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时间算起,日本派出的长谷部言人和高井冬二等日本“学者”,在军方的密切配合下,虽绞尽了脑汁,费尽无数心力,但“北京人”化石依然下落不明。到了1942年下半年,踌躇满志的长谷部言人才感到失望,在极度的沮丧和懊恼中,他不得不从北平返回东京,并上书日本文部省,将自己在北平搜寻“北京人”化石的经过做了汇报。其中报告主页如下:
文部省:
存放于协和医学院密室中的“北京人”化石头骨已被转移,目前只存有石器时代的工具和一些科学价值不大的动物骨骼化石标本。经初步调查,是美国人转移了“北京人”化石,因为他们已预料到日本皇军将占领北京协和医学院。如果我们的调查和估计无误,“北京人”化石应该还在中国的某一个地方匿藏着。目前,我们正在加紧搜查之中,只要尚有一线希望,我们绝不放弃最后努力!同时,我们请求天皇命令华北驻屯军继续负责搜查“北京人”。
长谷部言人 呈上
昭和十七年十月十四日
详细经过与分析图表见附件。
日本文部省接到这份报告后,顿觉事关重大,当即便将此报告速送日本裕仁天皇阅示。
按照美国作家戴维·贝尔加米尼所著《日本天皇的阴谋》(Japan’s Imperial Conspiracy)中的说法,裕仁天皇是“一个令人恐惧的战争首领。他不知疲倦,有奉献精神,细心、精明而有耐性。他继承了祖父未竟的事业,要将白人赶出亚洲”,但也有人说他是“一个文化生物家”,把对帝国的管理职责留给大臣和海军司令,而将全部精力贡献给蘑菇和小虫子似的海洋生物。不管外界对裕仁天皇做何评价,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对古物,尤其是对中国的古董字画和各种文物总是格外欣赏,厚爱有加。因此,当他看完文部省送来的关于“北京人”化石的报告后,做了如下批示:
令北支派遣军总司令部负责追查“北京人”。待查实后,从速运往日本帝国。
日本侦探锭者繁晴
日本文部省速将天皇指令交于日本大本营陆军司令部,再由陆军司令部向北支派遣军司令部转达。
此后,日本文部省决定改派长谷部言人再度到中国继续从事周口店古人类化石的“发掘”与“研究”,其苦苦经营却最终没有完成的搜寻“北京人”的“宏大事业”,则将由日本“北支总部”一名著名侦探来接替完成。
这个著名侦探,叫锭者繁晴。
锭者繁晴具有典型的日本人形象,小个子,平头短发,留着一撮日本武士惯有的小胡子,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看上去既精明又老练,全身透着一股阴冷的杀气。给人留下的印象,就像在山间的夜晚突然撞见了一只饥饿的野狐。因此,在日本同行的圈子里,锭者繁晴享有“野山之孤”的称谓。
1942年年底或1943年年初的一个夜晚,受领任务的锭者繁晴从满洲里起程,悄无声息地潜入古都北平。几天后,他来到裴文中家。时裴文中外出未归,锭者繁晴留下了一张名片,并叮嘱裴夫人,让裴文中明天不要出门,自己有很要紧的事情前来交谈云云。言毕,颇有礼貌地告辞而出。
裴文中回家后,夫人拿着锭者繁晴留下的名片说明了一切。
第二天一早,锭者繁晴果然又来到了裴文中家。几句寒暄后,他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是‘北支总部’的侦探,奉军部最高命令,为找‘北京人’化石而来,希望能得到裴先生的鼎力相助。”
因裴文中此前已见识过多次类似的场合,对锭者繁晴的介绍与要求似已感到平常,遂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很遗憾,我感到自己无能为力。”
“我已经知道保险柜中的‘北京人’真的已经被人偷走了,剩下的只是一些破碎的模型,同时我还知道盗窃者就是美国人。现在,我非常希望裴先生能告诉我‘北京人’丢失的一些具体情况。”锭者繁晴的言谈举止显得颇为得体,所有的询问都干脆利索,毫无拖泥带水之感。
“我的办公室在西城兵马司胡同9号,协和医学院在东城,两者离得远,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知道。”裴文中答。
“负责装有‘北京人’保险柜的人是谁?”对方问。
“我只知道是美国人,到底具体是谁负责,我也不太清楚。”裴文中答。
“‘北京人’标本到底存放在什么地方?”对方问。
