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忠心之志 为主而死,亦死得其所(1 / 1)

自从政公子被贬于旧郡,嫪毐就向秦王告了病假。此后他搬到宫墙边居住,每天只做一件事:他挑选了十几个有勇气、身体灵活的府丁门客,每天背一只硕大的麻包,疾奔翻越围墙。

练了两年之久。

魏燊祃率甲兵入宫那一夜,嫪毐听到动静,丝毫未犹豫,立即翻越宫墙,来到了长街上。

他发足疾奔,冲到胡同里一扇门前,叩门。

门开,他闪身而入。

院子里,有两个睡眼惺忪的汉子,慌里慌张,各执短矛。

就听嫪毐厉声道:“立即准备行动,这有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时刻。”

两名汉子慌了手脚,叫醒了十几名睡在各个屋子里的汉子,众人急忙套上鞋子,排成一队,跟随在嫪毐的身后,一声不响地向着成蟜太子的府邸疾奔。行至途中,遇到一队巡夜的甲兵:“什么人?宵禁时分犹自乱窜,莫不是不法之徒?”

“说对了。”嫪毐长剑一挥,“没工夫磨牙,给我杀过去。”

汉子们舞矛冲向甲兵,甫一交手,几名甲兵当场被刺死,余下的远远逃开,拿出小铜锣疯狂地敲击。

嫪毐一众置之不理,疾奔到太子府门前,重重叩门。

听到嫪毐的声音,府门立即打开。

嫪毐进来,问道:“太子此时何在?”

府丁回道:“太子刚刚读过书,应该睡下了。”

“留人候在这里。”嫪毐吩咐他带来的人,“除非大王或王后亲至,其他任何人,无论是什么理由,一律不许进入。”

众人应诺。

嫪毐收剑,匆忙奔向内府。

穿过几个门洞,迎面来了两个婢女,给嫪毐见礼。

嫪毐问:“太子可曾歇下?”

婢女答道:“太子正在烫脚,稍刻就要睡下。”

嫪毐又问:“此时谁在太子房中?”

婢女老实答道:“是小罄。”

“小罄?”嫪毐问道,“莫不是前些日子,从宫里差遣来的那个魏国侍女?”婢女点头:“正是。”

嫪毐大踏步向前走去。

此时房间里,侍女小罄正给成蟜太子端来热水:“太子殿下,试试水温如何?”

成蟜拿手指碰了碰水面:“哎哟,烫死了。小罄你是给我泡脚,还是准备杀猪?”

小罄笑吟吟地放下水缶:“太子殿下,杀猪又有什么不可以?”言未讫,她突然抓住成蟜的发髻,向下猛地一掼,成蟜“嗷”的一声,整张脸就被她按到水缶里。事出突然,成蟜手脚拼命挣扎,却被小罄掐在脖颈上,根本挣脱不出来。

就见小罄瞪眼立起,另一只手翻出柄短刃,对着成蟜的后心刺下。

哐啷一声,嫪毐恰在这个时候破门而入,大喝一声,一剑没入小罄后心。

甫一刺倒小罄,旁边几扇门中,几乎同时冲出几名侍者,俱手持长剑,一声不吭地朝嫪毐杀过来。

嫪毐顺势把痛得惨叫连连的成蟜抱在怀中,大喊一声“有刺客”,一边与对方格击,一边疾退出门。

门外又冲过来几个人,夜色之下,面目难辨,但全都是太子府中奴丁衣着。嫪毐沉喝道:“尔等弑主谋逆,如今事败,还不知反悔吗?”

对方一人阴森森地说:“嫪毐大人,要想让我们反悔何难?你得先找出我们才行。”说罢,几名杀手突然丢下长剑,各自向着不同方向逃逸。这时候太子府中的侍卫冲过来,护住嫪毐与太子,茫然地问:“嫪毐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嫪毐不答,沉声道:“叫总管过来,今夜谁也不要睡了,与我大举搜府,一定要将刺客的余党全都找出来。”

说罢,再看太子成蟜,可怜那孩子满脸红肿,肿到眼睛成了一条缝。

嫪毐抱着成蟜入房,吼道:“叫人过来给太子上药。”

少顷,太子府总管进来,跪倒在地:“太子殿下,嫪毐大人,是小人治府无方,让刺客混入,伤及太子至尊,诚请太子降罪。”

嫪毐挥手道:“先别说这些没用的,找出了几个刺客?”

