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鼓墩观墓狂潮(1 / 1)

此时的考古人员当然明白,无论是有头有脸的官僚政客,还是各机关头脸不甚分明的刀笔小吏,或者是灰头土脸的平民百姓前来视察、参观,在理论上来说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考古队没有理由加以拒绝和阻止。只是每天围观者多达万人,空间狭小,秩序混乱,严重影响清理进程,不采取相应措施工作就难以开展。于是,谭维四等以发掘领导小组的名义提请随县县委注意,在无法全面阻止人员流动的情况下,劝说民众中的李铁拐、刘歪嘴,七大姑八大姨九妗子,连同那老掉牙的十二老娘,不要一窝蜂地拥向擂鼓墩发掘现场,将古墓踩塌,把文物挤碎,将围观者撞入墓坑淹死,或者踩死碾死。同时务必注意对各色人等、各路人马的控制,并增派人员维持秩序,否则不但清理工作将无以为继,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当地领导者同样感到了局势严峻,遂采纳了发掘领导小组的建议,本着“三个有利于”的指导思想,随县革命委员会于5月22日下发了“告随县民众与驻军书”,全文如下:

关于参观擂鼓墩古墓发掘现场有关事项的通知

县直各单位、城关镇、城郊公社及省属各厂矿、部队:

我县擂鼓墩科学发掘古墓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但目前自发前往参观的群众日益增多,严重影响着发掘工作的正常进行。为了既不影响发掘工作的进展,又使广大群众通过参观了解古代反动统治阶级残酷压榨劳动人民的情形,从而受到深刻的阶级教育,同时有利于生产,有利于工作,有利于安全,克服当前参观中的混乱现象。根据省委负责同志的指示精神,结合现场发掘情况,特对参观发掘现场问题做出如下通知:

一、自即日起,分战线,有组织有领导地分期分批进行参观(各战线参观时间安排如后)。参观时,各单位必须持介绍信,并有带队干部加强领导。

二、各单位组织参观,必须在不影响正常工作和生产的原则下进行。三、参观时,严格遵守革命纪律,严防发生不安全的事故,做到一切行动听值勤人员指挥,保护文物人人有责,严防阶级敌人破坏。每次规定时间,在现场停留不得超过十五分钟。

四、参观时间,每天上午八点半至十一点,下午三点至五点,其余一律禁止参观。

以上通知,希各战线切实加强组织领导工作,确保参观顺利进行。

意想不到的是,随着这个《通知》发出和实施,一场灾难性的围观狂潮随之而来。

因此前有县委“不得参观”“不得进入营区”等等命令式指示,虽有单位人员和闲散群众前来围观,但毕竟算不得光明正大。而工地维持秩序者则视5月16日出笼的《通知》为“尚方宝剑”,以正义者的姿态想方设法阻止人群的拥入。一旦双方发生冲突,维持秩序者也自感正义在身,长鹰在手,周身充满了缚鸡捉狗之力。而围观者则显然有些气短和心虚,最后往往是看不到文物,反而弄个灰头土脸、满肚子怨气、败兴而归的下场。若对方不听劝阻或一意孤行,即刻上纲上线,按照《通知》中“一定要提高革命警惕,严防阶级敌人造谣破坏”的规矩,先行按倒在地,然后弄进一黑屋,或老虎凳或辣椒汤伺候,直弄得对方“嗷嗷”叫着认罪服法方可罢休。

如今新的《通知》又出,底盘已翻,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各界群众欢呼雀跃,一股股人流或乘车或步行争相向擂鼓墩汇集而来。既然县委明令组织公开参观,自然就可以玩出乐趣,看个痛快,以倾吐前些日子内心被压抑的不平与怨气。

