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角逐与搜寻 “北京人”神秘失踪(1 / 1)

日本军队在偷袭珍珠港、包围美国驻华海军陆战队的同时,对美国驻华公使馆以及由美国教会创办的燕京大学、育英、慕贞等大中小学校,全部进行了封锁。北平协和医学院自然也在劫难逃。

接管协和医学院的日方负责人,是一个叫松桥的日军上尉。

松桥曾留学德国洪堡大学,获医学博士,他的老师,便是魏敦瑞的学生。此前,松桥曾多次作为日本访问学者,来过北京协和医学院并参观过“北京人”化石。由于是学医出身,又对考古和古人类学有所研究,日本方面特派遣此人前来接管协和医学院,同时扣留保存的“北京人”化石。

松桥带领的日军不到半个小时便占领了协和医学院的每个要点,将协和医学院内的美国人全部捕获。院长胡顿、总务长博文以及一名前荷兰医生、时为协和医学院客座教授斯纳珀被拘押在胡顿的住宅里,而正在天津演讲的北平燕京大学校务长司徒雷登,也阴阳差错地被弄了进来,与胡顿等人一起关押拘禁。

1941年12月9日,《晨报》登载照片,谓日军对英美在华势力进行扫**

松桥这位穿着马靴、挂着战刀的日本军官,与别的日本侵略者似乎有所不同,他首先张贴布告一份:凡是协和医学院和协和医院的教职员工,一律坚守岗位,不得擅离职守。接着又下了一道命令,将学院和附属医院的所有资料与标本封存起来,不许乱动。

但未过多久,松桥被日本宪兵队抓了起来,关进了北平郊外一间黑屋子。据说其罪状有两条:一是接管协和医学院后对“北京人”追查不力;二是对协和医学院的中国人太仁慈云云。

与松桥同时进驻协和医学院的,还有东京帝国大学(即今东京大学)的长谷部言人和高井冬二。一到协和医学院,长谷部言人便带领两名手持大枪的日本宪兵,直奔掌握着存放“北京人”化石地下库保险柜密码的息式白的房间。

司徒雷登在燕园

魏敦瑞去美国后,作为秘书的息式白一个人留在了协和医学院继续工作。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她在黑暗中尚未完全弄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便被日本宪兵从**“请”了下来,而后被挟持着来到了娄公楼地下室藏有保险柜的门前。

“打开!”一个日本宪兵指着门上的铁锁命令道。

“嗯,嗯……”惊恐莫名的息式白摊摊手,说着日本大兵听不懂的鸟语,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息式白小姐,”长谷部言人用娴熟的英语道,“你不要再演戏了,我们非常清楚,这间地下室归你管,也只有你知道里边那个保险柜的密码。你就赶快动手吧!”

“没有博文的命令,我无权打开这间屋子。”息式白辩解说。

长谷部言人冷笑道:“息式白小姐,你别再指望博文了,他和你们的胡顿院长都被拘捕了!”

“什么?!”息式白大惊,望着眼前的日本人,不知如何是好。

长谷部言人态度有些缓和地说:“息式白小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日美战争已经爆发了,中国的北平已经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天下了!”

“我的上帝啊,这是真的?”息式白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抽泣起来。

长谷部言人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温和地说:“息式白小姐,你不用怕,只要你打开房门和里边的保险柜,就没你的事了。”

“我,我没钥匙。”

“钥匙在哪里?”长谷部言人脸蓦地沉下来,眼露凶光。

息式白见状,打了个哆嗦,嗫嚅道:“在我房间里。”

“马上回去取来!”

两个面露杀气的日本宪兵押着息式白,很快将钥匙取了回来。铁门打开,无奈的息式白在刺刀的寒光中,被迫走到保险柜前,伸手转动了只有她和魏敦瑞才熟知的密码键盘。随着那细长的手指在密码键盘上不停地旋转与拉动,保险柜那足有十五英寸[1]厚的钢板在昏暗的灯光下“嘎”地叫了一声,极不情愿地敞开了不知令多少人朝思暮想的神秘之门。

长谷部言人见状,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在保险柜上,瞪圆了双眼,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在柜中仔细查找起来。

他先是摸出一块磨光的鹿角,一盒獾的犬齿、一盒狐狸犬齿,接着又掏出四块石器和七本电影胶片和几个“北京人”化石石膏模型……

保险柜中的一切全被查找完毕,却没有见到真正“北京人”化石的影子。长谷部言人敲了敲保险柜的箱壁,见无异常,心猛地一沉,蓦然感到了事情的复杂和玄妙。他直起身,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的息式白,两眼放着近似绝望的凶光逼问道:“‘北京人’化石藏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经过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折腾,息式白变得冷静起来。

“你,快说,到底弄到哪儿去了?!”长谷部言人显得异常焦灼不安。

此时的息式白已完全清醒过来。她望着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日本人,斜视了对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背过身去,不再说话,用女人特有的藐视作为抵抗的武器。

长谷部言人围着保险库转了一圈,看了息式白一眼,突然冷笑了两声,说道:“息式白小姐,你是喜欢来软的,还是喜欢来硬的?”

