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历代史家不断对古蜀人留下的蛛丝马迹考证,古蜀国滥觞于夏、商之际,灭于战国晚期,前后相继达一千六百年之久。共经历了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等数代王朝。从流传的文献资料看,古蜀立国的国名与传说中最早驯化野蚕有关。
黄帝像
那么,以蚕命名的蜀族的历史是如何开始的呢?这个久远的创世纪的起源问题,同其他民族一样,只有借助于传说和神话并结合考古资料才能进行一个大概性的诠释。
在传说中,自很久以前的盘古王开天辟地之后,在中国大地上出现了三位分别掌管天、地、人事的天皇、地皇和人皇。而当时的天下被分为青州、雍州、冀州、梁州、兖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九大州。现四川区域在当时属梁州和冀州管辖之内。其三皇中的人皇氏有兄弟九人,分别执掌天下九州。在人皇的后裔中有个叫黄帝的人。此人“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号称智勇双全,威力无比,属于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大腕级人物。这位黄帝自小脑后就生有反骨,并有发动政变争做天下共主的野心。成年后为实现这个野心,真的发动政变并率部与其他部落开始四处争夺地盘。就在相互征伐厮杀的混战中,黄帝率领手下的兵将,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蚩尤,统一了黄河流域广大地区,成为华夏民族的始祖。
按文献通常的说法,黄帝在四川叠溪这个并不太出名的地方,娶了蚕陵氏之女嫘祖为妻。这个称为嫘祖的女娃,小名叫邛,又名皇娥,既美丽又聪明。她15岁时就发明了一种养蚕织锦的方法,是整个人类社会在这方面有资格获取专利证书的第一人,可惜当时未设专利局,没有相当的申报机关,也没有人审批,致使这项专利成了“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暗合了人民创造历史的伟大理论。按照华夏人民几千年来一贯信奉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的理念,无论在哪个方面都很出色的黄帝和靓妹嫘祖结合后,很快生下了两个称得上是人杰的英雄儿子,分别取名青阳、昌意。这两个儿子后来都被派往今四川之地。老大青阳降居在今四川西北地区的湔江一带,后与当地女子婚配,并在今茂县的石纽乡刳儿坪生下了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水利专家大禹。按照流传的文献和图表可以看出,大禹治水的线路是先从岷江上游治起,后治长江巫峡、瞿塘峡等,并相继取得了卓越的成效。
老二昌意降居在今四川西部的雅砻江一带,后与居住在今茂县与汶川之间的蜀山氏之女产生了爱情并正式登记结婚。婚后生有一子,取名颛顼。后来,颛顼与另一个草莽英雄共工争夺天下共主的位子,并将共工击败于不周之山,总算如愿以偿地坐上了第一把交椅。颛顼死后,托变为北极星,他的子孙后代仍就封于蜀,并世世代代相传为王。