总管扭头吩咐道:“全带进来。”

府卫押进来十几个人,有男有女,一个个战战兢兢,颤抖不已,偷瞟着太子。

嫪毐扫了一眼:“没一个能对上的。”

“这些人的行迹都有些反常,所以才会怀疑他们……”总管一咬牙,说道,“要不小人命全府奴丁集合,让大人一个个辨认一下?”

“正该如此。”嫪毐道,“所有太子府人,无论男女,无论是奴丁还是侍卫,都给我集于前府,稍后我要亲自把那几个刺客揪出来。”

“好嘞。”总管起身出去,下令所有人统统集于前府,等待嫪毐辨认。

身边的人都走光了,只有他带入太子府中的十几人在侧。嫪毐这才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听得到小人说话吗?”

太子成蟜颤抖着声音说道:“听得到。”

嫪毐沉声说道:“那么太子请听我说。今夜这咸阳城中,有两个地方最危险。第一个危险之地是宫中,此时逆贼已经攻入宫中,小人犹不知君父与王后情形如何。而第二个危险之地,就是这座太子府。现在贼人主要在攻打王宫,但不到天亮,就会血屠太子府,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说着话,他将成蟜背起来,用绦带捆得紧紧的,一手提剑,从后府逾墙而出。

出了太子府后,嫪毐背着成蟜在巷子里灵活地穿行,来到一扇门前叩了叩。

那扇门打开,嫪毐闪入。

这座院子里,也有十多个汉子,枕戈待旦。看到嫪毐背上的成蟜,纷纷跪倒:“小人与太子殿下见礼,深夜惊恐,太子不安,这都是小人的罪过。”

嫪毐把背上的太子解下来:“太子殿下,眼睛现在能看清楚吗?”

成蟜闷声答道:“还是稍有些刺疼,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请太子跟小人来。”嫪毐说着,牵着成蟜的手,走上一座三层高的塔楼,“太子你往东看,那冲天的火光,连天的喊杀之地,就是君父与王后所在的王宫。你再往西看,那边烟尘滚滚,人喊马嘶,就是我们刚刚离开的太子府。此时来历不明的各路军队,正在太子府门前相互冲撞。但最多不到天亮,他们就会攻入府中,目的是斩草除根,把太子你一并杀掉。”

成蟜大为震惊:“逆贼如此狠毒,究竟是谁?”

嫪毐答道:“太子殿下,小人现在不能说太多。但小人可以确定的是,今夜来的逆贼,在捣毁王宫与太子府之后,很快就会遭到驱逐,届时江山易主,新王嗣位,谁也说不出个反对的理由来。”

太子成蟜不解:“嫪毐,你今夜说话好奇怪,莫不是在暗示我哥哥?”

嫪毐蹲下身,双手抓住成蟜的肩膀:“太子,小人没有暗示,小人就是在明确地说嬴政母子。太子,小人知道他们母子对你极好,小人亲眼看到过。小人也知道太子你喜欢他们。可是太子呀,他们两个冒了千难万险,从邯郸逃回来,赵国与秦国数以百万计的甲兵都奈何不了他们。你以为他们冒这么大风险,来这座咸阳城干什么?就为了一个被主上打入冷宫,另一个被贬至旧郡?太子呀,他们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所以我事先准备了这些隐蔽的藏身之所,准备了现在这些忠心的门客。而现在,当这一切启用之时,太子你就知道,小人决非是杞人忧天。”

成蟜天真地说道:“我哥哥想要做嗣君吗?那又何妨,我可以让给他的。”嫪毐哭了:“我的傻太子,你以为人家只是要你的江山吗?不只是这样啊,人家不仅要你的嗣君之位,还要你和你母后的性命,甚至要你们死后的名誉。你们是奸是恶,是善良还是凶残,人家要的是对你的一切解释权!”

成蟜呆住:“我哥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嫪毐顿了顿,如实说道:“或许他们并不是这样想的。但是太子请相信小人,最后的结果,却一定是这样!”

成蟜仍然茫然:“可这是为什么?”

