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考古队员们吃过加班餐,已是凌晨3点多钟,稍缓过一点精神,谭维四又招呼众人赶赴工地。因墓坑内满目积水、一片茫然,众人的情绪依然沉浸在黯然之中,各自伸着懒腰不想动弹。山下的村庄传来阵阵鸡鸣声,考古人员程欣人联想到前两年看过木偶电影《半夜鸡叫》,遂对谭维四道:“听听,这半夜里鸡一叫,就逼着我们下地干活,我看你现在就是《半夜鸡叫》里那个头戴瓜皮帽,留着两撮小胡子的地方老财主周扒皮呵!”
谭维四接着道:“我哪里比得上周扒皮?他只装个鸡叫就行了,多轻松自在呵,只是后来一不小心被长工们发现并按到鸡窝里揍了一顿罢了!”
众人听罢,想起电影里周扒皮被长工们暗算,吃了一顿闷棍,弄得满头鸡粪的滑稽场景,皆大笑出声,情绪慢慢高涨起来,疲倦的眼神也明亮灵光了许多。
“伙计们,走吧,上工去!”程欣人吆喝着,众人随谭维四走出食堂,随着远处传来的声声鸡鸣,于夜色朦胧中重返发掘现场。
一切准备工作仍如从前,起吊开始。随着杨定爱口中的哨声和手中小旗来回摆动,第十块椁盖板被吊了起来。众人探头观看,下面还是清水一片,发掘队员们似已习惯了这种场面,情绪不再波动。一位考古队员突然向谭维四提出,下面是不是“水洞子”,是墓主人为防盗墓贼故意搞成这样的?谭维四望着平静的水面一脸愕然,不知做何回答。
另一青年人凑上前来,有点神秘地说道:“说不定水下设有飞刀、暗箭之类的利器,要伤人的。曹操的墓就是这个样子。”一句话拨动了众人的神经,不由得神色严肃和紧张起来。谭维四当年亲自听商承祚讲过长沙“水洞子”的事,在湖北也有所发现。但这类墓多为地下与地上水的渗透所致,一般集中在棺椁内,皆为下葬后形成,深达半米或一米即到极限。在入葬前有意制造“水洞”者,偶有之,主要是为防止盗贼侵入而特设,其效果到底如何,不得而知,但从古代流传下来的笔记类小说可窥知一二。
唐人牛僧孺撰著的《玄怪录》卷三,有一个“卢公涣”的故事,说的是黄门侍郎卢公涣,为明州刺史。他所治下的邑翁山县,山谷沟壑众多,常有盗墓者出没其中。有一盗墓老手在山下道路的车辙中偶然发现了一块花砖,揭起一看样色,立即意识到不远处定有大墓隐身于山野草泽之中。经过勘察,在离道路约三四十尺的地方,确有一墓冢掩入草莽泥沼,由于年代久远,已不被世人所知。盗墓老手对此墓极感兴趣,认为墓中必有奇珍异宝。于是,乃结十余人,于县衙投状,请求在山下道路边居住,开荒种地。县令不知是计,接到贿赂的金钱后,很痛快地批准了这一请求。盗墓贼开始在墓地的周围种麻,以掩路人耳目。待麻长到齐腰高时,贼娃子便结伙挖掘起来,只两个夜晚就挖开了隧道,渐渐进入圹中。接下来,便出现了惊险悬疑并伴有神神道道的一幕:
有三石门,皆以铁封之。其盗先能诵咒,因斋戒近之。
翌日,两门开。每门中各有铜人铜马数百,持执干戈,其制精巧。盗又斋戒三日,中门一扇开,有黄衣人出,传语曰:“汉征南将军刘(忘名),使来相闻,某生有征伐大勋,及死,敕令护葬,及铸铜人马等,以象存日仪卫。奉计来此,必恋财货,所居之室,实无他物。且官葬不瘗货宝,何必苦以神咒相侵?若便不已,当不免两损。”言讫却复入,门复合如初。
盗又育咒,数日不已,门开,一青衣又出传语。盗不听。两扇欻辟,大水漂**,盗皆溺死。一盗解泅而出,自缚诣官,具说本末。黄门令覆视其墓,其中门内,有一石床,骸枕之类,水漂已半垂于下。因却为封两门,窒其隧路矣。