面对此情,考古队方面也有所警惕,在妥协中采取了相应的对策,很快在整个山冈划设了三道防线,并为工作人员制作了三种颜色、三种等级的工作证佩戴胸前。根据规定,负责外围安全的一线人员为绿牌;负责近距离场面维持的二线人员为黄牌;在墓坑中负责器物清理的三线人员最为重要,各戴一个长方形红牌。凡参观的外来人员,只能与绿、黄两种颜色的人员接近,决不能越过两道封锁线,接近或靠近佩戴红牌的人员,若有违规者,将由现场执勤的公安人员、民兵与解放军官兵加以控制,以《通知》中第三条所示的“阶级敌人”论处。鉴于前来参观者众多,也为了防止出土文物在太阳下暴晒而造成损害,墓室的清理工作一般安排在夜里进行,白天凡不清理的地方全部用塑料油布加以掩盖。如此这般一番紧锣密鼓的部署,表面看起来万无一失,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武汉军区副政委张玉华(右)在随县革委会副主任吴明久(左三)陪同下,在墓坑支架上查看文物。左二为襄阳行署副专员秦志维,右二为谭维四

当蜂拥而至的人群进入戒备森严的营区,怀着激动兴奋之情穿越两道防线,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向擂鼓墩古墓发掘现场推进之时,所看到的不是传说中浮出水面的编钟,而是一个庞大的烂泥坑和一堆塑料油布。待问身边的执勤人员,答之曰:“现在不清理,何时清理不太清楚。”

望着眼前的一切和执勤人员严肃而冰冷的面孔,前来者如同冷水浇头,心中的**由燥热的盛夏一下跌入飞雪的严冬,心身俱凉,大感不爽。眼看预定的时间已到,仍不见考古人员身影出现,只得揣着遗憾,怀了怨恨暂时退去,等待清理时再行前来了却心愿。一些未经组织前来的待业青年和社会闲杂人员,除了长期在墓坑周边安营扎寨,坚守阵地,采取以逸待劳之术,还根据形势的发展变化,与时俱进地想出一个打伏击战的战略。每到晚上,一部分人躺在各自选定的盘踞点睡觉休息,派一部分人员轮流潜伏在考古队长谭维四居住的房前观察动静,只要谭维四窗前灯光一亮,预示着清理工作即将开始,潜伏人员则打起精神,嘴里喊着“赶快攻占无名高地”等口号,向发掘现场跑去,以便唤醒沉睡中的同伴,在墓坑边抢占一个最佳观看位置。

如此往复几次,长期占领“无名高地”的闲散人员大饱眼福,而那些由各机关、单位组织起来的参观者,每次来到工地,考古人员却总是千呼万唤不出来,难以见到油布下的庐山真面目。众人感到自己被考古人员当作猴给耍了,尊严受到了蔑视,人格受到了羞辱,心中失衡,怒火喷溅,盛怒中开始和工地执勤人员叫起板儿来,并高声宣呼道:“我们这是按县委的指示组织来参观的,三番五次前来,看到的只是一个垃圾大坑和几块破油布,成何体统?考古队整天装神弄鬼,搞得神秘兮兮,和我们打游击,这不是故意跟随县人民过不去吗?没有随县人民的支持,他们挖个鬼呵,恐怕连水都喝不上。不就几件破东西吗?有什么好掩盖的,管他娘的这纪律那规定的,老子不吃这一套,索性揭开来看个痛快!”

执勤人员见状,慌忙上前阻拦,对方并不理会,借着火气冲向墓坑,几十名执勤人员见状,立即采取活抓活拿的围捕战术,欲将对方一举制伏。想不到对方一看自己同事就要被打翻在地,马上面临着老虎凳与辣椒汤伺候,性命堪忧,遂怀着与前者同样的怨愤加哥们儿义气,挽起袖子一拥而上,与执勤人员扭在一起,打在一处,滚成一团。有工作人员见势不妙,拔腿向雷修所奔跑,请求火速派兵增援,以扼制即将大乱的局势。雷修所首长闻讯,立即派出一个连的兵力奔赴现场,将墓坑团团围住,用身体抵挡外部力量的冲击。打斗双方经过近半个小时的厮打扭斗,随着各方领导和所涉单位大小领导相继赶来,场面逐渐得以控制,混乱平息下来。

