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怀孕八个月了。”湖面上的凉亭里,冷儿公主对姺公主说。
长亭如画,湖水**漾。狂且子半倚半靠地坐在亭外湖边,手持骨笛,吹着一支极凄恻的调子。
姺公主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道:“这次可是大田告祭,由大宗伯专职,大宗伯来自秦人的始源地湫渊,身份尊崇,连支离疏也只能排到后三位。所有的公子、朝臣、世妇,都会到场,主上会首次穿上十二旒十二章的衮冕,大裘则须以黑羊皮精制。准备工作三年前就开始了,诸多物事杂陈,如器服、祭品、卜筮、乐舞、戒令、立尸等。我听说,前些日子周人之乱,满城皆火,宫中飞石,但大宗伯那边不为所动,依旧是一丝不苟地排演仪式。可冷儿公主你非要说,这次大田告祭实际是次大杀劫,让我假孕避祸,你知道我是爱热闹的人,若不去,这心里,好生不自在。”
冷儿公主轻笑道:“即使不自在,也比丢了性命强吧?”
公子盉走了过来:“妹妹就听冷儿公主一句劝吧,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从未错过。”
冷儿公主的眼睛落在公子盉的手上:“公子,你腰间那环玉佩,我怎么以前没见过?”
公子盉兴高采烈地走过来:“冷儿公主,还是你的眼睛厉害,是前些日子我跟几个公子打赌,我赌嫪毐无论受伤多重,都会活下来……咦?”冷儿公主拿起他的手,轻柔地抚摩着他的手背。
公子盉一下子激动起来:“冷儿公主,这会是真的吗?苍天怜鉴,终于听到了我的祈求,终于让我得之所爱……嗷,嗷嗷嗷!”
冷儿公主丢开公子盉的手,任由他手腕上血如泉涌,滴淌到地面上。
外边吹笛的狂且子不乐意了:“我说公子盉,你烦不烦呀,记好喽,给你家主上上疏,一定要说是狗咬的。”
公子盉一指冷儿公主:“明明是她咬的。”
狂且子敷衍道:“都一样,都一样,反正也没太大区别。”
冷儿公主冷眼看向狂且子:“狂且子你敢……”
姺公主急忙打圆场:“哥哥,必须要在上疏中讲清楚是狗咬的,因为大田告祭,祭肉以狗肉为尊。若得知你被狗咬了,大宗伯自会将你除名,不需要再向主上特别提出要求。”
公子盉讪讪地说道:“让你们说的,这次大田告祭真的这么危险吗?”
冷儿公主:“绝对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危险,绝对是的。这是秦国权力的最终对决,若是死的人太少,似乎对不起这一战。”
明月公主吃着桃子,登上咸阳雉堞。
赵樽和周义肥带着几名剑士,跟在后面。
周义肥问道:“公主,人死之后的世界,是不是极美?否则,为什么不见有人从那个幽冷的世界回来呢?”
明月公主把桃核掷到城外:“我呢,其实只是想看看君夫人替她的主上生下的孩子。别的事情,或许已经与我们无关了。”
晨,鸡人报晓,巾车呼旦。
天色犹黑,小宗伯次递入宫,向秦王禀报祭礼吉时。
宗室王公,公主世妇俱手捧鬲、甗、簋、簠、盨、敦、尊、爵、角、斝、觚、觯、兕觥、卣、盉、方彝、罍、瓿等各种青铜之器。他们无声地走过长街,长街两侧摆放着祭器与祭品。每隔十步,就有一个紫衣肆师,提醒这些尊贵的人保持肃静与队形。
行至宫门前,有红衣大史负责调整队伍,按每个人的身份,排好方队。
宫中,君夫人正在帮秦王穿上大衮冕。
看着秦王张开双臂,转了个圈子,君夫人两眼皆是情意:“我的主上,今日是妾身最满足的一天。”
秦王看了看她的衣服:“夫人为何不换礼服?”
君夫人微微沉吟:“妾身可能会有个更合适的位置。”
秦王瞪眼:“那寡人的儿子呢?”
君夫人从容应对:“母亲在哪里,孩子当然就在哪里。”
秦王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夫人,什么事都可依你。唯此一桩,不可。”
君夫人亦严肃起来:“妾身于主上面前,什么要求也没有,唯此一桩。”
秦王未答,而是高声喊道:“来人!”
