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秦神话:从“栎阳雨金”到“猎得黑龙”(1 / 1)

秦国神话初无自己的系统,后接受了一些华夏神话的成分。随着秦国势力的增长,秦开始建立自己的神系去排挤压迫华夏神话和楚神话。神话是秦统一的武器,故功利性极强。

秦远祖的神话是秦人的根本神话,后经历史化,神话色彩依然很重,图腾崇拜的特征尚保留着。《史记·秦本纪》:

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

帝颛顼是后代加上去的,春秋战国时秦人未祀颛顼,说明秦人未认他为远祖。但这段记载却表明了秦为东方夷人之后的事实,秦拜玄鸟,对东夷之祖饱有深情。这是秦神话的基础。

秦祖多有成为神话人物者,如蜚廉,为风伯,《楚辞》有“后蜚廉使奔属”句,知秦楚神话有互相影响处。造父也为驾车之神,传他为缪王御,一日千里救乱。造父一支后为赵氏。

秦人如同楚人,不承认黄帝一尊的地位,但他们不像楚人那样宽容,他们偏重于自己的主神。他们的上帝是少皞白帝。《史记·封禅书》:

秦襄公既侯,居西陲,自以为主少皞之神,作西畤,祠白帝。

原来的秦国似乎没有一尊的上帝,只是他们跟中原各国发生关系后才自立出白帝来。《史记·秦本纪》说:“襄公于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乃用駵驹、黄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只是在“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后才祠上帝,可知还是华夏文化礼制的影响所致。

秦人把自己定位于少皞之后,便把主要精力用在白帝的祭祀上。至秦文公时,又作鄜畤,祭白帝。《史记·封禅书》:

秦文公东猎汧渭之间,卜居之而吉。文公楚黄蛇自天下属地,其口止于鄜衍。文公问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征,君其祠之。”于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

然秦所居之地为华夏故土,那里曾留下过祭祀黄帝的遗迹,如雍旁之吴阳武畤,雍东之好畤,皆废无祠。在秦势力尚弱之时,他们的白帝也不可能独尊。所以,多神崇拜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是秦人的唯一选择。自秦德公卜居雍,雍之诸祠得兴。宜公作密畤于渭南,祭青帝。青帝为东方之帝太皞,为东夷之祖,秦祀青帝,为对远祖的怀念。他们的心中似乎永远留恋着东方的故土,秦统一后,主要神灵都在东方,礼齐地八神,对南方之神不敬,其原因就在于此。

随着秦的强大,上帝开始发挥其政治功能。秦缪公时,便开始托上帝之名行征伐之事。“秦缪公立,病卧五日不寤;寤,乃言梦见上帝,上帝命缪公平晋乱。”[24]白帝在发号施令去干涉华夏事务。

秦灵公时,作吴阳上畤,祭黄帝;作下畤,祭炎帝。秦人祭华夏族的神,说明秦已广泛接受了华夏文化的影响。在秦人将华夏之神与白帝并祀时,已经在谋划取而代之的事业了。秦祀炎黄,是为了笼络华夏旧民,同时争夺正统席位。

秦献公时,周太史儋见秦王说:“秦始与周合,合而离,五百岁当复合,合十七年而霸王出焉。”[25]这是个谶语般的预言,也是个政治神话,意指秦将灭周。秦献公当然心领神会,于是创造了“栎阳雨金”的神话,并宣称得金瑞,作畦畤于栎阳祀白帝。此时五行学说已广被天下,西方为金正,帝为白帝,秦人接受了这一观念,利用广泛流传的学说建立起自己的神话系统来。随着秦人的国力日益强大,白帝的势力也同步增长。

跟楚人一样,秦人不承认齐鲁人的五帝系统。《山海经》里只有四方之神,三帝;秦人也只有四帝,即白帝、青帝、黄帝、炎帝。秦人未祀五帝,故《史记·封禅书》有如此记载:

二年,东击项籍而还入关,问:“故秦时上帝祠何帝也?”对曰:“四帝,有白、青、黄、赤帝之祠。”高祖曰:“吾闻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说。

秦人不祀五帝,于此可得证明。今传五帝有一说为少皞、颛顼、高辛、唐尧、虞舜,与司马迁等所传唯黄帝被少皞取代,是否后来秦人所为,不得而知。

秦人不承认华夏五帝的历史世系,因为华夏族的五帝说几乎没有少皞的地位。从《竹书纪年》看,少皞未居帝位。《史记·五帝本纪》则说:“帝喾崩,而挚代立。帝挚立,不善而弟放勋立,是为帝尧。”承认这个世系则意味着秦人的祖先无能,秦人不以为然是理所当然的。秦人制造神话是不顾既有传统的,他们必须选择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或者创造有利于秦王朝发展的神话,因而极重功利。秦人听说西方属金、主白帝的一套五行学说,立刻祀白帝,并制造栎阳雨金的事件以征服人心。然而,等到秦统一,他们听到了五德终始说,便毅然弃白帝,崇水德。《史记·封禅书》:

秦始皇既并天下而帝,或曰:“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蚓见。夏得木德,青龙止于郊,草木畅茂。殷得金德,银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鸟之符。今秦变周,水德之时。昔秦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端。”于是秦更命河曰“德水”,以冬十月为首,色上黑,度以六为名,音上大吕,事统上法。

现在不提“栎阳雨金”,而称“猎得黑龙”,可谓变化快,这都是为适应得天命而临时编造的,可见神话已成王权奴仆。以上这一神话还为秦之严刑峻法寻找理论根据,以神权来维护王权。

秦对既存神话采取为我所用的方针,凡是不顺于心愿的,即弃去,一切都为着王权,神话已经显露出专制时代的特征,密切地为政治服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