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子胥把孙武领进了王宫，接受阖闾的审察。在按吴国朝中规矩跪拜之后，端坐在宫中高台上的阖闾用鄙夷的眼神看了一眼孙武，觉得此人并不像想象中的匪首或造反领袖，一副歪鼻子斜眼、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样子。只见对方颀长的身子显得端庄挺拔，略黑的面庞，稀疏的胡须，两只眼睛放着自信但不自傲的光，这光中明显夹杂着几分忧郁，很有些为革命的前途而担忧不安的感觉，看上去很酷，活脱脱属于某言情片中的男一号。尤其是刚才参拜时发出的声音，具有金属撞击的清脆，兼有沙沙的带有磁性的迷人韵味，听得多了很容易让人当作偶像之声胡思乱想而不能自拔。阖闾沉默片刻开始问道：“你就是那个所谓的穹窿山造反首领、游击兵团总司令、跨国恐怖组织头领兼黑社会老大阿武吗？”

“在下……正是孙武。”孙武红着脸，虽不情愿对方给自己戴几顶“桂冠”的言辞，但还是支支吾吾，无可奈何地做了回答。

“听说你是齐国人，算是出身名门望族，你本人也可称为将门之后，我整不明白，你不在你们齐国折腾，搞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类的事，跑到我们大吴来瞎搞什么造反和恐怖组织，本来生态环境极其不错的一座穹窿山，却被你们这帮乌合之众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鬼哭狼嚎、民不聊生。四周群众整日处在恐怖的阴影中怨声载道、四散奔逃。好端端的一个穹窿山地区，由于你们那个黑社会组织和所谓的替天行道的无耻谰言的散布，竟成了万户萧疏鬼唱歌的魔窟。我们接到了许多群众举报，纷纷责备大吴各级官府反恐不力，剿捕工作也做得不尽如人意。我作为吴国人民的国君，自然深深地爱着我的祖国和人民，你们闹的这事整得我后脑瓜子生痛，总觉得愧对我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

阖闾以审判与谴责的口气，不依不饶地说着，孙武的脸开始由红变白，由白变紫地起了各种颜色。站在孙武身旁的子胥越来越听不下去，心想，你这个阖闾也有点太过分了。常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西北风刮蒺藜——连风（讽）加刺，不依不饶地啰唆个没完，这与一个大国之君的气度极不相称，真他娘的王八蛋。如果再这样嘟囔下去，非坏了我的大事不可。想到此处，子胥躬身施礼打断阖闾的话道：“大王说的一切好在都成过去了，现在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孙将军还有为我吴国效力的机会，大家还是共勉吧。哈哈，今天孙将军带来了他的大作《兵法十三篇》，尽管是个征求意见稿，也不妨呈给大王御览一下嘛！哈哈。”

经子胥如此拦腰一截，阖闾无法再顺着原来的话题唠叨下去，只好点头附和道：“也罢，也罢，那就给我呈上来吧。”

孙武打开背包，将一堆竹片子交给宫中侍卫验看后呈交上去，阖闾打开兵书，稀里哗啦地翻看起来。不一会儿，便显出不耐烦的神色，他抬头看了一眼离自己较近的伯嚭说道：“我有些近视，今天又忘了戴眼镜，这上面的字曲里拐弯的，看不太清，你过来帮我看看这都写了个啥子东西。”听到招呼，伯嚭不敢怠慢，急忙低头弓背，老鼠一样连蹿加跳地溜上台面，开始手忙脚乱地翻腾起来。这伯嚭极善于揣摩主子的心理，见阖闾并不把这一堆竹片子放在心上，也就心不在焉地开始读起各篇篇题：“这第一个嘛，曰始计篇，第二嘛，曰作战篇，第三嘛，曰谋攻篇，四曰军形篇，五曰兵势篇，六曰虚实篇，七曰军争篇，八曰九变篇，九曰行军篇，十曰地形篇，十一曰九地篇，十二曰火攻篇，十三曰用间篇。”

战国时期赏功宴乐铜壶（上）及壶上的水陆攻战纹饰图墨拓（下），从中可以看出这一时期兵战的阵势

伯嚭翻读完毕，斜着眼瞅了瞅阖闾，见对方表情木然，一时摸不清对方的底牌，便掉转头，懒洋洋地从第一篇开始慢慢朗诵起来：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完毕，伯嚭又望了一眼阖闾，见对方脸上稍有了一点精神，自己也赶紧打起精神继续朗诵下去：