嫪毐冷声道:“这就是权力。权力就是这样。权力没有原因,也没有解释。权力就是自身的原因。权力就是自身的解释。”

嫪毐在塔楼上看得清楚,天亮时分,几支军队杀入城来,径直捣毁了太子府。

吕不韦、昌平君与昌文君三家攻打王宫,营救秦王的努力宣告失败,残余的数千人狼狈不堪,出东城门而逃。叛军控制了局面,以秦王的名义宣布吕不韦等人为叛逆,同时派人持符剑前往旧郡,取政公子首级来见。

街上开始出现零星的行人,不管是哪一方输赢,老百姓总是要谋生的。

嫪毐派了两个人出去,打探城中各府公子的态度。可是那两个人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到了黄昏,叛军开始在太子府附近强行搜索,挨家挨户砸门。显然,叛军没有找到太子成蟜,他们断定出逃的太子应该不会走远,所以就近搜查。

听着越来越近的砸门声,嫪毐对成蟜说:“太子,看来不走是不行的了,请太子伏在小人背上,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出声。我等一定拼死将太子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成蟜问:“现在这种情况,什么地方才称得上安全?”

嫪毐心下也很慌乱:“小人不知。”

将太子缚在背上,嫪毐带着门客出来,往幽深的巷子里钻,途中翻越了几堵墙,终于来到了一条无人的窄街上。

刚刚松了一口气,忽听一阵马蹄声,就见一名将军骑在马上,带数百名军士出现:“是嫪毐大人吧?那么大人身上背的,应该就是成蟜太子了?在下魏将腹击,自大梁而来,特来取成蟜太子的首级。”

嫪毐急令:“给我拦住他们。”说罢背着成蟜转身就跑。

门客们冲上前去,不承想迎面杀出个屠夫,挥舞着一柄巨锤,打得嫪毐门客血肉横飞。但门客们誓死不退,用自己的身体阻挡在魏军的面前。

腹击用矛挑死最后一名门客,随后追了上来。

嫪毐身轻如燕,背着成蟜接连翻越几堵墙壁,动作竟比腹击的军士更快更灵敏。眼见得追之不及,腹击惊讶地说:“想不到嫪毐大人身手如此了得,这样的人才不去做贼,真的可惜了。”

持锤屠夫明白,解释道:“他这是练过的。明显知道我们有一天会来,所以他应该是住在宫墙近前,每天疾奔翻墙训练自己。起初只是徒手翻墙,练到最后,就训练背负一个人翻墙。一个人花费这么大的心血训练自己,无论如何都值得尊重。”

腹击笑道:“于忠心之志,为主而死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所以说,我们可能是世界上最尊重他们的人。”

嫪毐持续狂奔,连翻了几堵墙,虽把腹击等人甩掉了,但也已经累得瘫软。

他蹲在一个门洞里,急促地喘息着,等待着绵软的两腿恢复行走能力。

然后他站起来,单手拄剑,吃力地向前走去。

他尽量靠墙走,不想让人注意到自己,但还是被人认出来了。“嫪毐大人?”他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

那个声音又叫道:“嫪毐大人,我是公子箻呀。”

嫪毐抬头,只见一堵高墙,墙上有扇不起眼的角门。公子箻长发覆肩,一袭白衣,手提一柄饰了金玉的华丽宝剑:“嫪毐大人,快点儿进来。”

进去,还是不进去?瞬息间嫪毐的心里掠过无数念头。公子箻是朝中有名的诗酒公子,只爱醇酒美人,从不涉入政争。没听说过他支持任何一方,也没听说过他反对任何一方。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只能冒险试试了。嫪毐背着成蟜,疾步跳入门里。公子箻随后飞快地把门关好,落下门闩,然后转身说道:“太子殿下安好,请跟我来。”

这里大概是公子箻的后府,冷冷清清,见不到一个人影。他们跟着公子箻进入一间高大的屋子,屋中尘灰极重,嫪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箻公子,怎么血腥味这么重?”

公子箻笑道:“此间原是马棚,后来又在这里杀猪,那边的血槽犹未干,是以腥气较重。”

嫪毐背着成蟜,一屁股坐在一堆干草上:“有没有水,给我喝一口。”

公子箻转身,从水缸里舀了瓢水过来,递给嫪毐:“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捣毁太子府的,又是些什么人?”