有了这次教训,发掘工地又加派了公安人员和民兵,对每天进出的人数严格限制。考古人员分成两班,开始白天黑夜地连轴转。尽管如此,考古发掘与群众参观这一对立的矛盾仍未得到合理解决,许多人因没有看到墓中出土的编钟,或看到但没有看得真切而大为扫兴,由此暗生怨恨,并凭借手中掌控的权力不时制造麻烦。当编钟第二层和东室主棺大部露出时,必须不断地用喷雾器喷水,以防干燥爆裂。就在这紧要关头,自来水突然中断,喷水无法进行,墓坑的泥水又不堪应用。谭维四急忙打电话给县委办公室,经查询,原来是自来水公司的一部分人员,因看不到墓中文物而心生怨恨,暗中切断了水源。面对此情,谭维四强按怒火,表示只要把情况说清楚可以特殊照顾,但不能停水。经此折腾,断水者如愿以偿,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编钟和其他浮出水面的文物。控制电力资源的部分人员闻讯,大受启发,如法炮制,结果是夜里考古人员干得正欢,突然断电,现场一片漆黑,急忙打电话询问,方知又是因想观看文物而发。无奈之下,谭维四再次承诺参观可以特殊照顾,但不能停电云云。对方如愿以偿,现场复又明亮了起来。如此这般三番五次地施加压力,自然引起考古人员情绪上的反复和心理反感,当有些官员通过各种关系穿越三道封锁线欲接近墓坑看个仔细时,负责中室编钟清理的郭德维不但不给予方便,还当场让其屎壳郎搬家——滚蛋。被驱逐者大栽颜面,张口结舌不能成语。陪同者连忙向郭施压,谓此人乃随县某某局的高官大员。满身泥水的郭德维抬头冷冷地答道:“见过,我们这里来的高官都可以用扫把来扫,像扫蝗虫一样。”一句话噎得对方白眼直翻,差点背过气去。

当5月25日夜晚编钟全部显露时,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随县大街小巷,人群开始摸黑向擂鼓墩云集。见营区大门关闭,前来的人群开始寻找各个角落翻墙而过,然后穿越两道封锁线向墓坑奔来。至当天午夜,围观者达到了3000多人。谭维四一看这阵势,立即意识到这是狂飙巨浪扑来的一个前奏,真正的大风暴将于明天跟随而至。于是,他立即与随县驻擂鼓墩发掘现场的几名领导协商,请求县委紧急增派公安干警和民兵进驻工地保护现场,同时请雷修所继续增兵,加强营区院内和发掘现场的安全防范,并于当天夜里在发掘现场安装了电话和高音广播器具,以便与外界及时沟通和向围观人群发动宣传攻势。

果然不出所料,5月26日上午8点多钟,被派往山冈高处密切注视人群流动情况的李祖才急匆匆跑下山冈向谭维四报告道:“队长,不好了,比您预想的还要严重,山下的人群已经连成一片了,正向这里奔来,快想办法吧。”

谭维四没有吭声,随李祖才来到山冈最高处向四处观看,只见山冈下方一条不太宽的道路上,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呈蚂蚁搬家状向营区急速推进。山冈树林深处,草莽丛中,一群又一群当地百姓打扮的男女老幼,正猫腰弓背,从四面八方向山冈高处奔来。整个情形与阵势,只有在战争大片如《南征北战》《打击侵略者》中偶尔见过,在日常生活中从未见过如此壮观与气势浩瀚的场面。