“协和医学院娄公楼的地下室。”裴文中答。
“你最后看见‘北京人’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日美开战的前一个月,我因为要找一块头骨来研究,进过保存‘北京人’的地下室。”裴文中答。
锭者繁晴听罢,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眼睛盯着裴文中,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热衷于做学问的人,不是政客。只要你肯配合,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为尽快弄清‘北京人’的下落,从现在起,你不能出门,至少两个礼拜内不能出门,要随时等我找你谈话!”言毕,告辞而去。
锭者繁晴确是一名精干、狡诈的老手,从裴文中家出来之后,仅用了三天时间,就把协和医学院内所有与“北京人”有关和可能有关的人,全部审讯了一遍,其中包括用小推车帮助博文把装有“北京人”化石的箱子送进保险库的勤杂人员常文学。
只是,这一切的努力并未取得突破性进展。考虑再三,锭者繁晴决定把突破口放在博文身上。
博文,这个昔日风度翩翩的美国学者,在日本人长达一年的拘禁中,已经明显地憔悴和消沉了。此次,锭者繁晴再度把博文弄到日军一座兵营的房子里,不分白天夜晚,一次又一次地审问。据说,开始的时候,博文只把“北京人”怎样装箱,装箱后怎样押送到地下保密室,而后又怎样交到美国公使馆等详情一一讲了出来。至于“北京人”后来到了哪里,最后落到了谁的手上,去向如何,他一概不知。
锭者繁晴认为博文是有意撒谎,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表现,遂开始动刑。这名具有丰富刑讯逼供经验的侦探,开始用种种毒辣手段摧残博文的身体,用种种卑鄙的伎俩污辱他的人格。诸如让博文趴在地上学狗叫,或强逼其弯腰弓背,学狗的样子用四肢围着屋子爬行,等等。前些时候已被另一伙搜寻“北京人”的日本人折磨得神经兮兮的博文,经锭者繁晴又一番折磨,精神彻底崩溃,很快成了一个胡言乱语、哇哇乱叫,并时常吃自己大便的疯子。
锭者繁晴一看这种情形,找来军医对博文做了鉴定,证明其精神确实失常后,便窝着一腔怒火,朝着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博文猛踹两脚,一挥手,由几名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把博文拖出屋子,押回原来的监禁地。
接下来,锭者繁晴在综合分析了所有的调查情况后,又将追查的目标重点放在了美国海军陆战队上。
对美国驻华北海军陆战队来说,自1941年12月8日那场灾难从天而降后,境况越来越坏,越来越令人感到绝望。太平洋战争爆发不到一个星期,英国最新型的、最强大的战舰“勇猛号”和“威尔士亲王号”相继被日军炸沉,美国太平洋舰队眼望它在太平洋滚滚燃烧却无力参战。而菲律宾群岛、马来群岛、泰国也先后受到强大日本陆海空军的攻击,紧接着,新加坡沦陷了,中国香港沦陷了……日本陆海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过来,整个东南亚犹如山崩地裂,英美军队到处都在溃退、溃退。
太平洋海岸的战争消息,使这支远在几千里之外的美军不寒而栗,而自身的遭遇更令人生出无限的伤感与恐惧。这些驻平、津、秦皇岛的美国海军官兵,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了在敌人占领的国度里,作为俘虏的滋味。他们白天的一切事务自然被取消了,夜生活也不可能存在,限制上街,限制串门,限制彼此窃窃私语,限制交头接耳,甚至限制四处张望等一切正常活动。只要日本士兵走过来,他们就得立即鞠躬,稍有怠慢,便是一记耳光,而且打得还特别响亮。
锭者繁晴首先找到了已被监禁的华北美国海军司令官艾休尔斯特上校。这时的上校司令官早已失去了往日傲慢的神气,尽管依然身着军服并佩有日本人特许的长剑,然而那长长的佩剑如同乞丐的木棍斜挂腰间,让人见了顿生可怜和滑稽之感。事到如今,“高等”的白人终于向日本人屈服,艾休尔斯特上校也低下了那“高贵”的头颅。
