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坑水位在缓缓下降,西室再无小鸭子之类的器物浮起,北室和东室也无异常情况出现,最大的中室非但没有器物露头,因盗洞淤泥受到吸力而泛起,搅得满室积水浑浊不清,似在向考古人员提示着盗洞的存在,令人在担心中平添了一丝不快。
眼看已是22日凌晨1点多钟,仍不见有器物浮出和露头,现场人员开始**起来,有性急的青年对谭维四道:“这个潜水泵太小了,猴年马月才能抽干呵,干脆换个大马力的来抽吧。”
谭维四看了对方一眼,没有理他,其他的人也未再提更换大型抽水泵的事。稍有经验的考古人员都知道,此类墓坑抽水,与水库里捉鱼毕竟不同,即使是捉鱼,也要慢慢来,性急不得,所谓竭泽而渔即是其理。面对眼前水库一样幽暗中放着寒光的墓坑,底部是摆放着青铜人,还是伏设着木头人加飞刀暗箭?一切皆不明了。若水的吸力太大,将使一些可能摆放的漆器、丝织品和其他易漂浮流动的器物脱离原处形成混乱局面,除了对器物本身带来损害,对葬制、礼仪以及相关学术问题的研究,都将带来无法弥补的损失。此时中室的水已经混浊,若再改用大马力抽水泵,必将造成水流四蹿,污泥翻卷,飞沙走石的场景,后果不堪设想。因而,用小型潜水泵抽水,是别无选择中对水下文物危害最小的一种明智选择。
凌晨两点钟,水面上仍无异常动静。在坑边观望的考古人员因连续十几天昼夜劳作,身心俱疲,实在难以支撑,谭维四望着下降水面与坑壁的比例,认为至坑底至少还有两米的水位,无论如何今夜都不可能把水抽干,遂决定安排几人轮流在现场值班看守,其他人全部回驻地休息,待早上8点钟前来观察,到那时,墓坑底部的秘密兴许会“水落石出”。
众人揉搓着上下打架的眼皮,拖着疲惫的身子,在沉沉的夜色中晃晃悠悠地向山冈下驻地走去。发掘现场由考古队员冯光生、彭明麟二人各带一名实习生值班。半个小时过后,已回驻地休息的谭维四仍放心不下,冥冥之中感到有一种神奇的手在控制着什么。他躺在**刚迷迷糊糊地入睡,隐隐觉得窗外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这种声音若隐若现,来自山冈野丛,又似缥缈于尘世之外,似从遥远的天幕中传来。他睁开眼睛,屋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几十只蚊子像轰炸机一样在耳边“嗡嗡”叫着四处偷袭。谭维四挥手擦了把脸上的汗水,朝着蚊子可能所在自己身体的设伏部位猛拍几掌,而后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突然,一个黑衣人穿过山冈树丛,来到考古人员驻地轻轻呼唤了一声,谭维四起身出门随黑影向山冈深处走去。待入松林200多步,遇一墓冢,墓侧有石碑,断倒草中,字磨灭不可读。黑衣人手指旁边不远处一山洞,领谭维四猫腰弓背钻了进去。约走十余丈,遇一石门,锢以铁汁。黑衣人围转片刻,双手于胸前发力,石门轰然洞开。霎时,雾气弥漫,箭出如雨,黑衣人急将谭维四拉于一侧伏身躲避。少顷,雾散箭止,洞内森严,冷风扑面。黑衣人令谭维四投石其中,每投,箭辄出。投十余石,箭不复发,黑衣人与谭维四点燃火炬而入。至开第二重门,有铜人数十,张目运剑,杀奔而出。黑衣人以棒击之,兵杖悉落,铜人倒地不起。火光照耀中,只见墓之四壁各画兵卫之像,南壁有大漆棺,悬以铁索,其下金玉珠玑堆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谭维四欲上前拿取,漆棺两角忽飒飒风起,有沙迸扑人面。