一排宫人列队而入。
君夫人抱着扶苏,与秦王相对立于宫殿两侧:“妾知主上,主上知妾,纵有一语,亦是多言。”
秦王怒道:“寡人不允。”
君夫人抱着扶苏躬身:“主上知道,妾身是不可以被阻止的。”
秦王静静地看着她,她静静地看着秦王。
长空中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随即四周诵声大作: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
肃肃宵征,夙夜在公。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吉时已到,秦王最后看了一眼君夫人,之后便在宫人的簇拥下,大步而去。
咸阳城四面,四支军队林立。
南面是昌平君统师,西边是昌平君的弟弟昌文君统师。此兄弟二人在周人之乱后,未受任何追究,反而昌平君挂印封相,两兄弟各掌一军,被视为秦政中楚系绝对实力的象征。
东面是樊於期,人们都知道他是成蟜的支持者。所以事实上,樊於期的军队,形同受昌平君兄弟挟制。
北面的将军,却是秦军中的传奇。此人名胡伤,一百年前商鞅变法,此人负责改革军制,全面配合商鞅。此后他屡次率秦军征战,到得秦国迎来坑杀四十五万赵卒的白起时代,他则成了白起的搭档。白起死了,连白起的无牙军都灰飞烟灭了,胡伤却仍然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人皆以其为不死之神。
但实际上,胡家是军战世家,连续三代人都叫胡伤。一百年前与商鞅一起变法的,是胡伤的爷爷。与白起并肩作战的,是胡伤的爹爹。现在这位,已是第三代胡伤。
胡伤将军所守护的咸阳之北,出城步一千二百步之处,修筑了一座小山一样的祭坛。多年来准备的祭器祭品,从宫里摆出城,一直摆放到祭坛之顶。
祭坛顶部,是一个高耸的圆形,神祇大沈厥湫与亚驼的两尊巨大雕像,以冷漠的眼神睥睨着下方行进的秦王并王属大夫。
祭坛四周,巫兵环立。他们衣皆古制,长发垂环,手执骨器,绦带飘血,颈佩骷髅。
这里是神祇的领地,人间帝王的权力,亦已失其效力。
祭坛之上行使神权的,是大宗伯。
大宗伯名嬴犽子,推宗论祖,他应该与秦昭王同辈。他带了十二个与秦王爷爷同辈的宗伯,五百巫兵,一年前自湫水之南、渊河之北出发,半个月前才堪堪抵达咸阳。在嬴犽子面前,朝中奉常宗正,委实排不上号。秦人奉以为神的大巫祝支离疏,勉强能够在第三排的角落找到一个属于他的位置。
如果说,秦王意味着对秦川的宰治。嬴犽子所率的宗伯体系,则意味着秦王治理的合法性。
正因有如此分量,大宗伯从不稍离湫渊。只有这百年一次的大田告祭,才会脱下他的牧人衣装,登上这祭天之坛。
秦王手捧王族传承之玉符,恭谨低头,徐步登阶。
与他同行者,是华阳祖太后,赵太后,宓太后。
隔开一段距离,是五位比公子傒更老的宗室统领的王宗公子行伍。再依次,是世妇公主,文臣武将,以及来自六国的宾客等众。
秦王登坛之后,在一名红衣宗伯的引领下,缓步绕坛而行。祭坛面积极大,这一圈走下来,小半个时辰,与祭宗臣都已登台,皆手捧祭器,鸦雀无声地列成方队,等候仪礼流程推进。
蓝衣侍宗以清朗的声音宣布:“载玄载黄,我朱孔阳。我神在天,为公子裳。烦请我王以虔诚之心,迎我诸神。”
秦王踏前一步:“秦川之王,此心虔敬,恭迎诸神,万寿无疆。”
大宗伯嬴犽子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何人?”
秦王恭敬地答道:“寡人乃先君讳楚之子政。”
大宗伯又问:“有何据?”
秦王跪下,奉上血亲玉符:“母亲赵氏,二十一年前生寡人于邯郸,有此血符为证。”
大宗伯接过玉符,递给一个宗伯。那人将秦王的玉符收起。
秦王失惊:“这是……做什么?”
大宗伯面若冰霜,再次问道:“你还有何证?”
秦王敛去心神,镇定道:“寡人生于邯郸,未奉人事,先君楚命我呼为尊父。及长,父告我承秦人嬴氏血统,母告我为父亲嫡长子。九岁,与母归咸阳,父执宗室牒册以至,知此皆有载记。十三岁,魏人乱于宫,寡人与大巫祝支离疏并肩合力,召国人共起逐贼,复我朝邦。是时以太子成蟜焚死于贼,宗室戡正,朝臣簇拥,以先君嫡长之名,振作朝纲。前因后果,寡人在此。是寡人知生后之所知,但若大宗伯询及寡人未生之事,寡人不知。”
大宗伯转向赵太后:“你是何人?”