这个故事若除去玄乎其玄的迷信与神话色彩,其实就是一个蓄水墓,用水以防盗,近似于商承祚说的长沙一带的“水洞子”。防盗的方法属于比较简单的一类,即在崖洞的最末头以石筑坝蓄水,坝有门洞可关闭,两旁设机关,以控制门洞之门。又以绳索系于机关与外界相连,一端拴于墓门之后。当盗墓者启动墓门之时,绳索拉动坝上机关,坝门开启,大水汹涌而出,将盗墓者溺毙。为什么从墓中开门而出的“黄衣人”要对盗墓贼说如果不听劝阻,则“不免两损”呢?这说明此墓并不完全是一个“水洞子”,只是后半部蓄水,而前半部则是干燥的,所安置的石床之类陈设,专为主人盛放尸体之用。若将蓄水放出,无疑将呈水漫金山之势,这是墓主人,确切地说是墓主在世修建此墓时不愿看到的结果。但事已至此,再无退路,门开则水出,盗墓贼被溺毙,墓主人的寝室也就成为一个小型水库了。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位汉征南将军活着的时候,与敌人周旋的战略战术并不咋地,可能只会在上游掘堤,来个水淹三军之类的常招,并没有其他异乎寻常的计谋,应该属于庸才将军一类。因而,机关算尽,最终自身不保也就成为一种必然。
古代墓葬设计的连环翻板与密布铁钉图示(绘图:蔡博)
除了偏僻幽深的“水洞子”外,还有在河谷与水库、堤坝内设置暗道机关者,如清代康熙年间山东秀才蒲松龄在其《聊斋志异·曹操冢》中说:
许城外有河水汹涌,近崖深黯。盛夏时有人入浴,忽然若被刀斧,尸断浮出。后一人亦如之,转相惊怪。邑宰闻之,遣多人闸断上流,竭其水。见崖下有深洞,中置转轮,轮上排利刃如霜。去轮攻入,中有小碑,字皆汉篆。细视之,则曹孟德墓也。破棺散骨,所殉金宝尽取之。
异史氏曰:“后贤诗云:‘尽掘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葬君尸。’宁知竟在七十二冢之外乎?奸哉瞒也!然千余年而朽骨不保,变诈亦复何益?呜呼,瞒之智,正瞒之愚也!
就在蒲松龄去世200多年后的1933年4月10日,北平《晨报》刊出了一篇与《曹操冢》近似,但比蒲说更具悬疑和刺激的报道,其标题是《袁天罡赵简王——古墓参观记》,作者:侠影。正文以“彰德特约通讯”刊发:
本县各处,屡有古墓发现。城西北三十五里之东灰营村,于今正发现古墓,内为清水一池,迭传该墓为大明赵简王之墓,中央研究院驻彰挖掘安阳殷墟团,亦曾两度派员赴该村调查勘验,并拍照墓像,寄旧京分院,预备挖掘开发。记者为明了该墓究竟,特于昨日赴东灰营实地调查……询之居民始知该处共有两墓,下为赵简王之墓,上为唐代袁天罡之墓,两墓内均有清水……记者抵墓前见墓居东灰营村后岗岭最高处(袁天罡墓),方圆约五十九尺余,墓墙均为古代之砖砌成,每砖一块,长二尺八寸,厚半尺,宽一尺二寸,内为清水一池,池深无底,水内埋有锋利钢锥。相传有李家坡村李某者,率二三十人,将袁墓掘开,墓顶之中央,悬金剑一口,宝剑一口,及袁天罡之束发黄金冠一顶,金具二十余件。李某以木梯数个,架于水中,用手电灯照射,见四角亦有黄金珍物,遂先将墓顶悬挂之束发黄金冠金剑并金具二十余件取下,独一宝剑,长约一尺八寸,寒光四射,系于墓顶,无法取之,内有两人,用利刃欲砍断剑之铁绳,讵刀方举起,齐落水中,七日之后,始将两尸从水中捞出,尸身均被锥尖戳穿,血肉破烂,从此人皆知墓中有宝剑一口,四角有金器甚多,而无敢冒险往取者……
这篇报道因故事惊险奇特被多家报刊转载,成为坊间饭后谈资,考古界人士多有所闻,但并未当成一种可考的历史史实对待,只看作小说家言。新一代考古学家谭维四等听一些老师傅偶尔说起此事,更是当作一件消遣的轶事来看待,一笑之后也就忘却了。只是当面对擂鼓墩古墓揭开的时候,才蓦然忆起这件旧闻。传说中的袁天罡墓与赵简王墓皆在岭上最高处,且内有清水一池,且一眼望不到底,其位置与墓内情形与擂鼓墩古墓相同。袁天罡或赵简王墓内悬剑的说法,出于防盗,或许亦有可能。鉴于这一历史事件的刊布,对面前可能遭到的不测多加小心当是应该的。
北平《晨报》报道发掘袁天罡、赵简王古墓事
为防止发生意外,也是出于对传说中“水洞”墓暗箭飞刀伤人的担心,谭维四警觉地对众人大声宣布道:“在墓坑水下情况弄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弯腰向水下观看,以防不测。”言毕,转身对远处的杨定爱大声喊道:“小杨,继续指挥起吊,把这个室的椁板全部吊出,水下是妖是怪总会跑出来的。”
