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广汉县城与张文彦、敖金蓉分手后,陈显丹乘长途汽车于当天晚上九点钟左右赶到省考古研究所,把情况向赵殿增做了汇报。赵一听三星堆遗址又冒出了一个器物坑,自然是惊喜交加,神情振奋。但一想到发掘与出土文物的归属问题,脑袋又大了起来,精神也萎靡了许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在派人把正在所内休整的陈德安叫到自己家中后,赵殿增与“二陈”对面临的形势与以后可能发生的情况做了大概的分析,认为此次省考古研究所万万不能轻举妄动,单独出面与广汉方面交涉,必须联合几家相关单位,且找一个在权势上能压住广汉那一堆官员的大人物从中协调,以后的事务方能较顺利地进行下去。否则,麻烦事将层出不穷,难以应对。
根据这一新的战略指导方针,赵殿增当晚即给省文化厅、省文管会等单位的领导打电话,并通过他们出面邀请更高级别的领导共赴三星堆协调工作。最后努力的结果是,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许川表示愿意到广汉一趟。赵殿增听罢这一消息,立马来了精神。这宣传部部长一职虽说没什么实权,但毕竟也算是省委领导呵,这个官衔完全可以把广汉方面的官员震住。第二天吃过早饭,赵殿增、陈德安、陈显丹三人,会同省文管会办公室副主任朱秉璋、省文化厅文物处处长高文,与省委宣传部部长许川及其随员,一路浩浩****、群情激昂地来到了广汉。正日理万机的广汉县县委书记叶文志一听省里的领导来了,不敢怠慢,立即放下手中繁忙的工作,亲自带上一帮官员陪同许川到三星堆视察。在新发现的器物坑边,许川与叶文志等听了陈显丹对此坑埋藏情况的分析推断。在汇报中,陈显丹提出了发掘中所需要的人力物力等事宜,并特别提到了应由广汉县派出警力保卫守护的问题。许川听罢,当场对赵殿增与叶文志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省考古所要给我把发掘的事搞好,搞不好拿你这个负责人试问。广汉方面要派出一流的警力,把这保卫守护的事做好了,不能有半点闪失。要是闹出什么乱子来,我要找你老叶算账。当然了,这地下宝物出自你们广汉,那就是广汉的光荣呵,你们要多给予一些支持,把这个发掘工作保质保量、顺顺利利地完成。你们两个有没有困难呵?”
“没有困难,一定按领导的指示办。”赵、叶二人几乎同时回答。
“既然没有困难,那就造个计划,拿出个具体方案,尽快发掘好了,省得夜长梦多,中间出个什么岔子给搅和了。”许川继续做着指示。
二人急忙点头称是。过了片刻,叶文志对许川小声道:“许部长,我们县准备盖个博物馆,专门存放展览三星堆遗址出土的东西,如果这个坑发掘了,您看东西是不是留在广汉?”
“这个嘛……”许川话到嘴边停顿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对叶文志道,“盖博物馆是件好事,但也不是说盖就能盖的,这要牵涉好多问题。你提的这个建议有些意思,看看怎么和文化厅、考古所协调一下。依我的意见,这批东西本来应该留在广汉而由于种种原因未能留下,那就是一种罪过。如果不应该留下,但由于种种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而留下了,同样是一种犯罪。这批文物挖出来之后,到底何去何从,你们几家商量着办吧。但有一条,只能把事情办好,不能办糟,明白吗?”
“坚决服从您的意见,按您的指示办。能留下的东西,由于某种势力作怪而没有留下,这确实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呵。”叶文志接过许川的话题说着,赵殿增急忙插话道:“是呵,许部长说得好,如果不应该留下,而由于某些人作怪把东西强行留下了,也是一种大罪过呵!”