关于以上这个远古传说,司马迁在《史记》中曾做过这样的记述:“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有圣德焉。黄帝崩,葬桥山。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也。”按《史记·五帝本纪》索引的说法,司马迁所提到的江水、若水,据考证皆在蜀地,可见玄嚣与昌意都与蜀这个地区有着紧密联系。
若干年后,帝颛顼崩。虽然他的肉身已如草木一样枯萎衰败了,但他还是非常想念四川盆地,梦想那已失去的天堂,便在于心不甘和极不情愿的追思中,又来了个灵魂附体,摇身一变成为一条蛇悄悄地爬回了蜀地。后来又将干部档案中的颛顼帝篡改为一个年轻的鱼凫的名字,从而蒙混过关,重新当起了蜀国的国王。这个故事见于《山海经·大荒西经》。原文这样叙述道:“有鱼偏枯,名曰鱼妇(凫)。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即复苏。”在这短短的记述中,作者反复揭露了两次,说是鱼妇(凫)的降生就是颛顼死后复活变化而来的。在这个变化过程中,当然还有一些奇特的天象异兆相伴而出,以显示其神秘和不可知性。除《山海经》外,以上这个故事还被收入《吕氏春秋》《大戴礼记》《史记》等典籍中,可见颛顼变鱼凫之事流传之久远。关于这个故事的演变过程和鱼凫是否确有其人或其神的疑问,可结合可信度比较高的文献典籍来加以考察。
《蜀王本纪》关于古蜀国的记载
在系统记载蜀地传说的作品中,西汉时蜀人扬雄所著的《蜀王本纪》时代最早,也更接近事实本身。其书有云:“蜀之先称王者,有蚕丛、柏灌、鱼凫、开明,是时人萌(民)椎髻左言,不晓文字,未有礼乐。从开明以上,至蚕丛,积三万四千岁……”
《蜀王本纪》的作者扬雄生于西汉末年(公元前53年),死于新莽天凤五年,即公元18年。他曾因王莽捕杀甄丰党羽受惊自杀未遂,从此淡泊处世,刻苦学习并勤于著述,在多个方面都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如在盛极一时的汉赋创作方面,他被列为四大名家之一,成就仅次于司马相如。在其留传于世的千古名篇中,有希望汉成帝勤政治国而写的《河东赋》;有因汉成帝不惜劳民伤财四处游猎而特写的规劝性的《校猎赋》;有因汉成帝在射熊馆要胡人手搏野兽以取乐的恶行而不吐不快的《长扬赋》。同时还写有反映西汉末年社会黑暗腐朽的《解嘲》《逐贫赋》等名篇。除此之外,还有模仿《离骚》所写的《反离骚》《广骚》等篇章,并亲手把这些充满了激愤、伤感与对天地宇宙之大爱的篇章投之岷江以祭他所敬佩的屈老师。
除了在文学与哲学等方面所创造的别人难以企及的光辉成就外,扬雄还组织编写了历史上最早、最为著名的一部四川地方史——《蜀王本纪》。据后世学者考证,此书虽不一定是扬雄亲自捉刀,但其写作时代当不晚于西汉末年,且必作于蜀中。以蜀人记蜀事,所述应有立据,相对其他有关史料,当具有更高的可信度。遗憾的是自东汉以后,此书即已散佚。尽管历代不少学者如东汉末叶的应劭、三国时的来敏、晋人常璩、后魏人郦道元等穷尽心力进行搜集、注释,但仍未能成其全。尤其在不断的传抄、流传过程中,又被有意无意地删减或增加,直至弄得面目全非,真假难辨,学术价值受到了很大的损伤。这个令人扼腕的结果,其错当然不在扬雄而在后人。如后世人们看到的所谓“积三万四千岁”,则是《文选·蜀都赋·注》上的记述,已不可能是扬雄的原文了,其数字显然是作注者妄据他书夸妄之言,而窜改了扬雄之文弄出来的一个拙劣结果。当这个破绽被学者们发现之后,在引用或复述时就慎重得多了。如后来的《太平御览》在引用此段时就做了一番煞费苦心的考证,并根据考证成果改为“从开明以上至蚕丛凡四千岁”,比原来的记述一下子缩短了三万年。