“看来今天的确非同寻常,必须把他们堵在营区之外,否则墓中文物危矣!”谭维四说罢,快速跑下山来,把看到的一切通过电话向县委和雷修所首长做了汇报,再次请求火速派人增援,将这股狂飙巨浪阻挡在大门之外。随县县委与雷修所接到求援,派出的人员分别抵达现场,并按发掘领导小组的战略部署,集中在大门和营区围墙四周严防死守。雷修所内的岗哨,由原来的两处猛增至十五处,尽管墓坑四周围观者已达几千之众,第三道防线仍然未能突破,考古人员一如往常地上上下下进行清理。营区外隐约传来“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的呼叫声,企图翻墙而过的青年刚骑上墙头,就被蹲守的公安人员、民兵与解放军官兵及时阻止,墙外不时传来跌落后的嗷叫与叫骂声。如此危局支撑到上午10时左右,只见一个战士飞奔到发掘现场,满脸惊恐地对谭维四报告道:“不好了,西南角的围墙被推倒了一片,外面的人已拥进来了。”

谭维四听罢,忙问:“报告所首长了没有?”

“排长报告去了!”

战士的话音刚落,只听营区西南部发出了“呜呜”的声响,谭维四抬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一股强大的人流如同狂风卷起的乌云动地而来,具有摧城拔屋、排山倒海之势眨眼间,狂潮已蔓延了整个营区,并向墓坑周边席卷而来几十名围追堵截的公安人员和民兵如同沧海之粟,身子晃**了几下,就淹没在狂涛巨浪中不见了踪影。谭维四一看大势已去,匆忙踉跄几步抓起高音喇叭,对正在清理的考古人员急促地喊道:“全体工作人员,立即出坑,保护地下文物,立即出坑……”

考古人员听到喊声,立即停止手中的工作,纷纷跳将出来围住墓坑,欲以身体阻止洪水般涌来的人潮。此时,人流的前锋以勇不可当之势突破两道防线向墓坑赴来,处于前方位置的杨定爱见情形危急,立即指挥自己从纪南城发掘工地带来的徒弟朱俊英、黄文新、张万高、刘德银、周家国等五人冲上前去迎击。短兵相接,已没有半点缓冲的余地,杨定爱的五个徒弟有两人被人流前锋巨大的冲撞力击倒在地,其余三人各自摇晃着身子奋力搏击,两股原始的力量立即扭打在一起。眼看对方有数人已冲上被吊出的一堆椁盖板,占据了有利地形,张万高等人趁对方脚跟未稳,一拥而上,来了个群狼捕兔,朝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围捕过来。青年人躲闪不及,一个倒栽葱从高高的椁盖板跌落,仆地不起,胳膊折断,躺在地下号啕悲呼,痛苦不已。

正在这时,只见雷修所郑国贤、王家贵等几位首长,亲自率领100余名官兵,成四列队形,喊着号子从茫茫人海中搏击而出。等来到墓坑跟前时,一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纷乱的人群中,随着郑国贤几声口令发出,官兵们成三列纵队迅速把墓坑围住,臂挎臂组成了一道绿色人墙,抵挡人潮的冲击。谭维四一看暂时稳住了阵脚,立即动用高音喇叭对人群喊话,开始宣传攻势。沉没于巨浪狂涛中的公安、民兵队伍,趁机浮出水面,各自采取不同的招数向墓坑处云集,终于同解放军官兵、考古人员合兵一处,岌岌可危的局势得以缓解。

王家贵说:“从我手指的地方到身后这一片红色砖墙,就是当年被推倒的地方。”(作者摄)

借短暂的喘息机会,谭维四再度通过现场电话向随县县委求援,谓:“院墙已被群众挤倒,现在整个营区已呈人山人海之势,若再不采取果断措施,人群继续拥进,墓坑将被踏平,出土文物将毁于一旦。”

县委接到呼救信息,感到事态严峻,立即加派公安人员,并调动各厂矿企业的民兵、机关单位的青年干部前往支援。根据新的情况,发掘领导小组将支援者兵分两路,坚守擂鼓墩营区,一路集中在?水和涢水桥畔,采取设卡堵截的方略,以斩断通向擂鼓墩的通道,将蜂拥不绝的人群阻于两水之外。与此同时,雷修所所长郑国贤通过电话向相邻的空军教导队求援,请求火速派一个连的兵力前来增援,以解雷修所官兵被困之围。