许川左右看了看说话的二人,略微感到了什么,但没有理会,只是心不在焉地哼了几下,一行人又向考古队驻地走去。待许川等一行考察了考古队驻地,特别是库房,做了一连串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指示之后,率领随员驱车离开。剩下的一切工作就需要以“二陈”为首的考古人员,正确领会领导的意图并具体实施发掘工作了。
当天下午,由陈显丹出面,除了对最早报告情况的杨永成、温立元每人颁发一百元的奖金,并进行了口头表扬和鼓励外,又从砖厂和当地找了十几名有发掘经验的民工,以每人每小时2.5角薪水的价格签订了口头合同。为吸取一号坑的教训,这次在发掘之前就开始编织篱笆,搭建防雨棚,以保证出土文物的安全与发掘工作的有序进行。当前期工作进行到一半时,自8月16号始,天空又接连不断地下起雨来,工作被迫停止。到了8月18日,天气开始放晴,考古人员与民工们经过两天的共同努力,总算把前期的准备工作全部做完。当8月21日到来的时候,举世震动的考古大发掘正式开始了。
这天,考古队员们特地比平时提前一小时吃过早饭,在绚丽的朝晖照耀下,沿着田野的小路向将要发掘的三星堆遗址器物坑走来。此时,天空清新亮丽,大地分外辽阔,脚下的青草与近前的稻穗摇晃**动着晶莹的露珠。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整个三星堆遗址呈现出一派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沉浸在如此美丽的画卷中,瞻望着即将破土而出的旷世珍宝,想象着珍宝破土后所引起的世界性的瞩目与震撼,考古人员一个个精神焕发,在“二陈”的具体指挥下,采用考古学上的探方法,以发现的坑口为中心,向四周布5米×5米的探方四个,开始按地层由上往下一点点发掘。
就在发掘开始不久,广汉县文化局两名干部找到敖天照道:“老敖呵,据内线报告说,三星堆考古队那一竿子人已开始在那里挖开了,领导让我们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胡来,顺便跟‘二陈’打个招呼。”
此时的敖天照并不理解两人的本意,稀里糊涂地跟上一道来到了三星堆发掘工地。待与考古人员一见面,其中一位文化干部对陈德安道:“我说陈老师,你们先不要在这里胡刨乱挖,我们县里领导说了,先把下面这堆东西的归属问题搞清楚再挖。”
陈德安愣了一下,心中如同猛地塞进了一团烂棉絮,感到憋气与不快,当即回答道:“一切出土文物归国家所有,国务院公布的文物保护法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怎么还要再搞清楚?”
“这个法大家当然都不糊涂,只是由谁出面代表国家的问题。按说国家主席可以代表国家,但这堆东西说什么也不能拉到中南海,放到国家主席家中去吧?总得有个出面承担的嘛!你们省考古所只是个小小的业务单位,显然不能代表国家。而我们广汉县人民政府却是国家的一级政府呵,完全有资格代替国家保管这批东西,也责无旁贷地应当进行保存和管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县文化干部辩解道。
2003年春天,敖天照(右)站在二号坑边向作者叙述器物发现时的往事
身边的敖天照这时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跟着两人为要文物以壮声势来了,心中顿生被蒙骗玩弄的感觉,一气之下,脱口插言道:“按国家法律规定,东西出来后应该拉到省考古所去,广汉咋能有这个资格来处理?”
“哎,老敖,你还是不是广汉人,咋胳膊肘向外拐,太不像话了嘛!”同来的文化干部一看敖天照现场倒戈,顿时大怒,对着敖天照高声呵斥起来。
“我说的可是有规有矩的事,并不是要偏向省考古所。如果广汉要留下,就得赶快想办法建博物馆,等博物馆建好了,这些东西自然就会回来的。现在这样争来争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对出土的文物更不是件好事。”敖天照并不理会对方暴跳如雷的态度,不卑不亢地解释着。
“这一套鬼话你向陈县长说去,我们是来传达县里领导指示精神的,领导让我们怎么办,我们就要绝对地执行。”对方这番言论,既是对敖天照也是对“二陈”,意思是我们并不比你们更糊涂,只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罢了。
敖天照听罢,将头往旁边一扭,不再搭理对方。陈德安在坑中抬起头,指着身边露出边沿的一件青铜器道:“我们马上就要向外提取器物了,县里再不派警力来保卫,这堆东西取出来之后,只有立即运成都,否则安全无法保证,我们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到底何去何从,你们就看着办吧。这发掘的事,可是省委宣传部许部长亲自批示的,许部长的指示我们也要绝对执行,要我们停下来可以,那你们就找许部长再另外做个批示吧。”言毕又低头发掘起来。
二号坑玉刀、玉璋分布情形
两位文化干部见状,感到自己人微言轻,只不过是领导者们的一个传话筒罢了,顿觉无趣,在坑边默默地溜达几圈,然后带着敖天照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三星堆。
县里来的文化干部走了。“二陈”知道此事的麻烦不但没有结束,而恰恰是开始的信号。常言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发掘已经开始,当然不能因为可能到来的麻烦而停止,相反还要在不违反操作规程的情况下加速向前推进。在发掘中,他们仍采取一号坑发掘时三班轮转的方法,每班十余人轮番取土。经过十余天的紧张发掘,四个探方内的文化层堆积全部清理完毕,下面暴露出与一号坑极其相似的板结的五花土。经测量,这是一个长5.3米、宽2.3米的长方形土坑。从发掘出的遗物可以看出,坑口的上方有被宋代人两次挖掘的痕迹,当时挖掘的目的,是与种植有关还是另有打算,已难以判断分明。所幸当时挖得不深,否则坑内的宝物早已不知去向了。当夯土清理完毕后,陆续有小件玉器出土。考古队内部的摄影人员、绘图人员、器物登记人员,开始前前后后地忙碌起来。
二号坑中青铜器物中装载着的玉器
9月5日晚11点30分,考古人员和民工正在明亮的灯光下发掘,连日来不断的劳作已使众人感到疲惫不堪,而当换班时间即将到来的时候,更觉得又饥又困,精疲力竭,手中的铁铲越发显得沉重。此时正是陈德安带班。他强打精神一件件地清点着出土文物。突然,怔愣了一下,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他将随班协助工作的张文彦悄悄叫到坑外小声说:“坏了,有一件东西找不到了。”
张文彦大惊,立即意识到要出事了,一脸惶恐地问:“是什么东西?”