墓壁两侧,沙出如注,片刻没至人膝,黑衣人与谭维四惊恐万分,夺路急奔。出得洞中,前面一片汪洋,亮如明镜,一片死寂。正欲渡水,忽见眼前风生水起,一巨型棺椁如墨色巨鲸訇然作响,浮水而出。浪滚潮涌中,一头戴金冠,身穿蟒袍的白发老汉破棺而出,手执宝剑,高呼曰:“哪位狂徒如此大胆,惊醒了我的美梦,快给我拿下!”话音刚落,棺身四周伏兵四起,势如鲤鱼蹿跳,向前赴来。黑衣人拉紧谭维四转身欲退,洞中之门轰然关闭。再一转身,众兵已到眼前,举剑欲刺,谭维四大骇,“呵”了一声,打了个激灵,唰地翻身而起,一缕惨淡的月光在窗棂上晃动,山冈下传来阵阵鸡鸣声。满面汗水的谭维四渐渐从睡意中回过神儿来,才知刚才惊险一幕原是南柯一梦。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正是白天为盗洞的事想得太多,才有了这个令人惊悚和离奇古怪的梦。尽管是梦,但一幕幕恐怖画面仍在谭维四脑海中挥之不去,他隐隐感到,今晚必有大事发生,必须加倍提防小心。想到这里,起身穿好衣服,摸起一支手电,轻轻走出门来,沿山道向发掘现场走去。明亮的星光下,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已是凌晨3点多钟。
“有异常没有?”来到墓坑边,谭维四问着冯光生、彭明麟二位值班人员。
“没啥动静,水下去一米多了,应该快有结果了吧。”冯光生答。
谭维四打着手电围绕墓坑转了一圈,见水位比自己离开时又回落了一大截,只是确实未发现有什么浮起物突出水面。可能灯光较暗,水下有物看不清吧。这样想着,谭维四来到冯光生身边道:“不管有没有东西,你们不能马虎,再有半个多小时就是杨定爱与程欣人接班了吧。”
“是的。”冯光生答。
“我回去喊他们,若不喊,这一觉下去没得个起。”谭维四说罢,返回驻地。
抽水泵仍在“咚咚咚”地响个不停,山下的鸡鸣也一声接一声地传上山冈,墓坑的水位在一点点下降,冯光生等值班人员眼皮上下打架,不听调遣,两腿走起路来发软打晃,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似乎消耗殆尽了。就在二人连同两位考古实习生坐在坑边一张长条椅上打盹儿之时,忽听墓坑深处传来“哗”的一声响动,几个人从迷糊中惊醒,打个激灵,纷纷蹦将起来。
“什么东西?”冯光生大喊着,率领几人向墓坑西室边沿狂奔而去。灯光映照下的西室水面,只见一具木棺像一个全身穿着迷彩服的巨人在坑中站立而起,随着全身摇晃打转,头上的水流向下**。就在这时,坑内又响起了“哗哗啦啦”的声音,水波涌动处,三具木棺飞身立起,如同大海中三只翻卷的黑色海豹,又如同斗在一起的牤牛,在空中扭打了半圈后,各自斜着身子倒卧下去,水面激起一阵大浪。
西室陪葬棺出水情形
坑边的几人经此一番惊吓,睡意全无,精神复振,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面前四具横竖不一的木棺。
“奇了怪了,别的东西不见,咋三番五次地冒出这么多烂棺材,是不是里头的东西都被盗墓贼弄光了。”彭明麟似在自言自语地说着。
“快检查一下其他地方,看有没有东西。”冯光生说着,打开长柄大号手电在水面上搜索起来。
“有东西。”当手电光对准中室的时候,一个眼尖的实习生喊了一声。与此同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室西侧两个长形的黑影身上。因离得较远,手电光照在水面上有些反光,难以看清真容,只感到黑影像两条长蛇在水面上起伏游**。再往南部照射,同样发现一条长形黑蛇状的东西伏在水面上,若即若离。离黑影约两米多远的中室西南处,有一个圆形的黑点露出水面,因光线暗淡,仍然无法判明这个黑点意味着什么。
