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天早上,月宝说身体不舒服,把我吓坏了。不过,摸摸额头,不烫;看看嗓子,不红;测测体温,不烧,我暂时放了心。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月宝渐渐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她说:“妈妈,我晚上能不上舞蹈课吗?”
我说:“不能啊。”
她又说:“那我到时候难受怎么办?”
“难受你可以和老师打报告,然后出来找我。”
“那老师不让我出来怎么办?”
“不会的。”
月宝不说话了,憋了半晌,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下来了。我蹲下来对她说:“你如果不想上舞蹈课,可以直接说,不需要找一些身体不舒服之类的理由。那你今天为什么不想上舞蹈课呢?”
有时候小孩子很奇怪,他们明明很弱小,却想在家长面前表现得很强大,他们不愿意在家长面前承认自己有时候会很怂很差劲(他们自己认为的“差劲”)。月宝和我周旋了半天,我才大致了解了她的真实想法:她不敢做前滚翻和倒立。
这时候,月宝的大救星月爸出现了,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月宝说:“不敢做就不做呗,这样吧,咱们在外面等着,等她们做完了这两个动作咱们再进去。”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失败的。比如舞蹈课上,我们换好了衣服,却不进教室,巴巴地站在门口的监控室里看人家进行到哪一步了。特别丢人。
月爸和月宝看得津津有味,两个人对着监控里的画面品头论足,相谈甚欢。但我的内心是矛盾的,一个声音在说:“反正你也不期望月宝练成什么样,受那个罪干吗?不练就不练吧!”另一个声音在说:“哪个孩子练功不疼?哪个孩子练功不怕?别的孩子能坚持,月宝为什么不能坚持?不练基本功事小,养成逃避退缩的心态事大!”
在后面那个声音的推动下,我觉得,身为妈妈,我没有帮孩子克服恐惧心理,把她硬塞进教室,就是我的不作为,就是我的失职。我决定行动起来。不过行动之前,我冷静了一分钟,因为我知道,现在和她讲道理,她肯定听不进去,但是硬把她塞进教室,肯定是一番惊心动魄,说不定还有人围观,拍个照发朋友圈什么的。
就在我冷静的这一分钟里,月宝认真地看着监控,然后突然整理了一下衣服:“好了,现在可以进去了。”
我怔在了原地,发生了什么?倒立不是还没做完吗?月宝不是不敢做倒立吗?我带着一连串疑问,跟在她屁股后面,看着她淡定自若地走进了教室。她一进教室,我就火速回到监控室,看她迅速插入队伍中,这时倒立刚好做完了,她便跟着老师做起了压腿、下腰,毫无违和感。
我长叹了一口气,对月爸说:“我特别佩服月宝一点,她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乖乖地听老师话,老师让练什么就练什么,因为我不知道如果我不练,有朝一日我会错过什么。但是月宝就不会,她喜欢跳舞,但是她也会权衡,如果她觉得一些动作是危险的,是她抗拒的,那么她宁愿放弃领舞的机会,也不会勉强自己去完成。吃东西也是一样,比如吃自助餐,我们基本上每样都会尝一点,即使是自己不太感兴趣的食物,也会粗浅地尝尝,即使不是很饿,也会吃很多,因为觉得要对得起这个价钱。但是月宝就不会,即使是再豪华的盛宴,如果她不想吃,她可能会吃很少,或者对着“满汉全席”,只吃一盘酱油炒饭。
不只是月宝,几乎每个孩子都是这样,他们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要多少。因为他们的想法很单纯,他们不会去考虑这顿饭我花了多少钱,能不能够吃回来,他们也不会考虑我现在这样做,对未来有什么影响,会造成什么后果。他们只尊重自己当下的想法。
02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孩子的单纯就是一种幼稚的体现,所以需要成人、父母去教会他们成长,教会他们对自己负责,通过做一些干预,促进他们成功。但是,什么叫作成功?
