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的十大疑点(1 / 1)

张祖武的这份事实俱清的材料,很快在《光明日报》等报刊登载出来,使张敬轩、吕效祖等作伪者的身世被进一步戳穿,伪装的画皮被层层揭开。为尽快全面揭穿这一欺世盗名的世纪骗局,孙子兵法研究会的吴如嵩、吴九龙、于汝波、黄朴民、罗澍伟等专家,就在张祖武披露张家身世材料的同时,再度联合起来,针对已公布的《孙子兵法》八十二篇部分抄本,从各个方面展开了深入细致的考辨,并越来越清楚地证明此书是漏洞百出的假冒伪劣产品。其破绽可总结以下十点:

一、来历不明。诸如收藏者的确切家世问题,这批“竹简”的“漆书”和编纶方法问题,残存的二十七枚“竹简”缘何至今不肯面世问题,等等。

二、内容乖戾。即使如有人所言,抄本“《孙武兵法》八十二篇”晚于银雀山简本《孙子》,却早于今本《孙子兵法》;今本《孙子兵法》是刘歆以后某人或曹操的定本。那么,何以抄自“汉简”的“《孙武兵法》八十二篇”中,竟出现了唐宋以后才出现的传说?何以使用了许多唐宋以后才使用的字体?何以有的字不但冷僻,而且出现了用法上的错误。所谓“以阴纪年”,和“女娲补天”(即—个月原为二十八天,后经女娲提出,每二十四年加一个月)更属无稽之谈。而且“抄本”内容故作玄深,陈述时语无伦次,全不似先秦诸子之书的严谨与简洁。

三、与先秦著作体例不合。抄本称孙武所撰兵法第八十二篇为《预示》,其文云:“修成兵法八十有一篇,图九卷,以名命简,定名孙武兵法。”先秦古籍无著作者自题书名的例子。《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中,《孙子兵法》只被称为“十三篇”三字。银雀山汉简、大通上孙家寨汉简亦皆只称“十三扁(篇)”,印证了《史记》。晚到汉代司马迁所著《史记》也非自题书名。《汉书·艺文志》著录为“太史公百三十篇”,就是其证。王国维《太史公行年考》曰:“史公所著百三十篇,后世谓之《史记》,《史记》非史公所自名也。”又曰:“史公原书,本有小题而无大题。”史公者,司马迁。小题,篇章名。大题,即今之书名。近年出土简册也证实,先秦及汉代著作无书名。《孙子兵法》书名是后人拟定的,非自题书名。故所谓《孙武兵法》明显作伪。

四、与史实不符。《收藏》(1996年第10期)引所谓《孙武兵法》文谓:“孙武运用‘四面吴歌,八方浣曲,佯围不攻’及‘千里迂直,八面伏击’之战术,五战而屈楚之兵于郢城。”此与史实不符,且显然是套用楚汉战争“四面楚歌”的故事。《史记·吴太伯世家》曰:“吴王阖闾弟夫概欲战……遂以其部五千人袭冒楚,楚兵败,走。于是吴王纵兵追之。比至郢,五战,楚五败。楚昭王亡出郢,奔郧。”又《吴越春秋·阖闾内传第四》曰:“会楚人食,吴因奔而击破之雍滞。”史书所载孙武采取的是连续进攻的追击战术,追得楚军连饭都吃不成。哪里是什么“佯围不攻”“八面伏击”?

五、与孙子治军思想不符。作伪者在《预示》篇中编出一个迷信故事,说孙武和他的儿子认为八十二篇“阴气太重,杀气太浓,容易泄露天机”。孙武在他儿子的帮助下“缩立成简”,将“《孙武兵法》八十二篇”缩节成十三篇。此处伪造得过于离奇。其一,《史记》记载孙武见吴王时就进献了十三篇兵法,目的在于打动吴王,实在没什么可保密的。其二,《孙子兵法》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在军中反对迷信。《九地》篇云“禁祥去疑”,曹操注“禁妖祥之言,去疑惑之计”,意即禁止迷信和谣言之事。由此推断,作伪背离孙子思想甚远。

