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传戴的首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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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她,手腕上依旧戴着那只墨绿色玉镯。

她们和所有族人一起居住在大宅院里。她们分到三间屋子,楼下两间,楼上一间。走廊、楼梯、房间,幽暗窄小,气味潮湿。窗外射进来的细弱光线里,升腾着无数细小的灰尘颗粒。密集居住的空间里,有衣物和被子的味道,香皂和孩子身上奶水的气味。

她的任务是陪弟弟们玩耍。午后无聊的时间里,她带着弟弟们在狭窄的空间里,一起捉迷藏。在空旷幽深的走廊上追逐各自的脚步声,懵懂无知。她有时左边一扇门打开,右边一扇门打开,完全不得要领。有时候找得晕眩了,咚咚咚地爬上楼梯,正要推门而入,才发现门虚掩着。她就停在门口。

她在里面,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斜斜的阳光照着她半边脸。她很专注地在整理梳妆柜,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搬到台面上来。一件一件,全部都是饰品。都是他从外面给她带回来的,每次回来带一件。

她一件一件地从各式包装盒子里取出。项链、戒指、头饰、耳环、发簪,样样精致。她视若珍宝,抚摸、端详,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用白色手帕擦拭,然后再装入盒子,盖上,放置柜内。

她常常坐在位子上很久。彼此没有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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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她发现里面的她在暗自流泪。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或轻易进入,哪怕问个原因。这是她们彼此约定俗成的规则。

经常在午后为他们洗完所有衣服、厨房的碗筷后,她就上楼去了。他们在楼下嬉戏,玩闹。直至天黑,她才下来做饭,然后喊他们吃饭。

她后来经常偷偷上楼梯,在门外的走廊上看。她大多时间是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些首饰。偶尔会打开枣红色的原木大衣柜,整理里面的衣物。衣柜里都是她的衣裳。各类裙子,高领风衣,各色毛线衬衣,咖啡色格子的围脖,等等。但那些她从来没有穿过或用过。她在家里的衣着一向朴素端庄,没有风情。

有一天她看见她从衣柜里取出一块暗红色手帕,折叠着好几层。她一层一层地打开,手帕的深紫色花纹自然垂下包住了她的手掌。她的另一只手从手帕中取出一件首饰,是一个墨绿色的镯子。

她取下右手腕上的那只银白的,然后换上那只墨绿的,而后默默地流泪。

此后她一直将它戴在手上,从年轻一直到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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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之后,她一直忘不了那些情景。幼小时那扇门内的情景,已在她的血液里留下标记,成为精神里的骨骼。

某一天下班回来,那个场景令她眼泪流尽。防盗门被撬开,室内一片狼藉,所有柜内的衣物全被翻搅在地上。房间的一切秘密都暴露无遗。那个装有她从各处收集的种种心爱饰品的化妆柜,被拉置在床铺上。棉被上散落的是一个个被清理出来的空盒子。里面还留着内容物的痕迹,但是已经空无一物。

她跌坐在梳妆台下,默默流泪,痛恨、伤心,手里抓住一块暗红手帕,几乎丧失理智。

她最后没有报警,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任何外界的参与,只会把她的心绪搅得更加混乱。一切显得没有必要。

她只是悄悄去了报社,说是要登一则寻物启事,然后把事先拟好的内容交给编辑。内容非常简要:

本人丢失一只翡翠玉镯。它是养母生前唯一的遗物。

落款是她租住的地址。

几天后,她收到一个包裹。失而复得,她捏着它,亲吻,泪流满面。

历经传戴的首饰,已经沾染了习气与情感,不能轻易丢失。所以一定要找回来,其他的都可以不要。这是对物品的珍重,它已经具备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