看到这里,所有人都震惊了。国相吕不韦率先出列:“这是做什么?造反吗?大宗伯之责,只在于完成祭祀之礼。你却抛开祭礼规仪,先当众羞辱主上,更复要侮辱太后,嬴犽子,你不过是边疆牧场上的一介牧羊人,因与先昭王同宗之血,所以被推为大宗伯。你不说感谢主上恩德,却将这大田告祭视为你撒野的所在,此次大祭,可以结束了。”
说罢,吕不韦拔出木剑。
之所以拔木剑,是因为祭祀之礼人员数量庞大且复杂。若是佩带铁器,就会有不测之险,因此祭礼臣工,身上带的都是象征性的木剑。
出乎意料地,当吕不韦拔剑之时,身后只有寥寥数人响应,不过是李斯、茅焦这些老门客。其余众臣,却不约而同地向旁边迈出一步:“吕相国何须如此动怒?大田告祭,迎神之典,那是何等庄严神圣,大宗伯既有此举,必有深意。”
“你们……”吕不韦愤怒至极,号令所至,无人奉从,他身为国相,只能带着门客冲上前去。这时候就见大宗伯把手一挥,一排巫兵冲上前来,阻拦住吕不韦等人。
大宗伯转向赵太后:“你是何人?”
赵太后均匀地喘息着:“大秦太后,赵氏。”
大宗伯冷声问道:“你何由居此?”
赵太后悲愤道:“本宫出身赵国富家,居于邯郸大北城朱家巷。二十二年前,家父的通好吕不韦到府中,为本宫择婿说亲。吕不韦提议的人选,是秦质子楚。家父认为,秦、赵两国连年交兵,子楚犹鱼在屠案,死生难测,当以拒绝。但吕不韦极力相劝,言称子楚胸怀机蕴,帝君姿略,再三劝本宫相见。本宫好奇,就在家中后府初见子楚,因此他以金环为信,玉佩为凭,与本宫约定三生,承诺生生世世,两不相负。是本宫轻信,遂违家父心志,于邯郸大婚行礼,一年后生下秦王政。是本宫一错再错,才让我儿秦王,于这大田告祭尽失君颜。是本宫一错再错,才让我赵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横遭羞辱。是本宫一错再错,才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见到无数小人之心,机谋算计。是本宫一错再错,才见到这大秦天下,君非君,臣非臣,尽皆衣冠禽兽!”
大宗伯无动于衷:“你之所言,可有证据?”
“秦子楚大婚之址,就在邯郸大北城朱家巷,时间是二十二年前的七月初九,朱家巷的阖巷居民,俱是人证。主上生辰,是在次年的六月初一,这同样有当地居民为证。”
大宗伯冷淡地说:“这些证明不了什么。”
赵太后怒道:“你想证明什么?”
大宗伯拍了拍手掌,就见一人,从祭坛阶下徐徐而来。
正是长信侯,嫪毐。
嫪毐登阶后,跪于大宗伯前:“臣嫪毐,见过大宗伯。”
大宗伯问道:“长信侯,你为何在此?”
嫪毐高声道:“我要当众说破一件事。”
大宗伯又问道:“什么事?”
嫪毐立起,戟指秦王:“居我大秦君位者,并非是先君骨血。”
大宗伯异常淡定:“哦?此事新鲜。若此人非先君骨血,那他是谁?”
嫪毐咬牙道:“此人,系奸相吕不韦与赵氏私通之孽种。”
诸人大哗,吕不韦更是怒极:“嫪毐,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嫪毐冷哼道:“嫪毐生平,不说诳语。”
“长信侯,你之指控,可有依据?”
“有。”
“在哪里?”
嫪毐击掌,就见一女居前,两男居后,缓步登阶。
嫪毐指着这三人说道:“这就是证据。”
大宗伯颔首:“长信侯,请细说分详。”
“此三人中,那女子,乃吕不韦二十二年前的贴身侍女,名枏衣。二十二年前,吕不韦与赵氏私通,就由她在榻边侍奉。私通之事,她亲眼所见。她更曾亲耳听到吕不韦与赵氏窃议,先让赵氏怀上吕不韦的子嗣,再由吕不韦把她献给先君子楚,以其嫡长子之名,谋夺我大秦君位。”
再一指两男中的老者,嫪毐道:“此老者,就是跟随吕不韦几十年的老家人。吕不韦与赵氏私通之事,他也曾有所耳闻,但细节不详。不过,他可以证实侍女枏衣的身份。”
又指着第二名男子,嫪毐道:“此人,乃咸阳三合里的里长冯彼夫,十一年前,侍女枏衣随赵氏母子入咸阳,枏衣藏身三合里,曾多次遭到赵氏与吕不韦派遣的刺客暗杀,诸多细节,冯彼夫尽知周详。”
大宗伯叹息一声:“长信侯大人,不是我不信你,兹事体大,我断不敢擅专。且容我请出几位宗室长者,以为查验。”
嫪毐躬身执礼:“大宗伯此举,甚是明理。”
大宗伯转向宗室方队,点了前面五名年纪最大的。公子傒也在其列,却是五人中白胡须数量最少、年龄最小的。
五名老公子喘息着上前,看着前面三人,半晌无人说话。后来,子傒笑着踏前一步:“大家都不敢问话,那我来好了。前面女子,你可是二十二年前吕不韦的侍女枏衣?”
