,黄金做的自然称金镇,《楚辞·九歌·东皇太一》:“瑶席兮玉瑱。”瑱原是戴在耳朵上的玉器。王逸《楚辞章句》注:“瑱,通镇,以白玉镇坐席也。”
此处当为席镇。既如此,也就只有盖而不会有什么器身了。对于屈原在《楚辞》中描绘的瑱,现代人谁也没见过,只能凭空想象。按一般的解释,这个瑱是一种玉器,而不是金器,且是压在席子上的一种玉器。擂鼓墩古墓出土的两件金制盖形物,置于棺材之下,如何发挥镇压的作用?就位置而言,不但不能居高临下地镇压兴风作浪的妖魔鬼怪,反而有被妖孽反制与打压的局势。既然如此,所谓“镇”又从何说起?如何去“镇”呢?于是,围绕这件器物到底是盖还是镇的问题,一时众说纷纭,各有一套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无法自圆其说的理论。就在众人为破译金器无身之谜而争得面红耳赤,相持不下之时,操有开棺验尸之大权的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来到了随县。
东皇太一插图(〔明〕萧云从作)
《九歌·东皇太一》原文:“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
注释:太一是楚人信仰观念中的尊贵天神,王逸《楚辞章句》说:“太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东,以配东帝,故云东皇。”穆,虔诚、恭敬。将,愿、请。上皇,即东皇太一。抚,持、握。玉珥,玉镶的剑把。璆锵,玉佩碰撞的声响。琳琅,美玉名。瑶席,用?草制成的座席。瑶,?的假借字,一种香草。玉瑱,压席的玉器,瑱通镇,压。盍,发语词。将,持、拿之意。琼芳,玉色的花朵。安歌,歌声缓慢悠长。浩倡,高声地唱。
注释:
[1]《礼乐地宫:曾侯乙墓发掘亲历记》,郭德维著,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