第二篇，《作战》。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伯嚭不紧不慢、有板有眼、抑扬顿挫地朗读着，阖闾突然抬手打断道：“我都听到了，不错，有些意思，也有一定的水平，这天南地北地论起来头头是道，不容易，值得表扬，也值得各位统兵将领好好研究学习。但是有一点我整不明白，这兵书开口闭口总是战车几千辆，兵将十几万，寡人国小兵微，没有这么庞大的兵车战将，就是中原大国如晋、齐和我们的邻居楚，也难有这样的雄厚实力。不知道孙总司令是否亲自指挥过十几万人的游击部队、几千辆战车和吴国中央军较量过？”阖闾言罢，整个大殿的臣僚哄堂大笑。

金鼓旌旗（山彪镇一号墓出土铜鉴上的纹饰）

面对如此场景，子胥顿时火起，刚要予以反驳，阖闾又一抬手阻止道：“伍助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刚才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以寡人之见，这部著作如果不是抄袭他人成果，或者是盗版货，那么它还是有一定现实价值和历史意义的，至于这价值和意义到底有多大，留待后人去评说好了。不过我们都知道，是骡子是马需要拉出来遛遛才能知道，阿武弄出了这部书固然很好，但能不能经得起实践的检验，他本人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将理论运用到实践中来，并使二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这当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待子胥发话，立在殿前早已按捺不住的孙武大声放言道：“大王今日在众臣面前对我的讥讽，我暂时不做计较，待日后再向大王讨教。只是这理论与实践的检验问题，我看明后天就可以现场演示。请大王给我一支军队，我当场演示给大王及众臣，尤其是各位将军看一看，我之理论是不是文人墨客的清谈。当然，我之所以这样做，绝不是为了前来骗取不实的功名利禄，只是想证明我创建的这套军事战略思想与理论的得失。我再次陈述一遍我在《兵法十三篇》首篇中所说的那句大实话：如果大王听从我的计谋，用之于兵，必定会取得胜利，那我就留下来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如果大王不听我的计谋，用之于兵，至少对楚国的战争必然会失败，那我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混饭吃了……”

阖闾听着孙武滔滔不绝的陈述，那带有磁性的沙沙的声音使他内心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感染和刺激。他脑海中也随之突然冒出了一个莫名的怪诞念头，他有些神秘地微笑着说道：“好吧，我听你计，就让你演练一下军队让众位臣僚见识见识，也开开眼界。只是拿正规的国军演练实在没劲，我宫里的女人多得很，我建议你搞这次军事演练，不妨来一次改革，大胆启用一批宫中的女同胞，让她们编个队伍，弄个阵势练一练，从肉体到精神都让她们放松一把，更重要的是给国人以精神上的鼓励和刺激，以便更好地工作、学习和战斗，可说是一举两得嘛。我相信，在孙将军的具体指导和关怀下，这个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诞生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演练，一定会取得巨大成功。”阖闾说完，望着孙武，见孙武涨红的脸呈现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并不答话，继而转向子胥和伯嚭问道：“你们两位老伙计看这个主意咋样？”

“我看只有两个字，那就是荒唐。”子胥愤然地说。

阖闾好像早有预料，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变化，他转身把目光落到伯嚭的脸上，停顿片刻问道：“伯副主任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伯嚭皱了下眉头，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这……这个嘛，我，都说我是内战的内行，外战的外行，要是让我在朝廷中悄悄地放倒摆平几个对立面的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可君主提出的这个既不是内战又不是外战，还不能悄悄放倒的演练，我就不懂行了。不过嘛，我是在想，这女人嘛，总比猴子要稍聪明一点。小的时候，我见街头耍猴艺人居然能把猴子**得上墙爬屋、腾飞跳跃，那我们的军事家在女人身上实践一下有何不可呢？当然了，再聪明的猴子跟人比起来，总还是要差一截子，这演练效果当然也要差一点，但我们吴国自大王您上台以来，所提倡的不就是民主、平等、自由和博爱精神吗？把这些整日在宫中的女人放到宽阔的绿色操场上，让她们平等地自由一下，也正体现了您提倡的环保意识和人文关怀。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认为此事的确有创新意义，如果真能付诸实施，所具有的划时代性和历史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我可以肯定，这个伟大的里程碑式的创造性典范，必将在世界军事史和人类文明的进程中写下光辉的一页。”