与扬雄同一时代或晚些时候的许多学者如司马相如之流,也都作过有关蜀王系世和蜀族历史的考证文章,但这些文章也渐渐失传,流传下来的依然不多。三国时,那位总跟诸葛亮的施政方针特别是屡次出师北伐的军事战略决策较劲的蜀中著名学者谯周,曾著有一部《三巴记》(亦称《巴记》),也算是记述巴蜀历史较早的著作。可惜此书也已亡佚,虽在其他书中残留了只言片语,但毕竟不成系统,难成气候,其价值也就难以真正地体现出来。因而,要论起至今还基本完整地记载四川古代历史的文献著作,当首推东晋常璩的《华阳国志》。据常璩本人在此书的序言中说,此书写成之前,所看到的论述巴、蜀史事的作品多达二三十种,他按照“司马相如、严君平、扬雄、阳成衡、郑伯邑、尹珍、谯周、任熙”八家所作的《蜀王本纪》等著作,本着“抑绌虚妄,纠正谬言”“齐之国志,贯之一揆”的学术原则,总结了前人的成果,补充了当时的见闻,并对已有成果和见闻做了一番考证、删改、折中取舍等等,终于编成了号称丰实详瞻、囊括了整个西南地区历史风云的皇皇巨著《华阳国志》。在这部著作的《蜀志》部分中,常璩论述道:“蜀之为国,肇于人皇,与巴同囿。至黄帝,为其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子高阳,是为帝喾。封其支庶于蜀,世为侯伯。历夏商周……周失纪纲,蜀先称王。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死,作石棺、石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椁为纵目人冢也。次王曰柏灌。次王曰鱼凫……”
《华阳国志》书影
常璩书中的内容和观点多从古说,但对于古说之涉及神话的部分,都一概指斥为“虚妄”和“谬言”加以鞭笞和删除。大概常璩觉得自己的许多说法与扬雄的《蜀王本纪》之说有较大差异,为向世人解释这个问题,便在其书的《序志》中说道:“世俗间横有为蜀传者,言蜀王蚕丛之间周回三千岁……此则蚕丛自王,杜宇自帝,皆周之叔世,安得三千岁?”意思就是扬雄此说是胡说八道,根本不能置信,只有他提出的这个说法才是合情合理的微言大义。
但据历代学者的考证,常璩的这段文字,留下的问题同样很多。如蚕丛称王的时间问题,其所谓“周失纪纲”,应指导演了那场烽火戏诸侯闹剧的周幽王以后,即东周时期(公元前770年之后)。如前所述,在殷墟甲骨文中,考古学家就已经发现家蚕的象形文字了。而《诗·豳风·七月》则是殷代奴隶与劳苦大众的歌谣。在这首民间歌谣中,已有“蚕月条桑”和“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爱求柔桑”等句。足见世传嫘祖教民养蚕之说虽不可靠,但殷代的中原此时已经通行饲养家蚕似是不争的事实了。那么,饲养家蚕的最早成功者蚕丛氏怎么会是东周时代的人?若说蚕丛氏的后裔在“周失纪纲”之后称王,还说得过去。但说蚕丛氏的姓氏始祖是东周时人,显然是违背事实真相的荒谬之言。
《华阳国志·蜀志》疆域示意图