六、与简册制度与保存状况不符。从披露的材料看,“收藏者”所存的二十七件竹简“每件有上、中、下三孔用绳子串联”,“简上的字迹似乎是用笔蘸以黑漆写成”。这是纯粹的杜撰,因为像这样钻孔串连的方式在已发现的先秦和秦汉竹简中从未见过。实际情况是,中国古代的竹简采用编连法,个别的为连缀方便只有一侧切一个三角形孔,从来不钻孔。迄今出土的所有竹简都是细绳编连的,绝无穿孔“串连”的。自西汉至今,约两千年之久。无论保存条件多优越,简牍质地都多呈糟脆状,其编绳已朽断,极少数稍有存留的,也不免糟朽,如居延汉简之永元器物簿,都不能够自由卷舒。哪里可能经得起架子车上颠簸折腾,或随手抽一卷掖在怀里。此为作伪者不了解汉简的实际状况。至于竹简上的文字则用墨书写,以黑漆书写竹简的现象,在中国古代也从未有过。

七、字体及文字与时代不符。抄件文字为现代隶体,书写水平有限,未有早期隶书的笔意。这是作伪者不了解早期隶书之故。抄件文字中还夹杂晚期道教的专门文字和现代简化字。

八、与古代书籍流传状况不符。所谓“《孙武兵法》八十二篇”其文中自称为“家传简”,其实是作伪者的设计。我国古籍尤其是像《孙子兵法》这样重要的名著是流传有序的。历代史志多有著录,私家目录也有记载,与其同时代或后代的书籍还会引用其文字,可以说只要此书在世间流传收藏两千多年,湮没无闻是不可能的。不可忽略的是,其间中国文字的载体有一个重要的变化,那就是从简帛转变为纸张。今天,人们看到的先秦古籍大都是在此期间从简帛上转录到纸上,成为书本的。假如真有“家传简”流传于世,也不可能等到民国十二年由张联甲来“书理”于纸上。

九、“兵法”与古书成书规律完全不合。从古书成书的一般规律考察,所谓“兵法”也是疑窦丛生,绝不可信。“兵法”中有“以篇名简,定名孙武兵法”,“此为拾有三篇也,定名孙子兵法”,“吾以孙子兵法晋见吴王阖闾”等内容。这显然是作伪者缺乏常识的向壁虚构。先秦著作往往不出于一人之手,而是同学派累世辗转增附而成,这乃是学术界的共识。罗根泽先生曾考证战国前无私家著作;余嘉锡先生也认为“古书之题某氏某子,皆推本其学之所自出言之”,并指出“古书之命名,多后人所追题,不皆出于作者之手”。这两位著名学者的看法无疑是正确的。所以在《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中,《孙子兵法》只被称为“十三篇”。现在所谓“兵法”炮制出孙武为其著作命名《孙武兵法》的“神话”,其用心也“良苦”,其扯谎水平也低下。

通观先秦诸子著作,篇幅均不大,春秋时期的诸子著作尤其短小精悍,均不过数千言,如《老子》《论语》《易经》以及《孙子》十三篇皆为五六千字,这是与当时书写条件困难有关的。如今,“收藏者”以为兵书篇幅也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将“兵法”字数膨胀到十四万余字,殊不知这恰好反映了他们对古代历史的无知。

伪造者对《孙子兵法》著录及流传的知识似懂非懂,所以不说则已,一开口便错。众所周知,《汉书·艺文志》之所以只著录“《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没有著录“《孙子兵法》十三篇”是因为“十三篇”包含在八十二篇里面了。这是学者的共识。而现在发现“《孙武兵法》八十二篇”,从房立中提供的篇目,从《预示篇》提供的内容,从吕效祖为“《孙武兵法》八十二篇”写的序言来看,都讲“八十二篇”中不包括“十三篇”,“十三篇”在“八十二篇”之外。这就是说,《孙武兵法》不是八十二篇,而是九十五篇。从他们提供的篇目看;第八十一篇是“三十六策”。“三十六策”最早见于《南齐书·王敬则传》,书中有句话:“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计。”檀公指南北朝刘裕的名将檀道济。“三十六策”怎么会在《孙武兵法》八十二篇之中呢?《汉书·艺文志》又怎么会把“三十六策”著录进去呢?