却见那女子摇了摇头:“老爷,小婢子不叫这个名字。”
大宗伯和嫪毐讶然回头。
只听子傒笑吟吟地问:“你既然不叫枏衣,那叫什么?”
只听那女子回答:“小婢子名苡花子,在咸阳东城芐里巷开馆,这里好多贵家公子,都曾到过小婢子那里,都识得小婢子的。”
子傒冷笑,回头瞧瞧嫪毐和大宗伯,只见两人的眼球极力外凸,几欲破眶而出。显然女子的回答,大出两人所料。
这时候就听宗室方队中有人大喊:“我认得她,她就是苡花子,咸阳城里人气最高的妓女,她的门外每天都有人排成长队,嫪毐你带她来干什么?不会是让大家现场排队开嫖吧?”
众人哄堂大笑。
子傒拿手在眼前拂了拂,像是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似的,继续问道:“那么说,你不是吕不韦的贴身侍女?呃,我是说二十二年前的贴身侍女?”
妓女苡花子失笑道:“小婢子今年年方二十二,二十二年前刚刚出生,如何侍奉得了吕相爷?”
子傒大笑:“哈哈哈,那你的模样可真够老的。所以说呢,人在某些方面不能投入太多,那会让人老得快。”
然后,子傒转向两个男人中的老者:“你可是吕不韦身边最老的近侍?”
老者回答:“小人何敢奢望侍奉吕相爷?命里就没这个福分。”
“那你是干什么的?”
老者讪笑道:“小人是芐里巷妓馆敲摇编铙的,老爷懂得,当苡花子与恩客在榻上行云布雨之时,小人就在帐外摇动花铙,一来给恩客助兴,二来控制节奏,三来计筹算时。苡花子喜欢的恩客,就放慢节奏,让他们尽兴多玩一会儿;苡花子讨厌的恩客,那就加快节奏,让他快点儿滚蛋。这个,大人们都玩过,都懂得。”
子傒斥道:“谁懂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说罢他转向第二名男子,“你可是三合里的里长冯彼夫?”
男子面色不变:“回老爷的话,小人不叫冯彼夫,也不知道三合里在哪里。”
“那你是干什么的?”
“小人跟苡花子一起,是妓馆里给客人们奉盏递茶的。”
子傒呵呵地怪笑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们三人,为何会在这里?”三人同声答道:“是长信侯嫪毐大人,给了我们五百金,让苡花子假称是吕相爷二十二年前的侍妾,栽赃太后与吕相爷私通。我等若是不允,长信侯大人就会杀了我们。我们只能拿了金子……”
“胡说八道,你们胡说八道!”嫪毐发出了受伤野兽才会有的惨叫声,疾冲过来,“根本不是这样,最初你们不是这样说的。”
三人呆了一呆,齐声道:“诚如长信侯大人所言,如果我们不按他的要求所说,我们现在早已死了。因此,我们只能收下他的五百金,悉放在妓馆之中,老爷们可以随时去查,就知道小人句句皆真。”
“圈套!圈套!这是个圈套!”嫪毐揪扯着自己的衣襟,仰天痛哭。
“够了,真是够了!”华阳祖太后终于走了出来,“嬴犽子,你到底在胡闹些什么?搞这么一出闹剧,你意欲何为?”
听到华阳祖太后的喝问,大宗伯呆了呆,说道:“这里边……想来有所误会,开始时事情不是这样子的……”
“闭上你的嘴!”华阳祖太后大步向前,“你来自湫渊,初到咸阳,道路都不识得,就把自己嫖宿的妓女带到这里,肆意污蔑我大秦历代先君。嬴犽子,你知罪吗?”
大宗伯挥了一下手,一排巫士涌上,手中的骨矛直戳华阳祖太后胸前。他说道:“来自楚国的芈家女人,与其听你之言,我更信任长信侯大人。”
华阳祖太后怒极:“你信任他什么?信任他跟你一起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华阳祖太后喝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到水落石出的时候。”说罢他转向秦王:“难怪你气定神闲,胜券在握?原来是事先做了手脚,让长信侯大人辛苦一番,拿到的居然是漏洞百出的假证据。”
秦王锐利的目光落到大宗伯身上:“大宗伯,你为什么要说这是假证据呢?”
大宗伯吼道:“这不明摆着吗?这证据非但不能证明你的过错,反而陷长信侯大人于死地。”
秦王颔首,冷声问道:“寡人听明白了,依大宗伯之意,举凡能证明寡人过错者,都是真证据。若是证明了寡人清白,就是假证据。对否?”
“我是说这三个人证有问题,只能证明长信侯大人之罪,并不能因此证明你的无辜。”
秦王面色不改:“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相信寡人是无辜的?”
大宗伯双目圆睁,怒视秦王:“我要你火棺验血,你敢吗?”
秦王顿了顿,问道:“……何为火棺验血?”