“我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你那一套!”

长谷部言人听罢,微笑着点点头道:“好,那就请你到喜欢的地方去吧。”言毕,示意两名宪兵将其带走。

息式白满怀恐惧地叫唤着,被连拖带拉弄到了位于北京西城区一座有日本兵看守的不知名的别墅里关了起来。日本人对其先是软的,后是硬的,间或软硬俱备,双管齐下。经过一番折腾,息式白在经受了一番痛并不快乐的灵与肉的折磨之后,终于做了如下交代:

“北京人”化石已根据协和医学院总务长博文的指示,于12月5日装箱转移。这天上午,由美国海军陆战队派了一辆卡车来协和医学院将“北京人”拉走,听说是要搭乘由上海驶来的“哈立逊总统号”轮船,绕道马尼拉运往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因属重要机密,“北京人”被拉走后,是被存放在美国公使馆里,还是被存放在美国海军陆战队兵营,或是已经被运走,本人一无所知。

至此,日本人感到从息式白身上再也无油水可榨,只得将她送回协和医学院,但规定不准走出这座学院,日常行动,由日本宪兵公开和秘密地监视。

就在息式白遭受肉体与精神凌辱之后,遭到关押拘禁的博文又被日本人弄进了一幢不知名的别墅,开始接受秘密审问。

面对博文这种身份的美国人,审讯者开始还装腔作势地好言相劝,最后一不耐烦,原形毕露,令日本宪兵一顿拳脚示以教训,而后开始让其钻狗洞,在一个狗笼里蜷缩着身子苟延残喘地挨过一段受尽凌辱和摧残的艰难时日。被打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的博文,蜷缩在那个几乎不能容身的狗笼里,对“北京人”化石的下落做了什么样的交代,一直不被外人所知。抗战胜利后,博文得以释放,但神经似乎有了问题,当裴文中、贾兰坡和胡承志等人找到他,并提及“北京人”化石下落时,博文马上进入一种极度恐惧的状态,嘴唇发青,全身哆嗦,神志不清,说话也吞吞吐吐,好像是小孩抽风的样子,在医学上可能属于比较严重的神经质症一类。许多年后,根据裴、胡等人的转述,大致可描述出博文当年向日本人交代内容的轮廓。博文说:

“北京人”化石由胡承志装完箱后,送到了我的办公室,我很快又将它送到了娄公楼地下室的保险库里。这批东西在地下室里只存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按照上面的指示,押送到了美国驻北平公使馆。12月5日,美国海军陆战队又派人从美国公使馆拉走了,据说送到了秦皇岛港。他们要在那里等待原定12月8日抵达秦皇岛港口的“哈立逊总统号”轮船运往美国。至于“北京人”现在到底在哪里,我没有过问,后来的情况如何,一点也不知道了。

1941年12月12日,《晨报》登载的漫画,标题是“驱逐恶势力,美英在华势力全面崩溃”

博文的这一说法,到底是真是假,抑或半真半假,没有文字证据留下,也没有人给予确切的证明。但博文就“北京人”之事被日本人抓去严刑拷打并钻狗洞狗笼当是属实。此点从司徒雷登回忆录中可以找到证据。

这位由毛泽东一篇《别了,司徒雷登》而被中国中学生在课本上知道的“瘟神”式名人,回到美国后曾写过一本《在华五十年——司徒雷登回忆录》(Fifty Years in China: The Memoirs of John Leighton Stuart, Missionary and Ambassador)。此书由美国著名五星上将马歇尔与中国著名学者胡适作序,1954年10月15日,由兰登书屋出版发行。次日,台北《大华晚报》即开始一边请人翻译,一边予以连载,并于同年12月1日出版了中译本,轰动一时。这位1876年生于中国杭州一个美国美南长老会传教士家庭,1904年开始在中国传教,后出任燕京大学校务长和美国驻华大使的约翰·司徒雷登,在书中叙述了珍珠港事件之后他被捕的经过,以及与胡顿、博文等人被囚禁的严酷而难忘的经历。司徒雷登说:“珍珠港事件前几个星期,我们一直提心吊胆,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打破我们虚幻的安宁。我们只能就种种可能发生的事进行推测。华北已进入秋季,那是一年中最宜人的季节,天气逐渐凉爽起来,很少刮风。可是,我们沉寂的校院里却显出了某些不祥之兆。天津校友会一直邀请我去看望他们,我担心会‘发生’什么事而数度推迟之后,决定于12月7日去做一次短暂的周末之行,自以为这期间不会出事。但是星期一清晨,我正静静地为返校做准备时,日本人显然由于某种原因,迅速地采取了控制措施。不久,两名宪兵找到了我,把我带回北京。”