“向别处看看。”冯光生说着率领几人由中室南部转到东室东北部,手电光照射着水面,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露出水面,长宽各有几米,如同一艘潜水艇停泊在神秘的港湾,又如同传说中的水怪蹲卧在水中,看不到水怪的头颅,露出的只是那倾斜的令人望之惊悚发毛的脊背。
“哎呀,不得了了,这么大的家伙,到底是妖是怪呵?”冯光生说罢,率领几人围着墓坑来回观察。水位不断下降,约半个小时后,中室西部和南部边沿三条起伏的蛇状的黑影已清晰可辨,原来是三根方形的长木,每根长1.8米左右,因长木的两端各镶带有浮雕蟠龙花纹的铜套,朦胧的灯光下看上去如同黑色的游蛇。令冯光生等大吃一惊的是,三根横木下方竟各自悬挂着一长串青铜编钟。原来这三根小方木是悬挂编钟的木架,靠西壁的两架因与椁壁靠得近,看得较清晰,每根方木悬挂编钟6件。从挂钮下视,粗细不一,大者比碗口粗些,小者比大茶杯口略大。南部的一挂编钟因距椁壁较远,看上去有些模糊,但整个形体轮廓与西部两架编钟相同。几人看罢,狂喜不已,一位实习生没见过如此世面,情绪失控,当场跳着脚,摇头晃脑,呜里哇啦地大喊大叫起来。
从白天至黑夜,近百名聚集在墓坑外围“打持久战”的观众,本来早已在自己携带的行李卷上睡去或昏昏入睡,没有一人前来骚扰,吵嚷不休的工地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刻。想不到实习生冷不丁一番呼喊叫嚷,惊动了围观者的美梦,一个个像冬眠的菜花蛇遇到了阳光普照的春天,纷纷从席头和破旧麻袋上蹦起,蹿出洞口,瞪眼伸舌怪叫着,越过铁丝网向墓坑方向蹿奔而来。冯光生一看这阵势,知道乱象将生,怒火腾地从心头冒出,抬脚朝身旁那位实习生屁股踹去,嘴里说着:“你是吃错了药,还是患了羊痫风,怎么这副德行?”青年躲闪不及,立仆。就在这个瞬间,数百名观众如同暗夜里攻城略地的农民起义军,呼呼隆隆地推至眼前,向墓坑扑来。
“要不要告诉谭队长他们?”彭明麟一看眼前的阵势,惊喜之中又增加了几分恐惧,对冯光生道。
“本打算等到天亮,现在看来不行了,你快去报告,我在这里守着。”冯光生说罢,彭明麟转身低头猫腰突出重围,向山下冲去。
编钟上层三个木架从水中露出
“谭队长,了不得了,墓里出了编钟,三排,还挂在上面。”随着“砰砰”的敲门声,彭明麟声音嘶哑地在暗夜里大喊大叫起来。
“是不是看花了眼,没弄错吧?”屋里传出谭维四怀疑的声音。
“千真万确,不会错的,三排几十个。”彭明麟答。
“这就不得了。”谭维四说着穿衣出门,其他的考古人员也闻声陆续蹿出门来。
“快去,快去,大家快去看!”谭维四挥舞着手电筒,声音由于过分激动明显有些颤抖,众人不再追问什么,一个个揉着眼睛,抖擞精神,随彭明麟向三里外的发掘现场急速奔去。
当众人抵达现场时,水位又下降了约15厘米,此时靠近中室西壁和南壁的三排编钟已大部露出水面。
“没错,是编钟!”谭维四看罢脱口而出。满脸大胡子的程欣人接着道:“上苍总算没有辜负我们,这下总算对各方有个交代了。”众人议论纷纷间,一向精明干练的杨定爱转动了聚光灯,扭开了强光电灯,各路灯光集中射向中室部位,现场突然明亮了许多,三排编钟整齐地排列着,在光亮的映照中耀人眼目,夺人心脾,使人振奋。