大宗伯一挥手,近百名小宗伯齐齐发力,惊人的号子声中,就见一口烧得炽红的铜棺,从焰火中徐徐升起。
所有人惊得唇齿青白,多人失神地跌坐于地。
有些人急切地想往上冲,巫兵毫不留情地刺出骨矛,当场刺翻十几名王子重臣。这节骨眼上只有茅焦最机灵,他不往前冲,反而悄悄地退到最后,想下坛去找廷尉缭子等人。
岂料当他转身,震惊地发现台下已经杀成一团。胡伤的兵马筑成盾牌墙,正顶着昌平君与昌文君两军的重力撞击。廷尉缭子的人,被无数紫衣甲士团团包围,矛戳剑击,血飞满天。
茅焦叫了声“娘亲哟”,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就坐在祭坛台阶上看热闹。
秦王走上前,目视嬴犽子:“大宗伯,寡人想知道,火棺验血之后呢?”
大宗伯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之后。”
秦王的目光变得更冷了:“我是自湫渊归来之人,你确信就没有之后?”
大宗伯哂笑:“姓吕的,支离疏就在我身后,你那个所谓湫渊归来的伎俩,逗逗小孩子就算了。于今在大沈厥湫神祇面前,你还敢摇唇鼓舌吗?”
秦王问道:“大宗伯,你对寡人的态度,都是建立在寡人非先君之骨血的基础之上的。可是寡人提醒你一下,设若有一线可能,哪怕是仅仅万分之一的可能,寡人确是先君子嗣呢?”
大宗伯笑道:“若如此,我自裁以谢祖灵。”
秦王一指祭坛下面的厮杀:“大宗伯,面对如此之多的秦川儿郎的热血,你那区区一条命,够分量吗?”
大宗伯神色一敛:“无论你是谁,须知你走在帝君之路上。这条路哪一步少了无尽的鲜血?你是还在吃奶的孩子吗?还需要我来讲明这么简单的道理?”
秦王笑了:“大宗伯教训得是,寡人受教。”
说罢,秦王抬手,脱下衮服。抬起一只脚,踢飞一只鞋子。再抬脚,踢飞另一只。然后他弯下腰,揪住自己的衣襟下摆,就听“嘶啦”一声,下摆被他扯落,露出了两条腿。
此时所有的公子、臣属、世妇、巫兵都惊呆了。
秦王真要跳上火棺?
那火棺烧得炽热,靠近一点都炙烤得难以忍受。若是人跳上去,岂不是会立时烧到熟透?
只见秦王前后缓跑着,突然间长啸一声:“白马非马,公孙龙子,愿吾师尊在天之灵护佑。喊声中,他已经凌空跃起,落于火棺之上。”
秦王在火棺上疾奔几步,又退回来,转向大宗伯:“剑来。”
“呃……”大宗伯看得傻了,毫无反应。
一名宗伯上前,掷出短刃:“主上接着。”
秦王反手抄住刃柄,立于棺顶,割破自己的手指,让众人看清楚,一滴殷红的鲜血滴下,落入棺上,反弹起来,带着一缕强烟。
几个宗伯欢叫起来:“他是我们的主上,是我们的主上。”
秦王跳下铜棺,向大宗伯走去。大宗伯满脸狐疑:“你的脚为何……我明白了,你的脚掌上抹了……”说话间,秦王身形转动,让大宗伯背对铜棺,然后飞起一脚,正中大宗伯心口。
大宗伯惨叫一声,凌空飞起,撞到铜棺上。
霎时间,皮肉灼焦之声与大宗伯痛苦的凄号同时响起。
秦王厉声斥道:“欺君罔上,你之恶孽,虽百死不得赎也!”
几个忠于大宗伯的小宗伯冲过来,被另外几个宗伯拦住。巫兵们也陷入混乱,有的站到了秦王这一边,有的还在奉其旧令。
劈面夺过一个巫兵手中的骨矛,秦王高举起来,疾喝道:“寡人,先君之子,历王血嗣。在此告我秦川之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杀了这个逆贼,成蟜太子才是我们的主上!”嫪毐举起一柄剑,冲了上来。
吕不韦带着十几个门客迎上,奈何嫪毐手中有剑,吕不韦这边却是赤手空拳,被嫪毐斩杀小鸡一般接连砍翻几个大夫。此时突听祭坛四面杀声大振,中大夫令齐率甲士自南,内史庞若肆率甲士自北,佐戈平竭率众自西,卫尉平竭率众自东,数百人众涌上祭坛,照着那些公子世妇矛戳剑刺,大有血洗满朝文武的架势。
祭坛上号声四起,鲜血如注。
昌平君与昌文君两军,原在咸阳城的南方和西方,他们主要的任务是盯紧东面的樊於期,料定支持成蟜的樊於期,有可能会在大田告祭时发难。
但未曾想,樊於期的军队始终一动未动,反倒有人飞奔来报:“君侯大人,祭坛上杀起来了,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胡伤将军的人马围住了祭坛,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时候,昌平君与昌文君才醒过神来:“原来胡伤这个王八蛋,他也是成蟜的支持者,他藏得够深的啊。”
无奈,事情紧急,原在南门的昌平君,率军直接穿城而过,而西边的昌文君绕了个弯,姗姗来迟,才到得祭坛之下。
胡伤骑坐于马上,冷漠地看着兄弟二人:“昌平君、昌文君,你们二军来此,可是奉了主上的符令?”