“一言难尽。”嫪毐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瓢水,解下缚在身后的成蟜,让成蟜也喝了几口,然后说道:“我带太子逃亡的路上,遇到魏将腹击截杀,我的门客悉数被他杀光。把太子的脸弄成这模样的,是个魏国的侍女。这么看起来,应该是主上新近任命的太尉魏燊祃出了问题,再加上宫里的魏姝,这应该是魏人布置的一次周密的行动……箻公子,你刚才给我的水……你的笑容为何如此诡异……”语不成句,一阵眩晕感袭来,嫪毐昏昏睡去。

醒来时,只感觉手腕脚踝冰冷,挣扎时听到一阵当啷啷的声音。

睁开眼,嫪毐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腕脚踝,俱被戴上了一副黄铜铸炼的精美镣铐,镣铐锁在一只精钢锻铸的囚笼中。他惊恐地叫了起来:“箻公子,这是什么地方?太子在哪里?”

“嫪毐大人稍安勿躁。”公子箻那悦耳的声音响起,火光起处,就见他手执一支火把,笑吟吟地站在囚笼之前,“太子殿下还在那边睡着,莫要惊惶。”

借着火光一看,嫪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太子!箻公子,你居然把太子吊起来了,此乃犯上之大罪。别忘了你是秦人,而且是贵胄公子,如何同魏人勾连一气?”

“嫪毐大人,你这动不动就冤枉好人的习惯,真的得改改了。”公子箻笑道,“本公子与魏国人什么关系也没有,跟眼下的叛乱,更没有关系。”

嫪毐恍然大悟:“原来你已经投靠了逆贼政公子。”

公子箻失笑道:“我说嫪毐大人,你还能再鼠目寸光点儿吗?难道在秦国这口偌大的鼎镬中,来来回回加热翻炒的,就只有成蟜和政公子这两头蒜吗?”

嫪毐长叹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义渠王复仇。”

公子箻颔首:“对了。”

被锁在铁笼中的铁链上,嫪毐仰天长叹:“是我大意了呀。早年间泾河之北,有国名义渠。国中兵甲强盛,久为秦人之心腹大患,但数次征伐,皆无功而返。到前昭王时代,宣太后垂帘,她就是现在宫中华阳太后的姑母。我听说宣太后委身于义渠王,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嗣后三十年,宣太后杀义渠王,灭其国。宣太后替义渠王生的两子,流放旧郡。但其中有位公子,娶了秦女,生下你箻公子。”

“是呀,”公子箻也叹息道,“我本义渠后嗣,身世怪异又难堪,嗣位的机会是没有的,大祸临头倒是在情理之中。因此本公子以醇酒保身,装疯卖傻,任人取笑,才苟活于今。我对一代又一代秦王的恨呀,直如煮沸的油鼎。所以我秘密修建了这座地牢,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把秦王关在这里,问其罪,究其责,何其快哉!”

嫪毐沉默半晌:“箻公子,你的身世,决定了这个想法的合理性。我猜我很难说服你放弃。但公子你可曾想过,你这样做并不能得到报复的快感,而是帮助了你憎恨的仇家呀。”

公子箻挑眉:“愿闻其详。”

嫪毐赶紧道:“请公子试想,你把成蟜太子关在这里,便宜了谁?那个因为公子之举而获得最大利益的人,又会是谁呢?”

公子箻问道:“嫪毐大人说的是谁?”

嫪毐大声喊起来:“那当然是觊觎秦王之位日久,狼子野心暴露无遗的政公子呀!”

公子箻失笑:“嫪毐大人,你可能低估了旧郡生存环境的恶劣,当年我的父亲和叔叔,无罪流放旧郡,我的父亲只坚持了半年,而我叔叔连三个月都没能熬过去,如狗一样死于泥尘。于今政公子已去旧郡两年了,就算他还活着,可前夜宫乱之后,大王震怒,赐剑遣使,命取政公子首级来见。王者之威,风驰电掣,事实上我们已没必要再讨论政公子这个人了。”

嫪毐却不想不谈:“箻公子,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公子箻苦口婆心地劝道:“年轻人,珍爱生命,远离赌博。”

嫪毐怔愣片刻:“不是……那个,我赌公子刚才所断,会悉数落空。政公子不会死于旧郡,王剑信使,也摘不下他的首级。如果我判断得没错,宫城之乱,实际上就是政太子一手策划。我要跟你打个赌,最多不出一个月,政公子就会归来,以入宫勤王之名,杀掉他的父亲,如果他的父亲还活着的话。此外他也会宣布成蟜太子死亡,然后以国中唯一嗣君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登位称王。”