常璩虽然在编书之时,曾标榜自己是“抑绌虚妄,纠正谬言”,但《华阳国志》此著也是虚妄、谬言多多,如“禹生石纽,启生涂山”之类谬言,就给后世带来了深远的影响。此外,《华阳国志》还认为,在秦占领巴蜀以前的西周之初,四川地区早就并存着一个巴国和一个蜀国。而且,最晚在西周之初,巴国已是“其地东至鱼腹(治今奉节),西至僰道(治今宜宾),北接汉中,南及黔、涪(今乌江流域)”;蜀国已是“其地东接于巴,南接于越(今贵州中部),北与秦分,西奄峨(今峨眉山)、嶓(嶓冢山)”这一广阔区域。而按照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人类社会总是由氏族而部落,而国家,由小国而大国,或者说是古国、方国、帝国一路发展下来的。以华夏历史而论,当时的情况是,夏有万国,殷有三千,周有八百,到战国时期才出现方千里、方三千里的超级大国。而落后于华夏的古代四川,怎么可能早于华夏七百年的西周之初就已形成幅员千里的巴国和蜀国了呢?因而可看出这是常璩的一种谬说。
按四川史家任乃强的说法,在留传下来的文字资料中,巴和蜀作为两个区域的名称,很可能起源于川东的巴山(或巴水)和川西的蜀山(岷山一带)。于是川东泛称巴,川西泛称蜀。其民族形成的时间上限应在考古学分期的旧石器时代,民族学分期的蒙昧时代,传说中的伏羲时代。因古代四川地区是少数民族所居之地,其“巴”与“蜀”很可能是民族语言的音译。按此音译,古代民族部落住在巴地的,中原都称之为巴;住在蜀地的,则称之为蜀。至于这些民族是从何处来到四川盆地的问题,历代史家众说纷纭,难有一个统一的结论。如住在岷山一带的蜀人,一说是彝人从滇池一带出发,来到昭通,沿岷江而上,最后到达岷山一带停留并开始聚居,而后慢慢形成了一个大的部落群,即蜀山氏。另一种说法则认为蜀人是古羌人的一支,是从青海的西北方向南下而到达岷山的。但不论这些人是从南还是从西北进入四川地界,其中一定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氏族部落的人数也一定是由少到多像溪流汇入江河一样慢慢集中起来的。所以,古代巴、蜀地区以巴、蜀为名的方国当不止一个。而常璩却在自以为是地划定古代四川只有巴、蜀两个国家的前提下,把四川古史传说中的民族部落都强行纳入巴、蜀两国的体系中。于是,那些叫作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等不同地区的蜀王,都被排列组合成了前后相继的朝代。而不同地区的巴国,也被说成是巴国首都的四方迁徙。这些论述尽管不符合历史实际,流传却相当广泛,并渐渐主导了四川上古史的主流。后世的研究者不得不按照这一新的发明创造进行编程录入了。当然,这样编程有个好处,将诸多神话传说按不同类型分期分批塞于某个王名下的口袋里,显得脉络清楚,不易混淆,后世学者也就对这个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等王朝的前后排序默认了下来。
有关蜀国的开国领袖——蚕丛氏活动的具体年代与地域,《蜀王本纪》和《华阳国志》都没有明确记载,仅《古文苑·蜀都赋》章樵注引《先蜀记》说:“蚕丛始居岷山石室中。”唐代卢求《成都记》也曾说过“蚕陵,即古蚕丛氏之国也”。两书所记蚕丛氏活动的地区大体相符,可见蚕丛氏主要活动在今茂汶一带。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茂汶一带发现了大量的古代民族墓葬。这是一种被考古学家称为“石棺葬”的特殊墓葬。当地流传有羌人住居的传说,而同样流传着的还有在羌人到来之前,该地居住着一群被称为“戈基”的居民。据称,他们的生理特征是“纵目”“有尾”。这些戈基人后来被从北面来的羌人打败而迁走,留下了大量的“石棺葬”。这段史实反映在羌族最早的史诗《羌戈大战》和《嘎尔都》中。按照这两部史诗的说法,作为原生长在青海高原上的游牧民族的羌人来到岷江河谷后,受到了先在此处定居的戈基人的驱赶与顽强抗击。为了争夺这块肥沃的地盘,并在此长久立稳脚跟,羌人与戈基人展开了争夺大战。