昌平君喝道:“我身为左相,统此师护卫主上安危,主上赐我以临机之权。”
胡伤笑道:“你那都是旧年的黄历了,时下谁才是我大秦的主上,这个事还悬而未决呢。”
昌文君叫道:“胡伤,你是要造反吗?”
胡伤把手中长矛向后一挥:“你们兄弟看好了,我身后这座祭坛,乃神灵之所在。我奉大宗伯之命,守在此处,决不容许任何人触犯神灵。”
昌平君气道:“胡伤,此地若是神灵之所,那嫪毐率了杂七杂八的人上去,又是怎么回事?”
胡伤大笑道:“这事别来问我,与我无关。”
昌平君抬眼,看到数不清的紫衣甲士,正与守在祭坛中腰的廷尉缭子的士兵交战:“胡伤,紫衣甲士公然袭杀朝中廷尉,此事也与你无关?”
胡伤高声道:“正本清源,拨乱反正,本座不知道此事何错之有!”
昌平君怒极:“给我冲过去。”
胡伤冷哼:“怕了你才怪。”
胡伤出自军战世家,经验丰富,命令士兵筑起盾牌墙。而昌平君兄弟本是贵族子弟,此前未曾带过兵,更没有上过战场,士兵听到命令冲向盾墙,但完全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秦兵,怎么会打起来?因此,所谓的冲击只是应付,根本不用心思。
在这胶着的状态下,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就见一辆漂亮的车子驶来。车上坐着明月公主,手里抱着一只圆腹的盨,她一边吃着盨中的梅子,一边用手在车边打着节拍。车左是扛着宽剑的周义肥,车右是赵樽。另有百余名赵国剑士,赶着几辆车,拉着十几根圆木,随在明月公主车后。
昌平君兄弟没有见过她:“姑娘是谁?”
赵樽扬声道:“两位君侯大人,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明月公主吗?”
昌平君兄弟警惕起来:“公主此来何为?”
明月公主摆了摆手:“别吓成那个样子,我此来,是请胡伤将军放下武器的。”
“真的,假的?”昌平君兄弟不敢拦她,看着她的车走过去。对面的胡伤走出盾墙,翻身下马:“率赵国剑士前来,车上的一定是主上的老师,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摆摆手:“少来这一套,不过是讲授两节课,哪里称得上什么老师?不过呀,胡伤将军,我来是告诉你一个你可能不爱听的消息。”
“什么消息?”
明月公主劝道:“你们被成蟜耍了,还是放下武器吧。”
胡伤面有愠色:“明月公主,请你把话说清楚点儿,什么叫我们被主上耍了?”
明月公主叹息道:“我也是回到咸阳,才知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胡将军,既然你支持成蟜,以其为正宗,一定是在嫪毐那里,见到了几个人,他们自称是吕不韦的老家仆、吕不韦二十二年前的贴身侍妾,还有一个三合里的里长冯彼夫。这些人,是嫪毐依据成蟜的寻访线路,秘密搜捕到的几个人。他们几人证实,赵太后早年与吕不韦私通,有了身孕之后才嫁给秦质子楚,并生下现在的秦王,是也不是?”
胡伤笑道:“公主是太子身边的人,这些破事,当然比我们更清楚。”
“清楚你个头!”明月公主道,“我查过了,那几个人,根本就不是吕不韦的家仆,更不是什么三合里的里长。他们是咸阳芐里巷妓窝里的人。”
胡伤极其震惊:“……什么意思?”
明月公主说道:“这几个人,是成蟜秘密找来的,他还挟持了那个妓女苡花子的妹妹,如果他们不按他说的去做,就要把他们全部杀掉。”
胡伤起身,操矛在手上马,厉喝道:“你是何人,在这里胡说八道?”
赵樽和周义肥同时踏前一步:“胡伤,你眼瞎呀,明知她是明月公主,还要这样问?”
胡伤道:“我当然知道你们是赵国的周义肥与赵樽。可这个女人是谁?”
赵樽怒道:“她当然是明月公主,还能是谁?”
胡伤吼道:“既是明月公主,为何胡说八道?”
赵樽毫不示弱:“明月公主怎么会胡说八道?她查证芐里巷妓馆那些人时,我们都在场。这些事就是真的。”
胡伤这才理顺他们的话:“你们的意思是说,有关篡位之人的身世,嫪毐拿到的证据都是假的?”