杨澜曾谈起她做过的一段访谈,她的采访对象是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华裔获得者崔琦。崔琦出生在农村,12岁前一直在家乡帮父亲养猪放羊、干农活儿。12岁时,他的姐姐得到一个机会,推荐他到香港的教会学校去读书。当时父亲觉得家里不能少了他这个男丁,不愿意让他走。但是母亲期望他有更好的发展,就用家里剩下的一点儿粮食做了几个馍,给他装在小包袱里,把他送走了。后来崔琦果然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从香港的中学毕业后,赴美深造,获得了芝加哥大学的物理学博士学位,并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如果你有兴趣去百度一下崔琦的资料,会发现被赞美的不只有他本人,还有他那高瞻远瞩、胸怀博大的母亲王双贤。你会觉得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儿子,是成功的典范。但是在采访中,崔琦爆出一个不为世人所了解的事实,他走了以后,再也没见过他的父母,没回过他的家乡,因为他的父母在饥荒中被活活饿死了。
崔琦说:“其实我宁愿自己是一个不识字的农民。家里有一个儿子毕竟不一样,如果我还留在农村,留在父母身边,也许他们不至于饿死吧。”听到这句话,我无力去评判那些大我小我,理想抱负,我只是深深地理解崔琦心中的那份遗憾。再显赫的地位,再光辉的成就,也无法平复他对父母的那份愧疚和心痛。
我们可以多问一下自己:走到人生的后半程,甚至是人生的终点,我们愿意倾尽所有的财富、所有的荣耀去换取的东西是什么?也许那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成功。
03
我经常会想,孩子眼里的成功是什么?她和我眼里的成功是不是一样?我对她的期望是不是她的希望?我对她的担心是不是真的值得担心?我给她的和她需要的是不是能完全吻合?如果不能吻合,我是促进了她,还是耽误了她?我是成就了她,还是埋没了她?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选秀节目,其中一个表演者是个12岁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舞蹈功夫了得,主持人采访她的时候,她说自己七岁就被送到了北京,和一个私人教练学习舞蹈,其间的这五年里,见爸爸妈妈的机会不超过十次。
主持人问她:“你舞蹈跳得这么好,但是如果让你重新选择的话,你是选择留在父母身边,还是到北京学舞蹈?”刚才还是眉飞色舞的小女孩一下子哽住了,她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主持人问她:“会选择来北京吗?”
小女孩摇摇头。
“那就是选择留在父母身边?”
小女孩没有说话,眼泪“扑拉扑拉”地掉下来……
什么是成功呢?在一个12岁孩子的眼里,那些金光闪闪的奖杯是不是真的能胜过父母温柔的陪伴,温暖的呵护,胜过一千八百多天和父母的朝夕相处?
没错,孩子小的时候,我们逼她下一下腰,找个严厉的老师帮她压一压腿,她就可以亭亭玉立,在舞台上举手投足都美得像仙女。但是如果这种努力违背了孩子最初的意愿,她是否真的能把父母的苦心理解为好心,是否真的能从这种历练里收获到坚韧,把舞蹈当成一种兴趣爱好?还是一旦有一天她有了自主权,有了选择权,就会果断放弃?
每次我看到月宝非常决绝地为自己做一些决定的时候,我都很忐忑,也很欣慰。忐忑是因为我怕自己说服不了她,无法让她做到我认可的成功。欣慰的是,我们很多成年人都已经不具备这种清晰了解自己、果断为自己做选择的能力了,而月宝,她还可以。所以我会希望,我能呵护好月宝的这份单纯,让她毫无顾忌地去为自己做选择,大胆地去做自己,没有成人世界的诸多顾忌,没有成人世界纷纷扰扰的杂念,不需要被别人认可,也不需要被别人承认。
高晓松说,每个孩子都是带着剧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即使身为孩子的父母,我们也不清楚孩子的剧本是什么,孩子的初心又是什么。我们常说,要不忘初心。但是多少孩子迫于父母的压力,忘了初心,变了初心,成为芸芸众生中成功又平庸的一族。
我想,学着放下自己的期待,自己的预判,让孩子勇敢地做自己,痛快地做自己,这或许就是孩子的成功,也是父母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