协和医学院院长胡顿、司徒雷登、博文(左起)三人在囚所前合影,直到1945年,三人才重获自由

司徒雷登被带回北平后,被关进美国海军陆战队兵营三楼。屋里约有五十名英国人和美国人,一群杂七杂八的人,由一堵开有一扇门的隔墙分隔开。司徒雷登说:“我很快就认出了亨利·胡顿博士、斯纳珀博士和特利弗·博文博士。三位都是协和医学院的,也是我后来长期受监禁时的难友。我出于某种预感,选择了一张靠近他们的床位。”一个月后,司徒雷登与协和医学院胡顿等三人被转移到胡顿家里——一所清朝皇族迷人的住宅。四个月后,三人又被转移到一个英国商人荒凉的后院住宅,在这个破旧的房子里开始了为期三年零八个月的监禁生活。司徒雷登回忆,在这个地狱般的小屋里,“冬天,我们并非总是温暖而舒适的。我们在没有暖气的过道里吃饭,常常是我们还在桌上吃着饭的时候,杯子里的水就结冰了。夏天,狭窄的小院十分炎热。天冷时我们就穿上中国的棉袍子,再罩一些衣服,而天一热就把它们全脱掉。但有一点我们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不会有客人,每天的情况都完全一样”。又说:“即使这样,情况也有变化的时候,其中一次是由‘北京人’引起的。她(我相信这是正确的性别)的举世闻名的骨头原存在协和医学院,仿制出一些惟妙惟肖的复制品之后,只有专家才能分辨其真伪。某些日本科学家显然感到,他们国家在世界上(以及在北平)所处的新地位,使他们有资格享有这一史前时期的宝物。不管怎样,有一天宪兵军官们来向胡顿和博文询问此事了。他们如实地回答说不知道这些骨头在哪里。事实上,为了安全起见,已把这些宝物装进一个宝箱送到秦皇岛去了,一艘美国运输船预定要在珍珠港事件发生的前后去那里接运海军陆战队的一个分遣队。化石是交给了运输舰或是丢在海滩上了,或是遭到了别的命运,我的两位难友当然全然不知。”

司徒雷登的回忆与后来裴文中、贾兰坡、胡承志等人得知的情况大体相同,但当时的日本宪兵军官们似乎不相信这一说法,认为其中有诈,必须采取严厉的措施,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方能迫其就范,供出事实真相。于是,司徒雷登眼见的情形是:“争论了很久,军官们显然不相信地离去了。几天之后,博文被带到了宪兵司令部,五天以后回来时,一切迹象表明,他经受了一番可怕的经历。他一到司令部,一切被认为可以用来自杀的东西都给搜走了,他被强迫从一个小洞爬进一个小得连身子也无法躺卧的笼子里。白天,一个不怀好意的看守看着他,连他把身子往笼壁上靠一下也不让。一条鞭挂在十分显眼的地方。他痛苦得连每天送去的两顿食物碰都不碰一下,只焦渴地喝几小杯水。经过五天这样的折磨之后,日本人显然认为他已失去了自制力,什么事情都会承认的,于是在放他回来之前再次追问了他有关‘北京人’遗骸的事……日本人的兴趣好像纯粹是带有偶然性的,不然,要是他们知道博文在事后好多天里听到任何可能又是来抓他的声响就吓得发抖时,他们会以这种虚狂为乐的。”

就在息式白与博文相继遭受审讯和折磨时,日本松桥上尉和长谷部言人指示日本士兵,在协和医学院所有可能匿藏“北京人”化石的地方进行了反复严密的搜寻。但除了找到一些类似“北京人”化石的石膏模型和其他化石外,仍然未见真正“北京人”的踪影。

到底是谁如此迅速地把“北京人”化石弄走或藏匿了呢?

是美国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长谷部言人想到了另一个人——裴文中。

注释

[1]英制中的长度单位。1英寸=2.54厘米。——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