位于茂汶的“蚕陵重镇”石刻
四川大学考古教研室教授、三星堆遗址发掘主持人之一林向,多次对羌族住居区茂汶一带的传说进行调查、收集、整理,记录了两个民族之间相互交往和战斗的比较系统的故事。其中有一段这样记述道:
羌人来此前,这里住着戈基人,又叫呷尔布族人。这种人很矮很憨又很懒,只会收不会种。这种人有一根小小的尾巴,一旦尾巴干了,耳朵蔫了,就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便用石板砌个洞洞,“梭”进去睡下,就死了。
羌人来到后,呷尔布人就常偷窃他们的东西,甚至盗食羌人的小孩。却说在某寨住着一户羌族人家,父母早亡,只剩兄弟两人艰难度日。哥哥每天上山砍柴,临走时留一个“打尖”馍馍给弟弟当午饭。但后来这位哥哥发现弟弟饿瘦了,相问之下,才知有一个呷尔布族老婆子每天来要馍馍吃。哥哥很生气,有一天用牛屎做成馍馍,自己躲在楼上静等老婆子上门。老婆子果真来了,看见牛屎馍馍,就问:“这馍为啥这样黑?”咬了一口,又问:“为啥这么难吃?”弟弟不答,老婆子丢了馍馍要吃弟弟。这时,哥哥在楼上出声了,老婆子问:“你是谁?”哥哥说:“我是天神。”老婆子不信,说:“天神会刮风。”哥哥听罢,就用撮箕一扇,风响了。老婆子又说:“天神会打雷。”哥哥用力推空磨,隆隆作响。老婆子听到响声就有点害怕了,又说:“天神会下雨。”哥哥没法,就屙了一泡尿,淋在老婆子头上,淋得她睁不开眼睛。哥哥趁机扔下一条皮口袋,代表天神命令老婆子钻进去。呷尔布人平时很害怕天神,老婆子只好钻进皮口袋。哥哥一看对方中了圈套,急忙下楼来把皮口袋捆吊起来,并嘱咐弟弟不准放开,然后出门去喊人。弟弟人小好奇,用刺笆将口袋扎了一个小孔,往里瞧。老婆子说:“你快放我,否则我就从小孔钻出来把你吃掉。”弟弟很害怕,忘了哥哥的嘱咐,打开了皮口袋。老婆子钻出来,三下五除二就把弟弟吃了,并把剩下的一副骨架立在门背后。哥哥回家发现弟弟已被老婆子吃掉,非常难过,便向寨子里的羌人哭诉。大家听后都很悲痛和气愤,表示要找对方报仇。但呷尔布人又戆又壮,势力很大,羌人战他们不过,只好争取天神的帮助。
此前,羌人尝新鲜的粮食和水果等物必先敬奉天神,然后自己才吃。呷尔布人则正好相反,自己先吃,然后再享天神。对此,天神对呷尔布人怀恨在心,并琢磨着给予一番教训。
且说天神在神山上放牧牛群,羌人按照事先的预谋,头天偷了一只偏花儿(瞎了一只眼)牛,第二天又偷了一只独角牛,第三天偷了一只断尾巴牛。当把这三头牛宰杀吃掉后,拿着剩下的筋筋骨头,邀请呷尔布人打平伙,以共同分享这份大餐。同时约定呷尔布人不必拿出太多太好的东西,只要出一些酸菜就可入伙。呷尔布人又笨又馋,高兴地答应了。大餐做好后,在吃的时候,呷尔布人争先恐后地拿着牛筋骨头一顿猛啃,羌人只吃酸菜。待吃完之后,呷尔布人把骨头扔在自家的门槛下,羌人则把柴灰放在门槛下。天神发现丢了牛,大怒,下到人间来查找。看见羌人门坎下是未烧尽的树疙瘩,呷尔布人门坎下是啃过的牛骨头,就把双方叫到一起来追查。天神叫他们都张开嘴巴来检验,发现羌人牙缝里是酸菜渣,呷尔布人牙缝是牛筋渣。天神当即认定是呷尔布人偷食了神牛,从此更加憎恨呷尔布人,开始明显地袒护羌人了。