公子箻不为所动:“嫪毐大人的非凡想象力,还是蛮令人惊讶的。”

嫪毐叫道:“箻公子,你也可以不打这个赌。但我乞求你留下我和太子的性命,善待太子。待一个月后,若我所言与事实不符,敬请公子责罚。但若不幸被我说中,那么我和成蟜太子,就是公子你报复的最好筹码,请公子三思。”

“唉,”公子箻长声叹息,“嫪毐大人,你是那个善于撩拨起别人好奇心的人啊。”

公子箻离开后,嫪毐小心翼翼地叫道:“太子,太子你还好吗?”

“呜呜,”成蟜在哭,“我的眼睛好疼,我的手腕破了,脚踝在流血。呜呜嫪毐,你快救我出去。”

“小人会的,小人一定会的。”嫪毐泪如雨下,“箻公子这个王八蛋,竟然跟我们来这一手。太子可是生于富贵,锦衣玉食,从未曾受过半点委屈的呀。”听着成蟜的呜咽声,嫪毐心痛如刀绞,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以减轻他的痛苦:“太子,你有听说吗?逆贼政公子在邯郸时,曾把一辆比屋子还大的车子,不拆门不毁窗,驶到了屋外。我们现在囚于笼中,能不能找到个办法,也把我们自己救出去呢?”

成蟜哭道:“早就说过我不做太子的,你们偏不听。如果是哥哥在这里,一定不会让箻公子欺负我。”

“是,是小人无能,让太子吃苦了。”嫪毐唯落泪而已。

感觉过去了十几天,牢中食物饮水,脏污不堪,令成蟜与嫪毐腹泻不止。忽一日,听到地牢的门声响起,就见公子箻一手提剑,另一只手拖着个昏迷不醒的人,走了进来。

嫪毐问道:“这是谁?”

公子箻不答反问:“嫪毐大人智计过人,猜猜看。”

嫪毐心如电转,知道如果猜错了的话,就会引来公子箻的轻侮,必须要猜得靠谱:“虽然此人身穿黔首之衣,但应该也是个公子,混乱时分逃入箻公子府中避难,被箻公子给收拾了。”

“行啊,你。”公子箻面有讶然之色,扭过那个人的脸。

嫪毐失声叫了起来:“公子洹?”

“没错。”公子箻笑吟吟地道,“此前子楚他爹还是太子时,公子洹是子楚夺嫡路上最大的竞争对手,为此还捅了子楚一剑。后来被子楚借政公子险些摔死于冰库的机会,将公子洹下狱,贬为庶民。此刻城中连日大乱,军士互相攻伐,牢狱也不知被谁打开了,公子洹逃了出来,看看,他逃到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要来我这里!”

公子箻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公子洹锁入另一只空着的囚笼。他又看了看嫪毐:“别劝本公子说,这样做又是帮了政公子。据本公子所知,嬴政已经死了,现下他的首级已经被悬挂起来,只是挂的地方好奇怪,居然是在宫里。”

嫪毐抱怨道:“公子爷呀,这还不明摆着吗?魏人控制了王宫,若是公子肯抓住这个机会,那可是不世之功啊。”

公子箻失笑:“不世之功算什么?为什么不等所有的王孙公子统统死掉,再等本公子收拾残局,嗣位新君呢?”

嫪毐赔笑:“小人支持公子,此身别无所长,唯余些许智力,愿听公子驱策。”

公子箻笑吟吟地说道:“这个先不急,大人你先歇着,歇着。”

说罢便去了。

公子箻走后良久,公子洹才悠悠醒转。

嫪毐急忙同他打招呼:“洹公子,还记得小人吧?我是嫪毐。”

“嫪毐?”公子洹很是郁闷,“你也被大王下狱了?”