接到命令的各路人马陆续出动,唯一通向擂鼓墩的?水与涢水大桥被封锁,蜂拥而至的群众一看道路受阻,插翅难飞,情急之下,索性蹚水而过。时值初夏,河水尚未暴涨,浅处没至小腿,深处没至腰部,大桥上下群情激昂,纷纷脱衣渡河。霎时,湍急的河流中布满了抢渡者的身影。至下午3时,擂鼓墩营区已云集了约7万之众。

因墓坑四周的防卫力量已增至数百人,坑内的出土文物全部用油布掩盖,围观者既不能接近墓坑,又看不到出土器物,经过近一天的太阳暴晒和拥挤之苦,精力衰退,兴趣渐失,开始萌生撤退之意。谭维四等领导小组成员轮流用高音喇叭呼喊,呼吁观众尽快退去,并承诺自明天起,拿出一部分出土器物在雷修所几间空房内举办展览,以满足群众的愿望。至下午6时左右,随着太阳落山,围观者大部分散去,但仍有几千名观众在院内停留徘徊,做着安营扎寨,誓要把墓坑内的一切看个明白、弄个清楚的打算。

惊心动魄的一天终于熬过,墓坑和出土文物总算安然无恙。为履行承诺,同时达到把围观者从现场引开的目的,自5月27日开始,考古队拿出几件出土的小型器物和一具木棺在雷修所两间闲置的平房内举办展览。想不到此计大误,观者看罢并不满足,仍向发掘现场拥来。所有的人都知道,真正的珍宝和秘密就在墓坑的泥水之中。

此时,擂鼓墩古墓发现编钟的消息已走出随县本土,电流一样向周边地区快速扩散,作为地区驻地的襄阳更是得风气之先,不但较早地截获了消息来源,同时以各种形式进行散布传播。襄阳至武汉有一班火车路经随县,每当火车启动,列车广播员就用“湖普”开始广播“全国人民紧跟英明领袖华主席,在革命道路上大步前进,社会主义祖国蒸蒸日上”等等辞藻。不知出于无聊还是炫耀,抑或出于寻找刺激外加宣传蛊惑的目的,当一堆陈词滥调抛出并迅速随风飘散后,接着插播随县发现古墓和出土编钟的重大新闻。播音员亢奋的声调伴着杂乱刺耳的音乐,“吱吱啦啦”地从车厢喇叭中传出,在拥挤不堪、烟雾弥漫、臭气熏天的车厢里四散飘**。有民间天才演艺家趁机煽动鼓噪,大谈古墓发现之传奇,发掘之惊险,出土文物之庞大精美,发掘故事之惊世骇俗。众人听罢,无不瞠目结舌。如此惊心动魄的新闻消息一路传播下来,越发变得离奇和神奇,不仅墓主被断定为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春秋霸主楚庄王,同时盛传此墓出土的编钟“跑得比北京时间还准”。显然,这些可怜的楚庄王的后世子民没有见过青铜编钟,也未知编钟所然和所以然,遂来个关公战秦琼,稀里糊涂地与在襄阳、汉口火车站看到的挂在钟楼上的钟表联系并捆绑在一起,便有了古墓的编钟不但盖过了襄阳、汉口火车站那高大的挂钟,而且出现了“比北京时间还要准”的最新理论,只是不知古墓编钟比之著名的格林尼治时间是快还是慢。