“一件玉器,在我的工作日记上有记录,还标明了出土位置。”陈德安极其严肃地回答。“那怎么办?”张文彦一听,更加不安地问着陈德安,也是问自己。
陈德安静了静神,复杂的目光在坑内民工们的身上一一掠过,习惯地咬了下嘴唇,对张文彦说道:“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立即停工,下一班人员不要前来上班,本班人员不能离开,这样可避免更大的混乱,待天亮以后再跟公安局联系。”
张文彦点了点头,目光中透着理解与支持,悄悄说了声:“这也是个办法。”
陈德安道:“事到如今,只能出此下策了。”说罢来到坑口对正在发掘、已是无精打采的众人大声道:“唉,大家不要干了,停工,停工,都出来,都出来。”
民工们一听“停工”两个字,当即喜上眉梢,一个个捶腰搓背,嘴里咕噜着什么,从坑边摸起自己的烟包烟袋,装了烟点上火,“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等众人稍微缓过了点精神,陈德安突然神态庄重地说道:“各位都往我这里靠靠,有个重要事情需要跟大伙通报一下。”众人听了,一个个瞪着惊奇的眼睛靠拢过来。
陈德安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接着刚才的话道:“我们这一班在前些时候出土的一件小玉器找不到了,我的本子上有记录,有这么长,就在这个角上。”说着,陈德安比画着,又指了一下坑中的方位。众人愕然,惊呼道:“咋会有这事?不可能呵?咋会有这种事呢?!”
陈德安把手一挥,打断众人的议论与吵嚷继续说道:“就目前的情形而言,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玉器失踪了,这就是一个摆在我们面前的千真万确的事实。这个事实是无须再怀疑的了。现在我宣布,咱这一班的每一个人,不管是谁,不管有什么理由和借口,都不能离开这个棚子。要是谁擅自离开这个棚子,就视为盗窃文物的嫌疑分子,一旦公安局的人来了,首先将你抓起来审问。现在我能管的就是,各位在这里先好好地想一想,回忆一下在哪个环节上出了差错,这件玉器最大的可能是被弄到哪里去了。等天亮以后我再向公安局报案,并请他们前来侦察。说到最后还是刚才那句话,如果在公安局的人到来之前能找到这件玉器,什么都好说。如果找不到,那就是公安人员和我们其中的一个人或几个人的事了,请大家深思,在关键时候千万不要糊涂,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呵!”