“说得好！”阖闾听罢拍案而起，大声宣布道：“就按伯副主任说的办，明天准备，后天开练。具体操作嘛，伯副主任呵，我看由你牵个头，伍助理和阿武具体配合，成立一个三人军事领导小组开练就行了，有什么具体困难再找我汇报解决，你们看好不好？”阖闾说到这里，用有些迷醉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见无人应声，便将手在空中一扬：“就这么着吧，今天的见面会先到这里，退——朝！”随着一声喊，众人作鸟兽散。

从王宫出来，子胥和孙武同车去凯迪克大客栈。路上，孙武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直到在大客栈门口下车时，才突然冒出一句：“什么国家领袖！马上打点行李回穹窿山，说什么也不想再看到阖闾这头蠢驴，更不想再听驴叫了。”

客房里，孙武躺在柔软光滑的席梦思**，嘴唇铁青，眼望天花板，心寒地沉默着，那灌满了不明气体的肚子，在快速地上下运动，越滚越大，最后成了西瓜状。坐在客椅上的子胥，很快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开始给孙武做思想政治工作。他先是做愤怒状骂了一通阖闾如何王八蛋，接下来开始给孙武讲解“小不忍则乱大谋”“英雄起于草莽”“苦难是人生最大的财富”等至理名言。最后劝孙武以革命大业为重，克服在前进道路上的种种困难，奋勇前行，努力抵达理想的彼岸。经过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孙武肚子中的不明气体逐渐散去，思想从灰暗重新转向光明，嘴唇有了血色，眼睛也放出了淡淡的光芒，表示乐意接受和完成阖闾提出的女人演兵计划。当然，身在凯迪克大客栈的孙武清醒地认识到，自打他住进这家客栈那一刻起，已经由不得他随意进出了，更遑论回什么穹窿山。刚才他只不过是被阖闾的不屑与羞辱弄昏了头脑，一通胡言乱语罢了。当头脑清醒之后，孙武既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和子胥就即将进行的军事演练做了理论上的探讨和部署，拟定了几个主要步骤，并准备在适当时候给阖闾点颜色瞧瞧，以雪庙堂之上蒙羞之恨。

第二天上午，子胥、伯嚭与孙武一同入宫拜见阖闾，伯嚭道：“大王昨天所做的指示，我们回去后做了深入调查研究，一致认为把女人组成部队进行军事操练，这个决策很好、很英明、很伟大、很有创意，也很有必要。尤其是在当前国际社会普遍反恐的大环境下，组建一支以宫女妃嫔为主体的训练有素的部队更是不可或缺的。这支部队完全可以成为我大吴国防军的形象大使，平时作为三军仪仗队专门接受外国国家元首的检阅，战时可奔赴硝烟弥漫的战场，配合中央军南征北战、东征西讨，为保家卫国建立功勋。鉴于这样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大事，我们三人军事领导小组拟定了一个训练计划，现呈给大王，请给予批示。”伯嚭说完，将一份《大吴国王宫宫女军事训练计划书》呈递上去，随后又补充一句：“因这些宫女名义上都是大王的女人，所以在这个问题上，还请大王放宽条件并授予一部分特权，这些在计划书中都已写明了。”

阖闾听罢，异常兴奋，当即拍板道：“你们几个就给我看着办吧，我这里除正宫娘娘外，其他一切都交给你们，想咋弄就咋弄。”

“中，那就请大王签字画押吧。”伯嚭催促着。阖闾在计划书上扫了一眼，而后大笔一挥，在计划书的左上角歪歪斜斜地写下了“同意”两个大字，又在“吴王阖闾勋鉴”的题头中，将阖闾二字下部勾画了两个圆圈，算是做了正式批示。