起重机的长臂再度旋转过来,巨大的铁钩对准了第十一块椁盖板,套装工作完成,杨定爱哨声响起,手中的小红旗在晨曦中摆动。起重机轰然一声加大油门,粗壮的钢丝绳开始绷紧,椁盖板腾空而起。就在这时,只见水下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哗”地蹿起,仰起头颅在空中停留片刻,又一个滚翻落入水中,激起的浪潮漫过椁盖板,打湿了坑边人员的裤腿。未等众人明白过来,又一个巨大黑影在波浪中腾空而起,像一条受伤的大鲸,发着“呼呼”的怪异之声,在空中旋转飞舞片刻,又一个滚翻跌回水中。浪头冲击处,一块开裂的墓壁“呼隆”崩塌下来,站立其上的考古人员险些落水。
“水鬼!”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沉沉的夜幕中如同一声惊雷,令人不寒而栗。众人先是各自后撤了几步,而后回转身慢慢围将上来,瞪大了眼睛久久凝视着眼前两个长形“怪物”。现场一片死寂。
水面渐渐平静下来,两个“怪物”在水中轻微**动,人群中喊声再起:“大漆器,彩绘的大漆器!”
“不是,像是棺材!”
“小杨,到底是啥?”谭维四急急忙忙地从墓坑一边赶来。杨定爱转身大声喊道:“棺材,是两口彩绘棺材!”
谭维四踏着椁板走上前来,果然看到水上漂浮着两口黑漆彩绘长棺,每一口长度约两米,大部没于水中,只有盖板等少部分浮于水面。
“终于显示尊容了!”谭维四说着,眉头舒展,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无论棺内情形如何,毕竟大家亲眼看到有东西冒了出来。兴奋之中,谭维四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将近凌晨5点,东方天际泛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今晚的起吊到此结束,大家回去休息,下一步如何行动,等研究后再说。”谭维四于惊喜中下达了收工命令,众人看着水中漂浮的两口巨棺,恋恋不舍地撤出了工地。
19日上午9时,邢西彬、秦志维、胡美洲等省、地、县相关领导人,连同故宫博物院的顾铁符来到发掘现场,在谭维四陪同下下坑观察。只见浮出的棺盖板已经脱离棺身,棺内有积水和席片等物,其他情形不明。谭维四解释说:“棺盖上的花纹是战国时期常见的,根据棺侧板呈弧形以及纹饰等特点来看,这个墓应早于西汉,很可能是战国时期的。”
顾铁符接话道:“若真是这样,这座墓的意义就更大了。”
谭维四脸上洋溢着笑容,继续解释道:“彩绘棺在一般的古墓中很难见到,在已发掘的几千座楚墓中,像著名的天星观一号、望山一号、信阳一号大墓,都未见彩绘棺,而这个墓一下子就浮上两口,可见非同一般。既然有这么漂亮的彩绘棺,一定会有不少精致的文物。即使盗墓贼真的来过,盗走的也只是一些青铜器,而漆器、陶器、丝织品等一般不会被盗,因为这些文物在盗墓贼的眼里是不值钱的。”
“这棺材是不是墓主的?”秦志维问道。
“从棺的位置和形状看,应该是陪葬的,这么大的墓葬坑,墓主人的身份一定不会低,应该有几层棺椁。”谭维四解释道。
“下一步该怎么办?是不是要把这两口棺吊出来?”邢西彬接着问。
谭维四停顿片刻,说道:“按过去发掘的经验,一般木棺皆在椁室底部,因而椁室的清理,总是先取文物,后取棺木。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既然棺木已经自动浮了上来,必须利用水的浮力和椁顶盖板尚在,且能承载和便于操作的有利条件,将棺木先行取出。否则,一旦水被抽空,棺木回落于污泥中,再来取吊,麻烦就大了。”
