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鸿钧说:我委屈(1 / 1)

在凄凄的寒风中和王学理握别,我向位于他后一排的屈鸿钧家中走去。见面之前,我读过这位考古学家的一篇名为《参加秦俑坑发掘的回忆》文章。那清新的笔调、优美的意境,无不令人感到作者心中热血的**动和**的喷涌——

麦苗返青,布谷声声。我和几位多年的老伙伴告别了曾是周、秦、汉、唐等十一个王朝建都的西安,来到了风景秀丽的骊山北麓,在秦始皇陵东侧三里的西杨村卸下了行装,安营扎寨,开始了新的、颇为漫长的秦俑发掘工作。……新的、美好的事物,对于一个陌生的人来说总是好奇的、迫切的,如同战士进入战场,一切全都抛于脑后。投入新工作的急切感,使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有意义的,连露水珠儿都带着泥土的清香。一栋茅屋、一座帐篷、一杯泥腥未退的淡水,勾住了我们的心,成了我们新生活的一部分。

我们的新生活从这里开始了。每天,我们和学员们一起带上背包、相机、经纬仪、皮尺、钢尺、手铲、棕刷、标本布袋、纸盒、绘图工具、记录本等考古发掘工具,在试掘方里,头顶烈日,脚踏大地进行工作。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秦俑的分布情况在复杂地变化着,它的本来面目也一天一天地清晰了。而这个时候是做考古工作的人精神最集中的时候,也是最感兴趣的时期。什么是幸福?工人造出了合格的产品是幸福,农民获得了粮食大丰收是幸福,考古工作者在工地上发现了重要遗迹、遗物更是幸福。……明人有一首诗,其中最后两句是:“英雄事业昭前哲,看取秦皇汉武功。”我愿以此自勉,为秦俑的发掘考古工作再出一把力,发扬祖国文化,激励后人奋发。

…………

当我走进住在一层楼房的屈鸿钧的家时,迎接我的是一位白发苍苍、步履艰难的老人。自然规律不可抗拒,那个青春勃发、豪情满怀的时代一去不返。岁月的流逝、生活的磨难已使他垂垂老矣,再也难显昔日的**和神采了。

望着他因患眼疾而双目近乎失明的病体,我不忍心将那件不快的事情提出来,去唤起他痛苦的记忆,给他多病的身心再蒙上一层冰霜。但当我们的交谈就要结束时,他还是将那件事情毫不掩饰地提了出来。这让我深感不安的同时,也更清晰地感悟到了他内心的疾痛与苦衷。

“事实上将军俑头丢失与我有啥关系?这个库房以前是柴中言拿钥匙,柴调走后将钥匙交给王玉清,后来王玉清退休又把钥匙转给我。将军俑头案发后,一些人跟着瞎起哄,有家杂志载文说我是保管员。我这个保管员是怎么来的?是会上决定的还是上级任命的?”屈老先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拿着钥匙,一没给贼娃子提供线索,二没给贼娃子开门,可有人却造谣说我和贼娃子监守并盗,引狼入室,这是哪家的逻辑?我从事考古工作30余年,在许多遗址、墓葬的发掘清理中,我一个人用筛子筛出金豆、金泡之类的珠宝都如数上交。如果我有盗窃文物之心,就说没筛出来,或者筛出三个金豆我说两个,你又怎么去证实?人总得凭良心说话和办事。

“将军俑头案案发后,不知为什么,处分就落到了我的头上。为这事我感到委屈和冤枉,表示不能接受,可有的领导说,给你老汉个处分,没有啥。既然没有啥,怎么不给你自己记一个?有些当领导的在如何对待人的问题上,胡研究、胡决定,说钥匙你拿着,记个处分也不为重。我拿着钥匙就有罪?要是你拿着钥匙外出,你家中的钱财被贼娃子破锁而盗,还要给你治罪?

屈鸿钧(前)在俑坑中进行清理工作,身后照相者是刘占成

“现在我已经老了,无力再去为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四处奔走呼号,争取平反昭雪。你说有罪就有罪,你说没罪就没罪。现在看电视,哪个朝代还没有几个屈死鬼。你再翻腾,是上级大,还是你大?任他们去吧,反正我感到自己的有生之年也不会太长了……”

握别的时候,屈鸿钧站在门口,左手扶住门框歉意地说:“我的眼睛看不清路,我不能远送你了。”

我点点头,默默地一个人走了出来。在即将跨出那个并不算大的小院时,猛回头,见他依然立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我。满首的白发、如柴的身体、迟钝的目光……无不做着风烛残年的警示,我感到在这一切的背后潜藏着一个可怕的征兆。

我再次迈开步子向外走去,一阵凉风吹过,竟有两颗温热的泪珠从脸上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