赵樽厉声说道:“何止人证是假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而且,”明月公主继续说道,“不仅证据是假的,成蟜也跑了。”
胡伤瞪大双眼:“跑了?跑了是什么意思?”
明月公主叹道:“跑了的意思就是说,你们在这里杀到血流成河,而成蟜却已经去了赵国。”
“去了赵国……”胡伤彻底听糊涂了,“太子去赵国干什么?”
明月公主掷地有声地说:“报仇!”
胡伤脑中有片刻空白,半晌才下意识地问道:“……谁是他的仇人?”
明月公主指着胡伤及他身后众人:“你们。”
你们所有人,都是他的仇人。
祭坛之上,血流成河。
公子公主,大夫世妇的尸体,一具摞着一具。
一个公主在血泊里爬行:“长信侯大人,大人救我……”
嫪毐当头一剑,刺入对方颅骨。踩着对方的脊背,拔出剑来,嫪毐圆瞪怪眼,形同鬼兽:“杀,杀,祭坛上的所有人统统杀光!”
他双手举剑,向一个跌扑在地的妇人斩去。
突然间,中大夫令齐拦在前面:“别别别,她是宓太后,是太子的生母呀。”“太子生母怎么了?太子生母一样杀。”嫪毐狞声道。
“你疯了?”令齐斥道,“若斩杀太子的生母,你我何以自处?”
“自处个屁!”嫪毐怒视令齐,“我给了你三天的时间,让你核实三合里冯彼夫的情况,你是怎么给我核实的?就核实出这么个结果?”
“这个……”令齐解释道,“小人亲自去的三合里,找到里长家,里长带来的冯彼夫。这一切明明是真的,岂料刚才他突然变成了妓馆皮条客,这这这……小人的心里,实在是困惑呀。”
“所以呢,”嫪毐道,“这些人才要统统杀光。杀光了他们,冯彼夫就不再是妓馆的皮条客,而是千真万确的三合里里长。还有吕不韦的老仆,以及二十二年前的贴身侍女。所有这一切,只要这些人死光,就会变成真的。否则的话,我们今天的所为尽失依据,不仅成了叛逆者,更会祸延子孙。”
令齐云里雾里地说:“……也有道理……呃,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嫪毐看着眼前的一切,坚定地说道:“怎么回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死光,我们说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
“这……”令齐一咬牙,“反正也说不清楚了,先杀个痛快吧!”
长剑刺出,将一名骇极跪倒的公卿刺了个对穿。
宓太后吓坏了,吓得站不起来,一边哭一边在人脚下爬行。
“去死!”忽然一个巫兵冲上来,尖利的骨矛朝着她的后心刺下。
突然间,那巫兵身体一挺,低垂下头,困惑地看着前胸透出来的刃尖。不待看清,他已栽地而死。
君夫人冲过来,她的背上背着扶苏,一身世妇的装扮,她用力搀扶宓公主起来:“姊姊起身,若趴在地上,会被人活活踩死的。”
宓公主放声大哭:“这到底是怎么了?我让你劝过蟜儿的,别让他再争夺权位了,他怎么就不肯听?”
君夫人短刃戳出,捅死一个按住吕不韦暴打的小宗伯:“姊姊,我们已经没有蟜儿了,从他当胸刺了我一剑起,我们就永远失去他了。”
宓公主号啕:“可这是为什么?”
君夫人又杀死个巫兵:“姊姊,人性这东西,没有为什么,只有是什么。”
祭坛之下,胡伤冷喝:“赵樽、周义肥,我知尔等此来之意,但君夫人与宓太后,已入我秦人之室,从此与尔等无关。若尔等再敢踏前一步,我必视以敌国侵境,立即驱杀。”
明月公主挥手,赵国剑士慢慢后退。
退到昌平君兄弟处,明月公主问道:“君侯大人,华阳祖太后及你家主上,此时可能已经成了祭品,你为何却在这里观望不顾?”