羌人见时机成熟,就找个理由故意与呷尔布人发生争执,并请天神出面调解。天神并不推让回避,就当起了双方的裁判。天神叫双方比武论是非,并特别规定羌人拿黑木棒,呷尔布人只准拿麻杆。第一个回合,羌人赢了。天神又叫羌人拿白石头,呷尔布人用雪坨坨来进行第二回合的交锋,结果羌人又大获全胜。呷尔布人颇不服气,表示要进行最后一次决战。天神要双方比赛溜索过河,并让羌人手抱溜筒,呷尔布人用嘴咬溜索。当双方滑至半路,天神开始问话。羌人手抱溜筒,嘴里答应一声就一个个过去了,呷尔布人松口答应,就一个个跌入万丈深渊摔死了。此后,天神发起了滔天洪水,把呷尔布人发臭的尸体冲得干干净净。羌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岷江河谷,开始了安居乐业的新生活。
林向记述的这段故事,与《羌戈大战》史诗的唱段基本相同,只是更具生活情趣和民间传说的意味。透过这首史诗与这段故事的表象,从所说的双方交战的工具除了石头便是木棍,未见有铜器应用的情况推断,这场战争似应发生在石器时代。
据《嘎尔都》这部史诗所说,当羌人战胜戈基人后,双方首领歃血为盟,保证今后互不侵犯,共同开发利用岷山河谷。从此两个民族不断融合,逐渐形成了日后庞大的蜀山氏部落群和后来雄霸一方的古蜀王国。在今茂汶一带有关石棺葬的传说,与上述史诗的内容基本相合,也与前引蚕丛氏“石棺石椁为纵目人冢也”的记载相合,看来蜀人来自羌人的演变并在岷山一带繁衍生息确有一些事实的影像可供观瞻,只是其年代难以考证。
当然,蚕丛氏并没有永久地在茂汶一带生活。张守节《史记·正义》引《谱记》有“蚕丛国破,子孙居姚、嶲等处”一语,已明确透露出后来的境况。只是作者未加以说明这个蚕丛国何以被破和被谁所破,从而留下了一个悬而未决的谜团。后世有的学者认为是被殷商王朝所破,有的说是为周武王所破,有的说是由于内乱被自己人所破,也就是说堡垒是从内部攻克的。但不管以何种原因,被哪家从内部还是外部所破,以蚕丛为领袖的方国曾遭遇过残酷的战争是可能的。正是由于这场血腥味颇浓的战争,迫使蜀人开始了大规模的流亡与迁徙。据历史残留的印痕与史影推断,蚕丛部族在腥风血雨中先是沿岷江南下,接着一支从乐山往西,沿大渡河至今汉源金口,再到达嶲地(今越西县一带)。一支则顺赤水(雅砻江)而下,一直到达姚地(今楚雄之姚安一带),这便是“蚕丛国破,子孙居姚、嶲等处”的注释。但这句话中的“等处”又做何解释呢?根据广汉学者刘少匆的研究,认为当年沿岷江而下的那一支,有一部分没有西去,而是径直往南,直抵岷江尽头之长江,即当今的宜宾一带,然后渡江至朱提,即今之云南昭通。此处属海底平原,比较适宜人类住居,而且农业、冶炼都很发达,古彝人很早就在此繁衍生息。一支蜀人留了下来,并与古彝人不断融合,渐渐发展成后来以杜宇为首领的方国。
按照《华阳国志》等史籍的说法,蜀族的首领自开国鼻祖——蚕丛之后,接下来是柏灌,再接下来是鱼凫。但在蚕丛氏与鱼凫氏之间,是否还有一个柏灌氏称过王,由于古籍中从无一句说到柏灌事迹的话,也就无从考订了。比如说这个柏灌是哪里人,如何上的台,在台上都做了哪些事,等等,后世史家和乡间百姓没人能说得清楚。有学者从蚕丛氏的地理条件与社会发展的自然法则两方面结合推测,认为这个柏灌是蚕丛氏一个支族的领袖,他自己成立了一个独立的氏族,相当于当今社会一个集团公司下属的分公司,他本人就是这个分公司的老总。另有一种说法认为,柏灌可能就是进入北川盆地的一个氏族首领,当蚕丛国破后,以柏灌为首的一支,也许是整个蜀山氏部族中的最强者,他们没有远遁,而是伺机发动反攻,实现复国的大梦。于是翻过与岷山相接的玉垒山脉,进入四川盆地的边沿,建立了柏灌与鱼凫两代王朝。或者,这一部分从雁门关东岸的安山乡,沿着小溪,翻越了高达四千多米的九顶山,进入彭县北部地区定居下来。