“那我们可就要按计划行动了。”伯嚭言罢，和子胥交换了一下眼神，子胥似乎没有什么异议，于是同孙武一道告辞而出。

海报贴出后，立即在王宫引起了强烈反响，无论是靠吃国家俸禄的大小臣僚、太监、侍卫，还是妃嫔、宫女等等，无不纷纷奔走相告。妃嫔、宫女们先是震惊、发蒙，待确切弄明白不是太监开的玩笑和鼓捣的恶作剧后，无不欢欣鼓舞，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仰天大笑出门去，争先恐后地来到报名接待处填写各类表格，希望早日加入军事训练的行列，以便在这时代的大风大浪或者风口浪尖锻炼成长。在众多的报名参加者中，那些早已失宠或从来就没有得过宠，且一直在痛苦、彷徨、郁闷、压抑、桎梏、慨叹、愤懑、嫉妒、仇视中生活的妃嫔，更是欣喜若狂。她们冲出幽闭的深宫，每人弄根烧火的棍子，或找来一把打扫厕所的笤帚作为训练器械，三五成群，在宫殿内外疯疯癫癫地狂呼乱舞起来。仅仅一个多时辰，报名者就达二百之众，伯嚭命人放出话来，让各位报名者报上名后抓紧回去准备，最好先在自己的住处伸伸胳膊、踢踢腿，免得到了训练场一不小心弄成骨折。第二天上午八时前在王宫大门外集合，由国家安全委服务局派班车送往首都外的小校场，过期不候。

吴县·胥口——教场山，孙武演兵场遗址（程晓中摄）

与此同时，子胥、孙武二人在郊外的小校场也开始忙活开来。子胥先是找来了自己的嫡系加铁哥们儿被离，让他派国家恐怖学院一个区队（营）的兵力到小校场协助工作，被离领命后如期照办。于是，子胥与孙武共同从派来的军队中，任命一位副区队长为本次军事训练的执法官，两位中队长为军吏，主管传达命令，两位上等兵为司鼓。另外挑选身强力壮的武士数名，充当牙将，其任务是手持斧钺刀戟列队于坛上，以壮军容。其他官兵则分别承担警卫，训练设施、器械的传递和后勤供给等任务。当各个岗位如数安排之后，子胥专门让被离在这些官兵面前当着孙武的面，下达了战时命令。命令要求训练场如战场，在整个军事训练过程中，一切听从孙武将军的指挥，无论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什么重大事件，或意想不到的突变，都必须坚定不移地绝对服从孙武的指挥。如有违背和延误者——斩！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一辆又一辆班车将王宫中的各路妃嫔送到了小校场。霎时，校场内向来肃穆威严的气氛，被一阵阵欢声浪语所淹没，整个校场内外透着脂粉的气息。经清点人数，来者有380多，年龄在60岁以上的占23.4%，16岁以上的占61.6%，16岁以下的（含16岁）占15%，年龄最大的是侍候前先王的86岁的白发宫娥，年龄最小的是阖闾刚刚通过伯嚭选购而来的差一个半月满13岁的少奶奶小凤。前来服务的恐怖学院官兵开始将一捆捆士兵服装打开，分发给各位宫女妃嫔。与此同时，一箱箱的长短兵器也运将过来，开始按人头配备。就在一片你争我夺、撒娇耍横、衣帽满天飞、刀剑当空舞的混乱之中，吴王阖闾携正宫娘娘——吴国国母、第一夫人宁王后来到了小校场，并在伯嚭的导引陪同下，登上了高大的检阅台。

待阖闾与王后坐定，演兵训练就要拉开序幕。只见子胥来到检阅台，俯身到阖闾耳边悄声道：“大王，您以前跟我说庄妃和荀妃这两个中层妃子，整天缠着您要取代王后的位置，您看让这两位妃子分别当女兵训练队的队长咋样？”

“呵，她们当队长，为啥要她当？”阖闾有些不解地问道。

“要是这次表现好就可以上，表现不好就不要上嘛，我们可是为您老人家分忧解难啊！”子胥故作神秘地说着。阖闾听罢，嘴里“啊……好……”地胡乱应付着，脸上显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子胥并不理会这些，说了句：“那我们就按计划开始了。”言毕走下检阅台。

不多时，只见三百余名老妇少奶全部换上了士兵的甲胄，分别手持利剑与盾牌，被分成左右两个方队站立于校场中央。在子胥的推荐和孙武的认可下，一直缠着阖闾、梦想在整个王宫女人的座次上入主第一、二把交椅的庄妃和荀妃，出乎她们自己和众人意料地被任命为左右两个方队的指挥官。在一阵吵吵嚷嚷和短暂的沉默之后，吴国历史上首次组建的宫女妃嫔特种部队军事演练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