几位领导者听罢,认为谭维四言之有理,遂催促赶快研究安排,尽快弄个水落石出。
下午3时,考古人员进入现场,先用塑料纱网除去水上的浮渣,再进行拍照、绘图、拍摄影片等前期工作。接下来开始吊棺。
此前,谭维四已与郭德维、杨定爱等一线考古人员想出了吊棺的办法,具体做法是:先请雷修所技术人员用角铁专门做一个搁于椁室上的搁架,考古人员可在搁架上操作,既省力,又方便。浮起的彩绘棺颜色鲜艳,图案美观,十分罕见和珍贵,因而对棺的捆扎不能使用铁丝和粗硬之物,以免造成漆皮和花纹受损。杨定爱专门做了一块比棺底略大的木制垫托板,铺上塑料泡沫和薄膜,把垫托板插入棺的底部,用塑料泡沫和薄膜把棺裹好,再用塑料薄膜折成的宽带,将棺与托板捆扎在一起。这个办法的好处是,既捆扎得较紧,又保证了文物不受损伤,同时下水后既不会增加重量,也不影响其牢固,可谓一举多得。当这一切准备妥当,在每具棺的托板上用红漆写好编号,托板两端钉上方向牌,千斤绳拴在托板上,不与棺身接触,然后用吊车将其整体吊起。
5点46分,起吊彩棺的工作正式开始。被编为1号的彩绘棺侧浮于水中,棺被考古人员扶正后,发现内有竹席裹尸。竹席基本完好,呈黄白之色,内中尸体已腐,仅存骨架。由于准备充分,长臂吊车一发力就轻松地将其整体吊起,转身放于早已等在墓坑前的解放牌汽车中。
正当考古人员欲一鼓作气吊出2号棺时,武汉电视台摄影人员匆匆赶到现场要拍摄取吊彩棺的镜头,考虑到拍摄过程缓慢,加之天色已近黄昏,光线不足,谭维四决定起吊工作暂停,另选时间。
彩绘棺浮出水面,考古人员在绘图与做吊棺的准备工作
吊棺现场(周永清提供)
当此之时,四方群众听说擂鼓墩古墓发现了带花纹的棺材和尸体,认为又一个马王堆传奇再度上演,于是群起狂奔,嘴里喊着“到擂鼓墩看女尸”的口号,纷纷前来观看,墓坑周边很快云集了几千男女老少。谭维四一看此等阵势,除增派人员加固护栏和阻止外人进入封锁线外,还以考古队马上就要休工等理由劝其离开。但围观者并不理会,依然人流如潮,拥堵如墙,钉子一样坚守坑边寸步不离。谭维四于无奈中,只好下令装载棺材的汽车撤离现场,向营区驻地一个提前准备好的文物仓库驶去。
围观的众人突见汽车开动,认为一定是考古人员要开棺验尸,于是纷纷蹿离墓坑,前呼后拥地跟随汽车奔跑起来。汽车尚未到达驻地,整个库房周边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汽车无法驶入。有几个胆大的青年农民,顺势爬上汽车要亲手开棺验尸,看个究竟,弄个明白。面对汹涌的人潮,随车而来的几十名解放军官兵和考古人员拼命抵挡,扯胳膊拽腿,强行将爬上汽车者弄了下来。纷乱中,谭维四手拿扩音器,站在一块高地上,一边满头大汗地向围观者喊话,一边想着新的应变之策。突然,灵光一闪,一个绝妙的计策浮于脑海。谭维四挤到杨定爱身边,悄悄面授机宜,杨定爱心领神会,立即钻进驾驶室,和战士司机耳语几句,汽车的喇叭声迅即响起,谭维四托举话筒借机喊道:“同志们让一让,汽车要拉棺材到城里医院检验尸体……”就在众人一愣神儿的瞬间,在刺耳的喇叭鸣叫声中,汽车像一头拼红了眼的牤牛,以一种特有的蛮霸之气,晃动着庞大身躯突出重围,沿一条土路驶下山冈,向县城方向狂奔而去。
彩绘棺被装上汽车
围观的人群回过神儿来,见汽车掉头向山下驶去,数百人叫喊着,呼呼隆隆地向山下狂奔。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整个山冈笼罩在夜色之中,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映照着坎坷不平的山道。远去的汽车渐渐放缓速度,不时拉几声汽笛,似在等待被甩在身后的观众。当人群即将接近车尾时,汽车又猛力加速,再次将狂奔不息的人群甩开。如此这般走走停停,在即将进入县城时,汽车猛力加速,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城市的楼群之中。满面尘土,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群眼看汽车无影无踪,便停了脚步,抬手抹着满头汗水,四顾茫然,一时不知所措。未久,人群开始分化,一部分年轻人打起精神向县医院赴去;一部分年长者小声嘀咕着什么,哀叹几声,四散而去。