此处正与汶川接壤,其间的白水河从北向南流入湔江。白水河两岸层峦叠嶂,河谷间有许多宜于种植和放牧的小台地,台地的密林中有许多雀鸟在此繁衍生息,并有羽毛鲜艳、身形奇特的大鸟生活其间。据《山海经·南山经》云,青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据广汉的刘少匆说,20世纪80年代,他作为一名文学工作者被组织上安排到彭县北部的白水河一带深入生活,曾亲眼看到过羽毛鲜艳身形奇特的大鸟。由此联想到,当年在白水河河谷间的台地上,或许就有《山海经》所说的那种大鸟。于是,刘少匆认为前来居住生活的蜀族一支便以百(白)灌作为族名的称谓了——尽管这个观点尚有不少值得商榷之处,但在没有更加充分的证据之前,也应算是对柏灌王在古史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种诠释吧。
继柏灌之后,蜀国的第三代领导就是鱼凫王,但这个鱼凫王好景不长,后来也同他的祖宗蚕丛一样,演出了一场国破族亡的悲剧。有关这场悲剧的原因亦有多种说法,就古籍记载而言,只是寥寥数语,可做如下排列:
《蜀王本纪》:“鱼凫田于湔山,得仙,今庙祀之于前。”
《华阳国志》:“鱼凫王田于湔山,忽得仙道,蜀人思之,为立祠。”
《太平御览》卷八八八引《蜀王本纪》:“(鱼凫)王猎至湔山,便仙去,今庙祀之于湔。”
由于这几条史料过于简单,也过于空灵,给后世史家留下了较大的想象空间,但想象毕竟不能代替考证,而真要考证起来又困难重重,所得结果的分歧自然很大。
单从字义上看,鱼凫,别名鸬鹚,是一种水鸟,形状像野鸭却长着锋利的喙,又叫鱼鹰,俗称“鱼老鸹”。又因其全羽黑色,俗称“黑老鸹”。此种水鸟因双眼闪着金光,眈视可畏,故又被称为“乌鬼”。据史家任乃强说,蜀族可能早在茂汶盆地居住时已有人驯化此鸟捕鱼,故其子孙用为图腾,称为鱼凫。也可能逾九顶山进入湔水盆地后才开始进入成都平原内捕鱼,而被称为鱼凫氏。总之,这一得名与蜀族开始捕鱼有关。
就地理位置和历史条件分析,当蜀族的其中一支进入湔水时,虽然成都平原上还是一片水域,不可住人,但已能进入平原水域捕鱼,应是可能的。既然要下山来捕鱼,就会发觉这块湖沼仍有局部的陇原丘陵是可以住人的。专业渔户可能为了捕鱼之便,迁居到山下台地或丘陇住居,同时在丘陇上试行耕种,逐步拓展,渐渐地开辟了成都平原,以至于建成国家。任乃强说:“纵然这个推论没有任何文献依据,但只要按地理与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加以分析,所得结论亦当如此。”
关于鱼凫国破之悲剧发生的原因,有史家说鱼凫王是被从南边来的杜宇王率部所灭。也有人说是在岷山河谷为了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鱼凫王率领部族在湔江与当地濮人不断发生战争,因“时蜀民稀少”,终于战濮人不过,被对方强行驱逐出境,便有了后世史家“得仙”“忽得仙道”“仙去”的记述。还有一种观点认为,鱼凫国破的根本原因,是与由于发倾国之兵参与周武王伐纣而遭到了周的暗算有关。以上种种说法似乎都有自己的理由,但细细推敲又感到理由并不充分,并有许多破绽和不能自圆其说之处,因而,对这一问题历代学者争论了几千年仍没有得到一个圆满的结论。尽管没有结论,对鱼凫国破这一事件还是公认的,既然鱼凫国破并已不再为王,那下一步就该轮到杜宇王粉墨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