“唉,这里不是天牢,这是……”

解释好半晌,公子洹终于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叵耐[1]公子箻,这个该死的!他原来是个笑面虎,亏我还拿他当朋友。”

“过去的事,就别抱怨了。”嫪毐说,“我们已经被关了十多日,一定要想个逃出去的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公子洹仍在抱怨,“人家为什么要打造囚笼?为什么呀?不就是想把你关起来吗?居然还想逃?嫪毐你这乐观精神,委实无可救药,让人无语呀。”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公子箻再次来到,这次他显得很震惊,在嫪毐的牢笼前,呆呆站立了好半晌,才开口说话:“嫪毐大人,真让你给说着了。嬴政已经死了,连尸身都烧成了灰,却又被巫祝支离疏大人施术,从大湫冥渊中给救回来了。一个死了的人,居然复活了,这真是骇人听闻啊!”

“骇人个屁!”嫪毐忍不住骂了起来,“什么复活?什么尸身烧成了灰?谁见到他的尸身烧成灰了?这就是个局!是奸诈的嬴政布下的局!那颗悬挂在宫中的首级,只是与他容貌相近之人的罢了。这个局已经布置很久了,支离疏早就成为了他的同党,替他蛊惑人心。嬴政他压根就没死,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他那种奸诈之人,岂是容易死的?”

公子箻恍然大悟:“是了,嬴政先故意纵放魏人焚宫,再假托复生,以收到先声夺人的奇效。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大沈厥湫赐给秦人的明君,连公主姺那个贱人,都成了他脚边最听话的狗,摇头摆尾一味乞怜。”

扭头又看了看成蟜,公子箻接着说道:“对了,嬴政确如你说,宣布成蟜公子死了,还在宫里搞来具烧焦的童尸。你说他胆子怎么这么大呢?说谎也不怕被人戳穿!”

“所以呢,就让我们戳穿奸贼的谎言。让成蟜太子,成为克制这个奸贼的最有利的武器。”嫪毐顺势说道,“公子爷,你若是不想看着仇家顺风顺水、如鱼得水,那就给我们大家一个共同复仇的机会吧。只要我等尽释前嫌,齐心协力,向盘踞于宫中的无耻楚人势力开战,公子心里积淤多年的冤屈,就一定能够悉数得以昭雪,一抒胸臆。”

公子箻明显很动心,却道:“这个不急,先不急,等等再说吧。”

又过了不知几天,公子箻出现在地牢里。

“哈哈哈,你们几个蛮能吃的嘛,给你们放在这儿的食物和水,都吃得光光。但是吃了这么多,让人好奇你们是如何解决大小便问题的呢?”公子箻笑吟吟地说着,他站到了嫪毐的牢笼前,“嫪毐大人,你有没有更具操作性的新建议呢?”

“有。”嫪毐回答。

公子箻满意地点头:“那说来听听。”

“小人的建议,是这个……”嫪毐说着,手中的镣铐一举,套到了公子箻的脖子上。

公子箻大骇:“你……你们是怎么钻出来的?”

“偏不告诉你!”公子洹也钻出了囚笼,镣铐飞起,也缠到了公子箻的颈上。

太子成蟜也从牢笼中走出来:“打死这个奸诈小人,欺君罔上,罪该万死!”“那你们打死我好了。”公子箻索性往地上一躺,“反正现在是嬴政一手遮天,杀了我走出去,你们只会比我死得更快。”

“你……”三人围着躺在地上的公子箻,一顿乱打。半晌之后,嫪毐把他拖起来,拖入到囚笼中,用镣铐锁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公子箻好奇地看着手脚上的镣铐:“你们到底是怎么弄开的?”

公子洹笑笑,说道:“你猜。”

公子箻猜测道:“莫不是这些镣铐时间久了,自己脱落了?”

“你再猜。”

“那就是你们饿得久了,手腕饿到纤细,挣脱了出来。”

“你继续猜。”

公子箻不猜了,而是说道:“你们把我锁在这里,也不安排个人送水送饭,我会饿死的。”

公子洹像看笑话一般看向公子箻:“难不成你还期望自己有别的死法吗?”公子箻建议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嬴政的敌人,为什么不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呢?如这般自相残杀,岂不是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嫪毐道:“仇者快不快我管不着,但我们感觉好快活,这还不够吗?”

说罢,嫪毐拉着成蟜的手,和公子洹三人,向地牢外走去。

公子箻喊道:“你们要去哪儿?须知秦川之大,泾水之长,尽是尔等埋骨之所。”

公子洹扭头回了句:“我们要去韩国。”

“去韩国?”公子箻大惑不解,“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注释:

[1]叵耐,不可容忍、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