昌平君急道:“你你你……不要乱讲话,你明明看到我们冲不过去的。”
明月公主叹息道:“你身边的女人就没教过你吗?面对这种盾墙,要以巨木冲撞才行。巨木都给你带来了,抓紧吧。”
昌平君这才醒过神来,急命士兵合力抱起明月公主带来的滚圆巨木,向着胡伤的盾墙冲过去。
果然是立竿见影。
只听轰的一声,胡伤那边就有十数个士兵,口喷鲜血凌空飞出。
胡伤无动于衷,下令道:“给我堵上缺口。”
缺口堵上,第二次撞击再次开始,又见十数个士兵吐血跌出。
又有几根巨木向着胡伤的盾墙冲过去。经过接二连三的撞击,胡伤的盾墙顿时土崩瓦解。昌平君急忙挥剑:“冲上去,先行到主上身边保护者,无爵封爵,有爵封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闻知可以封爵封侯,士兵们两眼燃烧起亢奋的火光,举矛向祭坛冲了过去。
胡伤下令拦截,双方混战成一团。
这时候赵人的剑士方队迅速向前推进,率先抵达祭坛阶前。
缭子率了千名士兵,于祭坛中腰处环立。
但当秦王率公子世妇、文武百官登坛之后,台下的胡伤军中,突然涌出来近万名紫衣甲士,向着祭坛冲来。
当时缭子大骇:“这是嫪毐秘密招募的死士,多是些六国潜入咸阳的刺客,给我摆阵拦住他们。”
缭子是当世军战大师,他的阵法大致与无牙军相似,但更机变灵活,或三人一组,或五人一组,一旦摆成阵势,就能将对方的攻击缩小,化解对方人数上的优势。也就是说,哪怕对方有十万人众,但要攻杀几个人,也只有阵势之前的人能够起作用,余者被挤在后面,起不到丝毫作用。
虽然阵势犀利,奈何事发突然。一是没料到三世仕秦的胡家军投靠了嫪毐,二来想不到大宗伯才是今天这个杀阵的布局者。是以双方交手,缭子这边顿落下风,千人的卫队迅速被攻破,不得不且战且退,一步步地被紫衣甲士逼到祭坛之上。
祭坛之上,混乱不堪,秦王护着华阳祖太后与赵太后,与十几个人结成一个小阵,正要与嫪毐等人展开对抗。杀红了眼的巫兵满祭坛乱跑,见到喘气的人就杀,也不问个究竟。
见此情形,缭子挥剑长呼:“结阵保护主上并祖太后,世妇居内,大夫居中,士兵给我守在外层。”
听到缭子的呼声,还活着的人跌跌撞撞地爬起,与秦王等人围成百余人的圆阵,让缭子的士兵守护在最外层。
君夫人背着扶苏,拉着宓太后想跑到阵里。
但为时已晚。
紫衣甲士冲上来,有人随嫪毐冲击大阵,有人则举起锋利的矛戈,向两个女人搠来。
明月公主弃车,于祭坛长阶上疾奔。
赵樽、周义肥左右随侧,百余名赵国剑士奔行在洒满鲜血的祭阶上,不时有人滑倒滚下祭坛。
明月公主冲到祭坛上,第一眼就看到跌倒在地的君夫人与宓太后被几十个紫衣甲士围定,十数柄长矛高举,正要重重戳下。
突听周义肥一声凄号:“休伤我家主母!”
号叫声中,他的宽剑呼啸着盘旋飞出,力道之大,将那十数个紫衣甲士凌空旋起,头颅并肢体顿飞满天。
宽剑去势不减,发出骇人的悠悠之声,重重地撞击在祭坛上的巨型铜钟上。
“哐”的一声震响,周义肥的巨剑碎成一片片,而周义肥等人已经冲到君夫人并宓公主身边。
“杀啊,杀啊,”嫪毐挥剑,对着紫衣甲士大喊,“你们不是希望消灭大秦对你们六国的威胁吗?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赶紧杀呀,统统杀光!”
宓太后被剑士护在中间,颤声问道:“嫪毐在喊些什么?”
明月公主笑道:“这些紫衣人,都是六国来的刺客杀手。多年来他们盘踞在咸阳,苦思削弱秦国的办法。他们终于等到今天,等到了嫪毐给他们这个机会。”
君夫人恍然大悟:“终于想明白了,东方六国刺客的巢穴,应该就是胡伤的府邸吧?所以这些杀手是从他的军队中冲出来的。”
明月公主颔首:“所以此后你家秦国的政局,就是本土势力与外来客卿的冲突。如果大家还有机会活到那时候的话。”
昌平君兄弟的军队,在祭坛下与胡伤交手。
又见一支军队驰至。
马上的将军是杨端和。
他看着这一片混乱,纳闷地说:“楚国人是不是傻呀?你在这祭坛底下瞎闹什么?赶紧上去营救主上啊。”
“冲啊!”杨端和率士卒冲上祭坛,穿紫衣的六国杀手,见此情景大声尖叫,四散而走。
只有嫪毐、中大夫令齐等人死杀不休:“杀杀杀,杀光了他们,一切才会变成真的。如果他们有一个活着,我们就会殃及子孙……”
杨端和大喝:“全部拿下。”
士兵们冲上前来,将嫪毐等人强行扭压在地。嫪毐趴在地上,兀自拼命挣扎:“杀杀杀,全部杀光。全杀光了,太子殿下就可以明正君位了。”
“终于安全了,”吕不韦拖着一条伤腿,跌坐在血泊里,“杨将军,你总算来了,那昌平君兄弟俩,关键时刻就是指望不上啊。”
杨端和向秦王拜倒:“末将护驾来迟,请主上降罪。”
秦王未理会,疾奔到君夫人身边:“夫人,我们此番可是再世为人。”
君夫人立起:“我的主上,活着就好。”
活着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