锭者繁晴审问的结果,有些出乎意料。艾休尔斯特上校坦言:他确实曾经接到过美国公使馆的指示,让他指挥的海军陆战队负责转移“北京人”化石。但他并没有具体承办这项任务,因为当时还有许多更紧迫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至于“北京人”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三根骨头还是五根肋骨,是装在白色木箱里还是装在红色皮箱里,是一个箱子还是两个箱子,他从未见过,因而一概不知。至于派去拉箱子的人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拉的箱子,是拉了还是没拉,他同样无可奉告。
锭者繁晴只好暂时放弃了艾休尔斯特上校,又根据新的线索,找到了曾经去协和医学院运送“北京人”化石的海军陆战队上士斯耐德尔和下士杰克逊。锭者繁晴认为,不出意外,这两个直接承办“北京人”化石的转运者,应该知道“北京人”的去向。
然而,当锭者繁晴见到两个“知情者”时,情形却比想象中复杂、棘手得多,同时也要尴尬得多。
斯耐德尔和杰克逊站在锭者繁晴的面前,紧绷着脸,不愿正面和他对视,因为这两个美国军人的不幸遭遇和未卜的前程,早就加深了他们对日本人的愤恨和仇视。也许缘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道理,两个年轻的士兵虽身陷囹圄,却并不把眼前的这只“老虎”放在眼里。他们开始推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后来在对方的再三逼问下才承认,他们是去北京协和医学院押车装过一批货物,但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他们将这批货物先送到了美国公使馆,之后又遵命押往秦皇岛,然后放入了瑞士仓库。至于这批货物里面到底有没有红木箱或白木箱,木箱里装没装“北京人”化石,则毫不知晓。
“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锭者繁晴一听,好不容易搞到的线索有可能又将断掉,有些焦急起来。
“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两个美国士兵并不示弱。
“转运‘北京人’是你们的职责!”锭者繁晴板着脸,强调说。
“士兵的职责是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两个美国士兵针锋相对,“而上级交代任务时并没有让我们知道箱子的颜色和形状,更没有告诉我们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如果让我们知道了这些,岂不意味着泄露了军事机密,违犯了军事纪律?”
经过近四个小时的审问,尽管锭者繁晴对两个美国士兵软硬兼施,但最终还是不能奏效,只得匆匆收场。
锭者繁晴回到住所,把近一段时间来调查的结果细细分析了一番,美国人提供的情况,引起他高度重视,尽管那些美国佬的话表面上听起来语无伦次,毫无头绪,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这就是:既然美国海军陆战队受美国公使馆的指令而去协和医学院转移过一批货物,那么珍贵的“北京人”化石肯定就在其中。现在只要搞清“北京人”从协和医学院运出后,美国人将它藏在了什么地方,下一步找到“北京人”就大有可能。根据两个美国兵的说法,“北京人”已被他们转运到了秦皇岛瑞士仓库,假设美国士兵的话是真的,又假设“北京人”目前还没有同其他货物一起被转移至别处,那么“北京人”就应该还匿藏在秦皇岛瑞士仓库的某个地方!
经过反复推敲,锭者繁晴最后认定,可能存留“北京人”的地方只有两处:
1.秦皇岛瑞士仓库(这个地方的可能性最大);
2.美国海军陆战队兵营。
锭者繁晴当即向北支派遣军司令部做了报告,得到准许后,马上带领一群士兵,首先冲向美国海军陆战队兵营。经过一阵翻箱倒柜的搜查,结果是一无所获。
看来“北京人”唯一可能存在的地点,只有秦皇岛瑞士仓库了。
锭者繁晴马不停蹄地率队向秦皇岛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