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尘沙两颗心(1 / 1)

四周除了风声之外就是沙,蒙蒙地在空气中飞扬着。前面是一片广大的泥淖,后面是迷宫山,我转身去望太阳,它已经要落下去了。再转身去看荷西,他也正在看太阳。夕阳黄昏本是美景,但是我当时的心情却无法欣赏它。寒风一阵阵吹过来,我看看自己单薄的衣服,再看看泡在稀泥里的荷西,再回望太阳,它像独眼怪人的大红眼睛,正要闭上了。

——三毛

三毛与荷西,至情至性的一对璧人。

三毛,挚爱流浪在风景旖旎处,一生痴迷放逐,不肯停下行走的步履。对于大自然的各样杰作,三毛痴缠不已。无论是一条缱绻的河流还是一处凄艳的落日,她都那样爱到疯狂,爱到奋不顾身。甚至于,一个惟妙惟肖的石雕,一只绝美的贝壳,都足以让三毛激奋到癫狂。后来,三毛遇到的荷西,又是个爱自然艺术的直白人。两个人生活在神秘瑰丽的沙漠中,恨不得将黄沙中的各样大自然痕迹也捡了来,握在掌心珍爱。

世界上,便是有这样一种人的。他们生而聪慧,机敏异常,对某一种事物痴爱异常,好似那般喜好是自己的眼睛一般。或许眼睛都还不够,连同整个生命都算上,才可抵上对那份痴爱的几分迷恋。

那时,三毛与荷西已在沙漠住了一年有余。两人时常驾着他们的爱车飞进沙漠深处,去探寻隐藏在自然表层下的奥妙。

一日,荷西下班后,急急地回家载上三毛,说要去迷宫山附近捡乌龟化石和贝壳。三毛见荷西催得紧,匆忙间只带了一公升红酒便上路了。车子开出阿雍小镇时,太阳已经偏西,三毛知道来回两百多公里的路程走下来,必要到夜深时才能回来。沙漠的夜晚是冰冷到极致的,她心中不是没有担忧,只是她自己与荷西对沙漠中的奇异瑰宝都是偏执地爱,所以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随了荷西。

车子很快地在沙地上开着,我们沿着以前别人开过的车轮印子走。铺满碎石的沙地平坦地一直延伸到视线及不到的地方。海市蜃楼左前方有一个,右前方有两个,好似一片片绕着小树丛的湖水。四周除了风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死寂的大地像一个巨人一般躺在那里,它是狰狞而又凶恶的,我们在它静静展开的躯体上驶着。

三毛看着窗外肃杀的风景,叹了口气向荷西说鬼话。她说自己有一天一定会死在这片荒漠中,因为她不断在搅扰它,侵入它,拿走它的植物和美丽石头,而且还每日开车碾压它的身体。她觉得终有一日,沙漠会恼怒地扼住她的咽喉,让她拿命偿还取走的一切。三毛对沙漠的热爱是深重而彻底的。她想将她爱的东西揣进囊中,一生珍视,然而又怕这份强烈占有欲是自私的豪夺,伤害了原本属于它们的归宿。这就好似爱上了一个人,既急于强势得到她,又怕伤了她颤颤巍巍纤细的心。

三毛对待爱情和对待沙漠的爱,看似是相同的厚重,其实却又是不同的两种形式。对沙漠,三毛带着痴迷的姿态,而爱情于三毛却是平静悠远、不可或缺的人生的一部分。

那时,荷西将车冲进迷宫山,半小时不到便迂回了出来。天已经暗下来,四周一片萧索。又开出两三公里后,到了一片紫雾缭绕的湿地。荷西下车在前面倒退着探路,三毛在后面开车跟着。突然,三毛看到荷西身后的泥土冒起了泡泡,她知道情况不妙,立即大声叫喊荷西的名字,想让他停下来。

我打开车门一面叫一面向他跑去,但是荷西已经踏进这片大泥淖里去了,湿泥一下没到他膝盖,他显然吃了一惊,回过头去看,又踉跄地跌了几步,泥很快地没到了他的大腿,他挣扎了几步,好似要倒下去的样子,不知怎的,越挣扎越远了,我们之间有了很大一段距离。我张口结舌地站在一边,人惊得全身都冻住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是眼前的景象是千真万确的啊!这全是几秒钟内发生的事情。

气温在那时已接近零度,三毛见远处的荷西一点点往下沉,急得要死一般。当下状况不容乐观:车上没有任何工具与绳索,三毛开回去找人来救,到第二天也未必能够找到这里。那一刻,三毛只是颤抖着蹲在岸边,任荷西如何叫喊也不肯回到车里去,她心心念念的只是:不能离开,死也不能。

当地平线上的那一缕车灯闪起时,三毛兴奋得弹跳起来,她急急地跑进车里去按喇叭,又打开车灯,然后爬上车顶,在上面甩着手臂歇斯底里地叫喊、求救。

终于,那缕灯光慢慢地移了过来。三毛急忙跑上前去,向车上的三个撒哈拉威男人寻求帮助。然而,冷漠的撒哈拉威男人见三毛窈窕美丽,顿时起了歹意。他们不但没有帮忙,还无耻地上来缠住了三毛。远处的荷西将三毛这边的情况尽收眼底,他陷在泥淖里疯了一般地嘶吼着要来杀人。撒哈拉威男人听到荷西的声音,都向远处望去,三毛趁机逃到了车上,然后风一样地开了出去。最终,三毛在迷宫山中甩掉了三个撒哈拉威男人。

三毛躺在冰凉的沙地上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想到用车垫与备胎去救荷西。她兴奋地将车子开回泥淖附近。可是在沙漠的黑暗中,三毛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荷西的踪影,她大声对着死寂的沼泽地喊叫,而回复她的只有沙漠中呼呼作响的寒风。

三毛几乎绝望了,她趴在方向盘上抖得如一片落叶。时间仿佛凝固在了那一刻,荷西死了,荷西死了,三毛只是重复地呢喃着。

荷西当然是没有死,只是三毛慌忙中弄错了方向,车灯也没有打开,所以她在黑暗的沙漠中看不到他。

这一场虚惊,让三毛知晓了心中对爱人的难以割舍,同时也让她知道,原来自己与爱人的生命,都是为着心中那份对沙漠中的自然艺术的痴爱而愈发旺盛和坚决。

那天深夜,荷西在三毛的帮助下爬出了泥淖,和三毛一起回到了车上。三毛给荷西灌了酒,又用酒擦了他的胸口,他才慢慢地恢复过来。

“三毛,还要化石么?”荷西呻吟似的问我。

“要。”我简短地回答他,“你呢?”我问他。

“我更要了。”

“什么时候再来?”

“明天下午。”

三毛对沙漠的热爱,像是心尖上的一颗红痣,那样强烈而鲜明。这份爱,静静地在她心上画地为牢,让她一生为此,无论经受怎样的苦痛,都甘之如饴。

生而几十载,受尽一番艰辛磨难,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实在是一件苦差事。但是,睿智的人懂得聪明地活,他们将生命当作一次快乐而新奇的游戏,这样嬉戏一场人生,自是感觉不到苦楚的。所以我总说,三毛对沙漠的热爱带着荼蘼的决绝,直到花事开尽,她还一直狂放。

前世的乡愁

铺展在眼前

啊——

一匹黄沙万丈的布

当我当我

被这天地玄黄牢牢捆住

漂流的心

在这里慢慢 慢慢一同落尘呼啸长空的风

卷去了不同的路

大地就这么交出了它的秘密

那时沙漠便不再只是沙漠

沙漠化为一口水井

井里面一双水的眼睛

**出一抹微笑

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