另,房立中自己的“辑本”,也为手抄本是假的提供了证据。房立中一方面说西安的本子可以与世界八大奇迹相媲美,是中国版本中最古老规模最大的兵学圣典;一方面他又编了一个与手抄本内容大不相同的“《孙武兵法》八十二篇”辑本,并宣称他这个辑本也是“《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这就自相矛盾了,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如果西安的是真的,那么他那个“辑本”就是假的;反之,则西安的那个“国宝”便是假的。或者两者都是假的。

十、鉴定的结果也显示“兵法”出于今人的伪造。中国革命博物馆文物鉴定专家肖贵洞曾对“兵法”第四十篇做过鉴定。断定“抄本”绝非如“收藏者”与房立中等人所称抄录于“民国十二年”(1923年),而是六七十年代,甚至更晚抄写的。1996年12月10日,肖贵洞又应《北京青年报》记者曾伟的要求,重新签署了他当时的鉴定意见。鉴定意见原文如下:

从纸张的经纬纤维组合方式以及帘子纹的密度上看,不是20年代的纸张,当是60年代以后生产的纸;从墨色上看,光泽明显,黑度较重,不是20年代抄写的;从墨迹与纸张结合的程度上看,墨迹漂浮,说明抄写时间不长;从残旧程度上看,不是长期保存的形状,而是人工急速造作的;从印章的格式与颜色上看,色红跑油,不是20年代所盖……破绽很多。

由以上情况断定,《孙武兵法》不是1923年(民国十二年)抄定的,而是六七十年代,甚至更晚抄写的,抄写者在60岁左右。

从以上科学鉴定中完全可以看出,是什么人在什么时间和什么情况下所作的这一伪迹昭著的所谓兵书。

由此,专家们一致认为,张瑞玑的家世问题,是张敬轩诸人炮制《兵法》重见天日这一神话的出发点与基础。现在家世真相既然彻底澄清,则支撑这一“神话”的前提即不复存在。“兵法”的伪作性质从以上十条中可以断然认定。

至于这场文化史上少有的闹剧,作伪者出自什么心理,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伪造兵学圣典《孙子兵法》?而某些传媒又为何如此热衷捧场?这当然是在商品经济大潮冲击下,“追名逐利”和社会普遍浮躁的结果,是那个名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生动写照。

据参加辨伪的专家学者初步分析,作伪者之所以作伪,首先是想以此出名。为了出名,他们进行了精心的策划。因为《孙子兵法》毕竟是兵书,普通百姓对其价值缺乏了解,于是乎作伪者先抬出一个晋陕名人张瑞玑,自称是其后代,这样似乎“百年珍藏《孙武兵法》”已经顺理成章。为标榜“兵法”是真,作伪者还编排了一个漆书汉简的神话和一个民国十二年(公元1923年)的抄本,以为这样即可天衣无缝,然后借助现代声光电的传媒抛售出来。一时间,这一重大发现被传媒炒得火爆,消息迅速传至海外。果真,一夜之间,作伪者成了众人瞩目的护宝英雄、民族精英、杰出的无产阶级文化战士,成了享誉海内外的知名人物。而捧场者的名字也屡屡见诸报端,成了鼎鼎大名的兵法研究大师。

出名的根本目的就是“逐利”。《孙武兵法》的“新发现”,竟产生了如此巨大的轰动效应。于是,作伪者便开始继续暗箱操作,声称“《孙武兵法》八十二篇”完全由孙武一人亲著,是为“家传简”,而现行的今本《孙子兵法》十三篇,则是经孙武之手缩编而成百字取精的“传世简”。

作伪者之所以标榜新发现的“《孙武兵法》八十二篇”为“家传简”,自是有其缘由的,因为国家文物保护法明文规定,地下一切出土文物属于国家所有。那么,只有家传的文物才可以拍卖,并有利可图。这就出现了作伪者待价而沽,扬言要一字千金(美元)计售,以圆自己亿万富豪之美梦的叫嚣。到了这时,其逐利的丑恶面目就可谓一览无余了。而捧场者如国防大学的房立中等人也借此机会浑水摸鱼,大肆校点伪书,杂以其他内容编成《孙武子全书》,在一片喧嚣与嘈杂声中四处兜售叫卖,从中蒙骗读者,牟取暴利。

然而,机关算尽,作伪者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其伪装被研究孙子兵法的专家们一一剥去。这场由作伪者亲自导演的拙劣的闹剧与骗局,在一片喊打声中,总算悄无声息地收场了。不过随着曲终人散,好奇的观众又总觉得意犹未尽,也总感到事情发生、发展得过于突兀离奇,似乎有另一种隐情和丑闻尚未揭露出来。事实上,整场闹剧与骗局的开头和结尾始终暗含着不可告人的隐情,而真正的较量也远没有结束。不久之后,围绕着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是是非非的车轮大战终于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