前行的汽车围绕随县县城转了一圈,又围绕烈士公园兜了几个圈子,然后又向郊外一条大道驶去。当来到一个僻静处,杨定爱和司机等人跳下汽车,将车厢内的油布搭在棺材之上,再弄来几根木杆撑起,形似一个顶棚。当化装完毕,汽车掉头向擂鼓墩山冈驶来。此时天已黑尽,营区周围仍有三三两两的社会闲杂人员在游**。当汽车驶入考古人员驻地时,没有人意识到这就是他们要追寻的目标。谭维四等人见汽车复来,悄悄招呼人员将彩绘棺抬入洗脸间暂放,整个过程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次日凌晨1点半,谭维四见外面的人群全部散去,遂指挥人员悄悄将棺材转移到文物库房。至此,一段惊心动魄的围观大戏总算落下了帷幕。追逐棺材者已星散而去,仍滞留在发掘现场的近千名观众却久久不愿撤退,据当天的田野考古发掘记录显示:“深夜1点半左右,还有观众在工地久久不去,经劝说还不走。向群众解释,我们马上收班,考古队说话是算数的。还不走。观众到底什么时候离去,那我们就不知道了。据说有的观众等了一个通宵。”
5月20日上午,相关人员进入发掘现场,投入摄影、绘图等工作,9点44分开始起吊西室第2号棺身。此棺同先前吊出的1号棺相似,亦黑地红花,棺盖分离,棺身侧浮于水中,右侧板口部微有裂痕,头端漆皮微有脱落,棺内存有竹席与人骨架,整体比1号棺略大。因有了以前的经验,操作人员快捷迅速,仅用了半个小时,就将棺身和棺盖分别吊出,装入汽车后,以与昨晚同样的方法,先是冲下山冈,围绕随县县城转了几圈,然后用油布伪装,再悄悄驶入营区驻地。幸运的是,此次伪装同样未被围观的群众识破,棺身与盖板顺利运进库房。当天上午,由郭德维、张华珍、陈善钰、高尚芹、单东风、李苓等考古人员,先行对1号棺进行清理,棺内骸骨虽零散,基本完整,另有小玉环、小玉佩、小木篦等文物相伴,尸骸的下腭骨与牙齿整齐完好,估计死者是一位比较年轻的女性。
当2号棺被吊出后,谭维四率领考古人员对整个墓坑进行了详细察看,发现中室的水有些混浊,而北室与西室的水较清,三室的水均深不见底,无法判别是否暗藏着文物或者传说中的飞刀暗箭。有一个现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即中、北、西三室水面等高,推测几个室之间定有门道相通,否则不会如此平整。谭维四决定先起吊东室椁盖板,了解下部情况,以便对椁室的清理做全盘考虑。当天下午,取吊东室椁盖板的工作全面展开。
东室的椁盖板比其他几个室粗壮,封闭得也更加严密,从上面根本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形。当西边重约两吨的一块盖板被吊起后,底下露出了清水,高度与其他几室齐平。当第二块盖板一离墓坑,墓室内发出了轻微的响动,水波**漾开来,如同一条受到惊吓的游鱼转身钻入水中激起的涟漪。考古人员循声望去,只见水中一南一北漂浮着两口黑底彩绘木棺。
“谭队长,又两口棺材,彩绘的,斜躺在水里!”站在坑内椁板上的李祖才大声喊了起来。
“先不要动,不要动!”谭维四等外围考古人员先后进入坑中察看。只见两棺的大小与西室吊出的木棺基本相同,外涂由绹纹、云纹、雷纹组成的彩绘,光亮如新。