“怎么这排是5个,好像中间缺了1个?”兴奋之后,作为现场总指挥的谭维四渐渐冷静下来,他在详细观察了三排编钟后,发现西部两排分别是7件和6件,而南部一排只有5件,显然中间有1件缺如。经此一指,众人不觉一惊,见中室南排悬挂的编钟中间确有一个缺口,且这个缺口明显是一件编钟的悬挂位置。
“不会是被盗墓贼盗走了吧?”有人小声提示。
众人听罢,突现惊恐之色,谭维四心里也“咯咚”一下,心想这个可恶的盗墓贼,怎么随时随地都有他的影子,连做梦也不让人安稳。这样诅咒着,心有不甘地令人拿过一个长柄大号手电筒,对准缺口部位仔细观察起来。在灯光反复的照射中,发现木梁下方部位有个豁缺,很像是编钟自身脱落造成,而不是被盗,钟体很可能就在下面的水中。根据以往考古发掘经验,若是被盗,不会留有这样的痕迹。为何这个盗墓贼只拿走一件,而其他的完好如初?像这样大小、轻重的青铜编钟,正是盗墓者最喜欢,也是最容易盗取的文物。编钟乃古代青铜礼器中的重器,具有很高的地位和价值,历朝历代的盗墓贼和古董商人都趋之若鹜,视为珍器。几个月前发掘的天星观一号大墓,同样发现了青铜编钟,从悬挂痕迹判断,架上共有编钟22件,有20件被盗墓贼摘取下,18件被盗走。而此处悬挂的三排编钟,显然与天星观大为不同。一切迹象表明,盗墓贼并没有涉足此处。以此类推,墓中其他文物也不会有大的损失。谭维四将观察和分析结果告诉大家,众人深以为然。如果确有1件编钟掉于水中,则共有19件编钟,一座古墓出土这么多完整成套的编钟,这在全国也是少见的,仅此一项发现,考古人员为此付出的心血就没有白费,何况更大的希望还在后头呢。于是,现场沉郁之气一扫而光,气氛再度活跃起来。
此时,冯光生最初在中室东南部发现的那个黑点,随着水位降落露出了一根胳膊粗细的尖头木杆。木杆髹红漆,直立水中,众人望之大惑不解,程欣人惊呼道:“很像是旗杆。”
一青年考古人员颇不服气地反唇相讥:“不可能,这个墓室就像一个房间,旗杆应该插到广场上,怎么能插到屋里去?你见过有在屋里竖旗杆的吗?”
“你见过你爷爷吗?”程欣人问。
“没见过。”对方答。
“你有没有爷爷?”
“当然有。”
“没见过你怎么知道有?”
“咳,你这不是抬杠吗?”
程欣人与青年人你来我往地争论着,只听武汉大学教授方酉生站在东室边沿喊道:“老谭,快过来,彩绘棺露出来了。”
听到喊声,谭维四急忙来到东室边沿,只见一个长3米多的庞然大物紧贴南壁椁板处,斜侧立于水中,上部由一块平板铺就,上漆并彩绘,两端和中部有细长的铜钮伸出,像怪兽的利爪。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当初看到的水下巨型黑影,既不是潜水艇,也不是怪兽,从已露出的部分形状看,应当是一具大型木棺,也就是墓主人的棺材。因大部分仍没落于水中,无法得知其准确的体积大小,仅从上部观察,这具棺材比考古人员先前发掘的最大陪葬棺也要长出一米多。如此巨大的墓主棺,在中国考古发掘史上未曾有过,即使是举世闻名的马王堆汉墓也无法与之匹敌。
墓主之棺终于显露于世,如此巨大的一具棺材,假如没有被盗和损坏,墓主的尸体应该保存完好,堆积如山的珍宝一定还闪耀着当初的光芒,这是多么辉煌的前景呵,在场者欣喜欲狂。
天渐渐亮了,东方露出了一片淡蓝色,蓝色映衬中又出现了一缕异样的朝霞。清新亮丽的天空,朝霞刺破苍穹,散发出道道五彩光芒,整个寰宇映照在一片明媚绚丽的景色中。这个早晨出现于天地间的美妙景物,长久地留在了考古人员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