陈德安颇动感情地讲着,众人由最早的愕然、惊恐,变成了沮丧、无奈与猜忌。人送外号“浪八仙”的民工杨通天将手中的铁铲往坑边一摔,大声嚷道:“嗨,这是他娘的啥事,搞得老子有家难回。”说毕,躺在坑口睡起觉来。
众人一见浪八仙躺了下去,嘴里咕噜着:“咋搞的,谁在那里挖的,咋就弄丢了呢,叫我说根本不可能的嘛,真是活见鬼了呵!”也随之一个个在坑边倒了下去,或坐或躺地打起盹来。
不多时,前来换班的人员到了。陈德安站在帐篷外,把情况同带班而来的陈显丹说了。陈显丹立即让所带人员返回驻地,自己与助手刘章泽留下协助陈德安处理面前的难题。
凌晨一时左右,天空开始阴云密布,并有雷声从远处传来。又过了约半个时辰,整个天空已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了。漆黑的暗夜中,暴雨打着旋,排成阵,在风的呼啸中向三星堆二号坑搭起的帐篷冲压过来,发出“呼呼隆隆”的声音,大有拔帐毁篷之势。面对这突发的事件和骤变的天气,“二陈”与张文彦、刘章泽等考古人员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绷紧了神经,密切注视着面前的一切,唯恐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灯光下,陈德安望着暴雨中漆黑的夜幕和不时闪耀的刺目的电光,以及身边那风雨飘摇的帐篷,对陈显丹悄悄地说道:“无论有多大的矛盾和困难,我们必须尽快把公安和武警请来,否则要出大事。一旦出了事,你我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是呵,现在有几件青铜器已经露头了,明天集中发掘一两件,然后派人到广汉县报告,顺便把今晚上的事也说一下。他们再不派人来保卫,我们就要把东西运往成都,并请单位出面想办法解决安全问题。”陈显丹回答着。
“还是先把玉器的事弄个水落石出再做其他的打算吧。”陈德安道。
“你认为这件玉器是被人做了手脚吗?”陈显丹问。
陈德安轻轻地摇摇头道:“只是觉得有可能,但也不敢肯定,更不敢下结论。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件玉器目前还没有被转移出去,仍在这里的某个地方,说不定明天一早就会发现的。”
“但愿如此吧。”陈显丹说着,一道蛇状的闪电撕开夜幕,将帐篷外一块稻田映照得透明瓦亮,紧接着一连串的炸雷在头顶“咔嚓咔嚓”地爆响后又隆隆滚过,“二陈”的对话被淹没在暴雨雷声之中。
黎明时分,雨渐渐停歇。待天色大亮时,天空的乌云尽数退去,东方披挂起道道彩虹。陈德安打着哈欠来到帐篷外转了一圈,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近处被狂风暴雨摧残得弯了腰的稻苗。就在他心事重重来回踱步的时候,蓦地发现在帐篷门口的一侧,有一个东西在曙光的映照下发着灿烂的光。他的心“咯噔”一下,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赶奔过去一看,不禁“呵”了一声——这个闪光的物体,正是他苦苦等了大半个夜晚的小玉器。
二号坑出土的玉管饰
此时,张文彦、刘章泽等几人正陆续地走出帐篷,见陈德安急急地赶了过来,伸手从泥土中捡起了一个显然是被雨水淋过的小玉管,一边问着:“陈老师捡了个啥?”一边凑上前来观看。陈德安极其兴奋地答道:“这就是我们找了一夜的那件玉器呵,现在总算找到了,真是不容易呵!”
张文彦一看陈德安手中拿着的,原是一件直径不到0.6厘米,长不到0.5厘米的翡翠管,当场以不屑的口气说道:“哎呀陈老师,我以为你折腾了一晚上折腾的啥,原来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呵。这兴师动众的,值得吗?”
陈德安满脸严肃地对张文彦道:“小张呵,以后可别这么说了,再说就让人笑话了。干考古这一行有这一行的规矩,在发掘中,只要是上了你的日记本或图纸的,任何一件东西哪怕是一件陶片都不能丢失。你的工作日记和已绘出的图纸是不能涂改的,原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件器物已上了我的日记本,形体虽小,你想一想,不找到能行吗?”
