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的异端神话造就了中国文化中的新神话,它是中国神话的一场大革命,它的出现,标志着以图腾祖先与英雄为核心的旧神话的发展时代的结束,五帝的神话凝固成空壳,而一个新的神话时代到来了。夏、商、周三代的神话以祖先为核心并辅以图腾神话,各自的主神都是独立的,夏之社、商之帝、周之天,虽性质相近,然互不领属,新的王朝对前代神灵虽不能尽废,却往往以新的神逐渐取代前代的神灵,神在主流文化中的生命力显得十分短促。这种状况到汉代时开始改变了。
西汉时,人们从纷繁的先祖中理出了一个头绪,纵向传承的五帝神话一统地位形成了民族的共同历史,而横向的五帝神话则成为中国哲学基本理论的坐标。前者以《史记》为代表,给了不同种族集团向同一民族归化的文化准绳;后者以《吕氏春秋》《礼记·月令》《淮南子》为代表,成为天人合一的标准模式,成为一种上自皇家祀典,下至民间术数的具有广泛影响的神学文化基石,其影响甚为深远。两种五帝神话是古神话的终结。它的时空模式是中国文化的代表。
从时间上讲,五帝的连续统治是一种循环,是天道不变的精神体现,德治传统就是贯串在五帝纵向模式的一条主线,而血缘传统则须臾不离地围绕在德统的周围。血缘的统治总是以掌握仁德的法宝以行天道,而仁德又总是附着于血缘集团以求归宿。五帝是作为一个血缘团体而出现的。从黄帝、颛顼、帝喾到尧、舜,他们具有相同的血统,五帝是一家,这样看来行天道的不同组织都是同一血统。所以五帝神话是中华民族的血缘之本,更是德治文化的范本,故而认同这一谱系以求为其谱系下的一员,不仅在象征性的血缘关系上有一致性,更重要的是认同这一文化,即德治文化。
横向的五帝则使人在空间上每时每刻都受到五帝的统治,从天地东西南北一直统治到耳目手足、心肝脾肺,每一处都有一帝蹲着。在这种情况下,无所不在的五帝已成为左右人们生活的主宰。
两种体系的五帝神话将旧神话推向了极致,所以,它就此停止了发展的脚步,是古神话的终结。它以静制动,张开怀抱迎接着奔入的归化者,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熔炉。
汉统治者为寻找最高神作出了艰苦努力,但弄出来的主神却是那么脆弱,很轻易地就被否定掉了。不管是黑帝、赤帝、黄帝还是太一,他们都没有在主神的位置上坐稳。东汉时留下的昊天上帝是一个抽象的自然神,其人格形象十分模糊,也许因此他才能长留于最高神位。可这样一个形象模糊的昊天虽然名义上是王朝的保护神,其实仅为一个空壳,没有什么神话内涵,且仅为统治者所拥有,对老百姓的影响十分有限。
作为异端出现的新神灵,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滤去了祖宗特点,老子、佛祖、西王母都不是谁的祖先,所以能畅行于各个朝代获得广泛的拥护,可不受朝代、种族限制地被统治者选择用以作为主导文化。由于这些异端神话不重血缘性,因而获得更大的普遍性,可以超越种族超越时代。
其次,新神话打破贵族统治者的神灵垄断,民众可同皇上一样去面对佛祖与王母,神话也因而带上更多的共性,民间神话就是以新神话为起点发展起来的。
作为新神话,它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它往往是主流神话与主流文化最激烈的反叛者,虽然其反抗程度不一,但最具革命因素的火花就是从中迸发出来的,所以说,异端神话往往是革命的神话。
古神话的改造成型与新神话的发展是汉代神话的显著特点,无论是经过汉人总结的前人神话还是后人新创的神话,都是中国神话史上最重要的神话。汉代是中国神话承先启后的时代,是中国神话史上的一个关键环节。
[1] 《汉书·李寻传》,第2386页。
[2] 《汉书·李寻传》,第2387页。
[3] 《后汉书·襄楷传》,第728页。
[4] 《后汉书·襄楷传》,第726页。
[5] 《太平经》卷六十七,“正统道藏”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93年。
[6] 《后汉书·五行志》,第2277页。
[7] 顾颉刚、杨向奎:《三皇考》,吕思勉、童书业编著:《古史辨》第七册(中),第203页。
[8] 任继愈主编:《中国道教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8页。
[9] 饶宗颐:《老子想尔注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2页。
[10] 《汉书·艺文志》,第1369—1371页。
[11] 《后汉书·祭祀志》,第2166页。
[12] 《山海经·西山经》,第59页。
[13]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第2332页。
[14] 《汉书·五行志》,第1195页。
[15] [日]小南一郎:《中国的神话传说与古小说》第一章,孙昌武译,中华书局,1993年。
[16] 转引自《水经注》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573册,0025c页。
[17] 梁启超:《牟子理惑论辩伪》,《中国佛教研究史》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附录三。
[18] 《后汉书·襄楷传》,第72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