列车广播和民间艺术家鼓噪蛊惑的恶果很快显现,乘客们抵达随县车站后如饮狂药,纷纷下车拥出站台,如同蚂蚁搬家,老鼠出洞,手提肩扛,拖儿带女,前呼后拥,满面汗水,灰头土脸地向擂鼓墩拥来。一天之内,随县外来人口突增至3万多人,约1万多人因不能晚归又住不上旅馆而露宿街头。由于通往发掘现场的唯一一座大桥已被执勤人员拦截斩断,乘客们屯集涢水岸边与执勤人员无休止地交涉说情,有心急胆大者索性扛起包裹,提着装有油条和大头菜麻袋的行李,随当地水性优良的土著涉水过河。一眼望去,整个涢水河畔人影绰绰,人喊马嘶,如同在《车轮滚滚》电影里看到的支援解放军打蒋军的民工夫役,又如同花园口黄河大堤被炸时逃难的百姓。水流深处,有涉渡的老人、妇女、小孩体力不支,那瘦骨嶙峋,芦苇状腹中空空的身子在激流中摇晃摆动,随着嘴里惊恐地叫喊几声谁也听不懂的求救呼声,扑通扑通地倒入水中。众人见之,纷纷施救,有妻离子散者则大声疾呼:“小三呵,你在哪里——”呼唤声此起彼伏,在河水中回**。待溺水者被同伴或好心人从河中捞出,已是全身瘫软,嘴喷黄汤,如同刚刚打开的啤酒瓶子,冲劲十足,泡沫四溅。喷汤的肚子因喝水过多而呈西瓜状,蜡黄的脸色已现死人之相。在进退不得,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危局中,只有仰天悲鸣,徒叹奈何、奈何!

就在如此混乱的境况中,心力交瘁的谭维四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挺起胸膛给省委书记韩宁夫打电话,在报告了现场的遭遇后,强烈要求省委下令立即结束组织参观的行动,早日结束混乱局面,以免闹出人命,搞出不可收拾的乱子。

韩宁夫听罢,大为震怒,立即让秘书以省委办公厅的名义电话通知襄阳地委:“请转告随县县委,在挖掘古墓时,要动员群众,不要前去参观,以免影响考古工作顺利进行。”

襄阳地委不敢怠慢,当即通知随县,并就韩宁夫亲自过问一事做了特别说明。随县方面的领导者早已被现场混乱局面和复杂的人事关系搞得头昏脑涨,身心俱疲,恨不得马上了结此事。但考虑到民众的狂热心态和好奇心理,怕操之过急会引起集体性上访事件,激起民变,吃不了兜着走,一直犹豫不决。此次省委已下达通知,正好借坡下驴,立即采取斩草除根的行动,若引起民变,自有上面的高官大员顶着。于是通知很快发出:

贴在雷修所大门外的通知

关于停止参观古墓的通知

根据省委办公厅通知精神,县委决定:所有工厂、机关、学校和农村人民公社,自即日起,一律停止参观,各级党组织,要按照省委办公厅通知,认真做好动员,教育广大干部,群众遵守纪律,服从指挥。各级领导机关、领导人员,要带头执行省委通知,不得以任何理由要求参观。对于随县驻军和外来客人也应讲明情况,谢绝参观。公安干警、民兵、保卫人员,要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加强保卫。对前往参观群众要加以劝阻,对不听劝阻,无理取闹者,首先集中他们办学习班,然后追查其领导单位领导的责任,酌情处理。要提高革命警惕,防止阶级敌人破坏。

中共随县委员会(章)

一九七八年五月二十八日

擂鼓墩古墓发掘领导小组办公室得到通知,立即翻印并在工地周围四处张贴。不知内情的民众眼见参观之事,像锅中的烧饼,仅十几天就翻来覆去几度打滚变脸,顿感世事难测,人生无常,再想趁乱跑到擂鼓墩看上一眼,但因有了省委的指示,无论是执勤的公安人员、民兵,还是解放军与考古队人员,如握尚方宝剑,气势大增,强力阻拦,如有屡教不改者,立即打翻在地,押入雷修所一间小黑屋,令其蹲在铁**学习毛主席语录和华主席指示进行反省。如此这般两天下来,混乱得以平息,人心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