陈德安的一席话说得张文彦哑口无言,惭愧不已。多少年后,张文彦在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曾饱含真情地说道:“从此之后,在我的考古生涯中,这件事一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并成为我工作中自省自律、严谨求实的一个坐标。”
失踪的翡翠管失而复得,众人皆大欢喜。至于这件器物失踪的缘由,当时有两种不同的推测:一是民工们在运土中不小心把这件器物混于泥土一道运出,经过一场暴雨冲刷之后,自然冒出。另一种是有人故意匿藏,企图带出圈外,但尚未来得及行动就被察觉。在所有人员不准离开的情况下,匿藏者见大势已去,为避免引火烧身和可能面临的牢狱之灾,就瞅个机会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将这件器物迅速扔出帐篷之外。由于当时风势较大,较小的器物就被风吹到门口旁侧,直到天色大亮被发现。
青铜纵目面具初露
既然丢失的器物被重新找回,陈德安带领的一班人员全部撤出工地,由陈显丹所带领的人员接替。根据昨晚制订的最新发掘计划,陈显丹指挥考古人员对三件已明显露头的青铜器做重点清理。就在清理的过程中,发现坑的东南角暴露出一个大型青铜物体的一部分。因这件器物倒置于坑角,高过埋入坑内的所有器物而首先露出地面。顺着露出的部分挖下去,是一块两边向里卷曲的光面铜皮。这件铜器宽近一米,当下挖至半米时仍不见底部。现场的发掘人员见状无不惊奇莫名。陈显丹一看发现了如此大规模的青铜器,这在之前闻所未闻,狂喜之中立即让人把陈德安从驻地找来一睹为快。陈德安从睡梦中被人叫醒,立即穿上鞋子向发掘工地跑来。来到现场一看,大为震惊。只见一块大铜板像一扇门一样立在坑中,几乎占了坑的一半,铜板的两边还伸出了两个猪耳朵一样的角,看上去怪模怪样,但不知到底是什么器物。
当作“椅子”的青铜纵目面具
“我的天呵,这么大一个东西,是个啥?!”陈德安蹲在坑中两眼放光地对着大铜板自言自语地说着。
“是个啥,这还看不出来吗?一把大号铜椅,露出的这部分是椅子的后背,两个猪耳朵是椅子的扶手,那椅子座和腿还在地下埋着呢!”陈德安刚一说完,从三星村雇来的民工、一号坑发现的报告者——陈历钊的弟弟陈历治,横空插了一句。这一句提醒了众人,大家立即活跃起来,纷纷围着铜门一样的东西观看议论起来。“唉,别说,还真像椅子的后背呵,说不定我们挖到了古代皇帝的宫殿,这就是他的宝座呵!”民工张洪江附和着,拨开围观的人群,“噗”的一声坐在了铜皮上面,两手搭在猪耳朵状的扶手上,嘴里得意地喊着:“我先尝尝这古代皇帝椅子的滋味吧!”随后整个身子仰躺在铜皮上,两手抓住“猪耳朵”使劲摇晃起来。
“放肆,大胆,你怎么敢在这里撒野。快给我滚起来。”张洪江见陈德安火起,自感闯了大祸,涨红着脸站了起来。
“我去找张文彦速到县里报告,让他们派警力来,否则秩序很难维持,弄不好真的要出大乱子了。”陈显丹有些焦急地对陈德安说着,转身向驻地走去。
张文彦骑自行车一路急赶来到了广汉县城,再会同敖天照一道来到县委大院,直接找到了分管公检法的县委常委、县政法委员会杨书记,把发现“青铜椅”的情况做了汇报,同时提出需要广汉县派警力保卫的要求。杨书记一听三星堆发现了古蜀国国王的宝座,顿时来了精神,当即答应找公安局局长安排人员前去保护看守。公安局局长黎登江接到杨书记的指示不敢怠慢,立即调集八名公安干警与一个排的武警荷枪实弹,由两名公安局副局长带队,乘车火速赶赴现场进行警卫。考古队发现古代皇帝的坐椅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在社会流传开来。当地百姓潮水般向三星堆涌来。由于有了一号坑的警卫经验,公安、武警迅速对现场进行了封锁,武警官兵手握冲锋枪,成铁桶合围状分两层将发掘现场保护起来。八名公安干警穿插巡逻,两位公安局副局长与一位治安科长轮班坐镇指挥。与此同时,又从南兴镇与广兴镇调来了六名公安干警与二十多名民兵配合维持外围的秩序。整个发掘现场处在严密的监控护卫之下,形成了风刮不进水泼不透的安全态势。