“看来还是陪葬棺,墓主的来头不小,已有四人为他(她)陪葬了,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是妃嫔丫鬟,还是近臣太监,或者是奴隶。”一直负责记录的刘柄忍不住插话。
“说不定墓主就是一个国王,殉葬的应是他的妃嫔或侍女,要真是国王的墓,那就了不得了。先别管这些了,快把东边的盖板全部揭开,说不定还有更好的东西!”谭维四两眼放光,说起话来面带笑容又干净利索。众人受其情绪感染,也活跃起来。雷修所派出的后勤股长胡定文一直参与起吊的前沿工作,此次见两口棺材露出,干劲倍增,高声说道:“起吊用的绳子可事先结好索扣,起吊时往上一套就行,十分节约时间。”众人如此一试,果然灵验,于是起吊工作加快了许多。
当东室椁盖板揭到一半时,水中又露出木棺的头档部位,考古人员怀着好奇与难得的兴奋之情,一鼓作气把椁盖板全部揭开,随着盖板的起吊,水底又“呼呼啦啦”接连蹿出了6口彩绘木棺。有的盖身分离,有的完好,有的横卧,有的完全倾覆,似是刚刚遭到了一场大规模洗劫。众人见状,无不惊骇。偌大的墓坑如同一个山顶水库,本就形成一大奇观,想不到东、西两个墓室竟有10口彩绘木棺冒出,自是奇中加奇,这是湖北省考古界所挖的几千座大小墓葬中从未遇到过的先例和特例。
“棺材被搞成这样,会不会被盗了?”一直在坑边观察的地方领导,望着水中木棺乱七八糟的样子,小声问身边的谭维四。
“应该与西室的情况一样,不会被盗,是年久日深,自然漂起的。不过现在还不好说,只有详细察看后才能做结论。”谭维四轻轻解释着,将杨定爱、曾宪敏、李祖才和新来的考古实习员王新成等叫到跟前商量吊棺事宜。当天夜里,考古人员在杨定爱指挥下,开始起吊东室漂浮的8具木棺,约凌晨5点,所有的木棺全部吊出墓坑并由汽车安全运往驻地库房。
21日上午10点多钟,短暂休息后的考古人员又陆续来到工地,此时天气晴朗,惠风和畅,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众人围着墓坑研究下一步如何动作,突然听杨定爱大声喊道:“谭队长,你看,墓室中间部位好像有个黑影在水中动弹。”
听到喊声,谭维四迅速来到墓坑南侧,顺着太阳的光芒,朝杨定爱手指的方向观看。
因起吊椁盖板时场面繁忙紧张,墓坑外起重机的轰鸣,指挥者的哨音,围观者的大呼小叫,以及棺材落入汽车后,如何开出现场并劝阻围观者让开道路以便行驶等等闹心事,令每一个在场的考古人员都难以静下心来详细观察水中的细微异样之处。也只有当吊棺工作结束,场面逐渐平静下来,且墓室中被搅浑的水重新沉淀澄清之后,才可隐约看到水下有异物存在。
“是有个黑影,是在动。”谭维四看罢自言自语地说。
“好像是一条大鲫鱼趴在那里喘气的样子,找个钢钎轻轻捅一下看它跑不跑。”一个刚从随县农村选上来5天的青年实习生,不知好歹地插嘴道。杨定爱侧身瞪了对方一眼,不再理会。那位青年自觉无趣,闭上了那令人厌烦的嘴巴,缩头猫腰悄悄溜出圈外。
“搭梯子看一看。”谭维四说着,命人将雷修所制造的梯子架于东室之上,几个人小心地沿木梯来到东室中间部位,对水下的异物仔细观察。
几分钟后,谭维四抬头说道:“下面是有个黑东西,不是它在动,是水在动,我们刚才看到的就是上面的水晃出的影子。”说着,命人找一个小玻璃瓶用绳拴住嘴部,将瓶内灌满水,然后慢慢朝着黑影的部位下放,以试探这个物体在水下的深度与长度。经几次试测,发现此物离水面约1米左右,长3米多,借着夏风吹过的波纹看去,恰似一条黑色巨鲸趴在水底待机而发,令人望之浮想联翩,心生敬畏。
“到底是啥,不会是墓主故意埋设的飞刀飞轮之类的暗器吧?”一青年队员自言自语道。
“难说,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谭维四一语双关地说着,起身向墓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