有了如此一种发掘氛围,考古人员精神格外振奋,很快就组织人员将那件硕大无比的青铜器全部清理出土。也就在出土之后,这件神秘器物才算露出庐山真面目。原来这件青铜器并不是什么青铜靠背椅,更不是什么古蜀国王的宝座,而是一个巨大的青铜面具。出土时,大面具的下颌朝天,看起来像一把椅子的后背,才使人误认为是古蜀王的宝座。出土后,发现这尊面具的下颌中部已被打破,其中一块吊在嘴边。经考察,其下颌已残缺破裂,可能是古代人在掩埋时由于某种尚不明的外部原因所造成的。
这尊面具后来经过文物修复专家杨晓邬等人的精心修复得以复原。根据“二陈”撰写的发掘简报记述:此面具通高65厘米,宽(以两耳尖为准)138厘米,厚0.5-0.8厘米。具体形状是:“阔眉大眼,眉尖上挑,眉宽6.5-7厘米。双眼斜长,眼球极度夸张,直径13.5厘米,凸出的眼眶16.5厘米。前端略呈菱形,中部还有一圈镯似的箍,宽2.8厘米,眼球中空。鹰钩鼻,两侧勾成云气纹,鼻孔呈m形,鼻尖突出脸面21.5厘米,鼻翼最宽处亦为21.5厘米。大嘴,两嘴角上翘接近耳根。双耳极大,耳尖向斜上方伸出,似桃尖,耳郭内饰粗犷卷云纹。双耳和两眼球铆接在面像上。额中部有一个10.4厘米×5.8厘米的方孔,面像的左、右两侧上下各有一小方孔。”据“二陈”推测,这个面具可能是附在某个建筑物或图腾柱上的器物。
青铜纵目面具破土而出
青铜纵目面具被抬出坑外
二号坑象牙等器物堆积情形
继大面具出土之后,紧接着,是一根又一根直至数十根的象牙出土。这些象牙在坑中纵横交错,密密实实,无从下手发掘,考古人员只好在坑上搭起木板,弯着身子趴在木板上小心翼翼地用竹签清理象牙缝隙中的泥土,绘图员则俯卧在另一侧的木板上测绘象牙分布图。在象牙层下方,满坑的珍宝令人目不暇接。高大、繁缛、精美的青铜尊、罍,装扮各异的青铜人头像,大小不等的人面像,眼睛外突的“纵目”兽面像,身躯断开的青铜立人像,以及闪闪发光的金面罩、金面铜人头像与神奇的铜树等等,令人惊诧万分,如坠梦境。那温润的玉环、玉璧、玉璋、玉戈等玉石器,一件件,一样样,犹如打开了蜀国宝库的大门,光彩夺目,令人整个身心如同置于神秘莫测的天宫天殿与阴阳两界魔窟仙洞之中。
二号坑出土的金面青铜人头像
从“二陈”后来撰写的发掘简报中可以看到:这个器物坑的“坑内堆积叠压布局可大体分为上、中、下三层,器物的投放有一定的先后次序。首先在最下层投放的是海贝、玉石礼器、青铜兽面、凤鸟、小型青铜杂件和青铜树枝、树干等。这些遗物在清理时,大部分都杂在灰烬的炭屑里,并留下了明显的烟熏火烧痕迹。中间层则投入大型的青铜容器和青铜立人像、头像、人面、树座等。最上层主要为60枚(节)大象门齿纵横交错地叠压在一起。坑中主要器物出土时的具体情形是,青铜立人像由腰部折断成两段,上半身位于坑的中部,下半身位于坑的西北部,被一青铜树座所压。尊、罍、彝等青铜容器主要位于坑的东南和东北两角,大部分容器外表都涂有朱色,器内部装有海贝、玉石器等。青铜兽面位于坑的西北角,与大量的海贝放在一起。青铜人头像、青铜人面像主要分布于坑的四周,中部也有少量的头像。在有的头像内还装有不少的海贝。头像和面像部分损毁并经过火烧,尤其是人面像,大部分被打坏或烧坏。象牙及骨器之类也明显有被烧焦的痕迹,有的玉石器被烧裂。大部分遗物遭到了损坏或已残缺,有的同一件遗物碎成数块而分布于坑内的不同位置。推测大多数遗物是在入坑前人们举行某种仪式时有意损坏的,小部分是夯土时打碎的。有的器物破碎成若干块(节、片),尤其是青铜神树的破损枝节占了出土遗物总数的相当一部分,还有一些遗物被打得很碎,其原来整体面貌、形状及用途需做深入细致的探索。”整个发掘于9月17日结束,历时27天。根据器物坑的性质,“二陈”等考古人员将其定名为二号祭祀坑。
考古人员清理坑内的象牙堆积
坑中器物揭露后情形
青铜神树出土情形
青铜大立人出土情形
据当时的记录显示,整个二号祭祀坑出土各类青铜器735件,金器61件,玉器一百余件,象牙67枚。加上其他诸如石璧、玉珠、象牙珠等器物,共出土文物一千四百余件,海贝约四千六百枚。如此数量众多、价值重大的器物出土,不但在三星堆发掘史上前所未见,同时在整个西南地区发掘史上,也创造了闻所未闻的奇迹。整个二号祭祀坑所展现的辉煌成果与灿烂前景,随着新华社频频发出的电波在五洲四海的飞旋辐射,立即形成了中外瞩目的空前景观。就在这种五洲震**的凯歌高奏声中,一场人喊马嘶的珍宝争夺战,又在广汉县与省考古研究所之间拉开了新的**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