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奴隶社会神话的演进过程看,最高神的自然化是在逐渐褪尽祖宗色彩而独立的。从天神与社神发展过程考察,便能清楚看到中国奴隶制时代神话演变的这一特征。起初禹是夏人的先祖,殷商承社祀旧制,虽也敬奉禹,但他显然不再是殷人的祖神。到后来,对一般人来说,社神何许人也已不大为人知晓。如《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载献子就不太清楚了,还要问人:“社稷五祀,谁氏之五官也?”显然他已不知道社神就是句龙,就是禹,社神已丧失了人格神的地位,成为自然神。
天神也如此,作为殷人的上帝,它是至上神跟祖宗神的统一体,帝就是帝俊,就是帝喾,但没有等到殷王朝结束,二者间就开始分裂了。帝武乙射天,可知上帝成了一个抽象的自然神,天是天,祖先是祖先了,所以到了周代,天神与人祖已分庭抗礼。虽然他们之间没有发生大的对抗,但二者间已有了清晰的界限。
最高神成为共同遗产,就势必存在中性化特质,任何一朝祖神都不可当其位,因而其自然化、抽象化的走向便不可避免。
天地之神由人格神演为自然神,这正是中国奴隶社会神话发展的规律。在这一变化的背后,是王权的加强与神权的衰落,祖宗虽仍仰赖神的威力,但他本身已具有独立的力量。“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13]祖宗成了人的本源,他在封建社会才真正焕发出活力来。
神话的演变是复杂的,一方面,一些人格神变为自然神;另一方面,一些自然神又逐渐人格化,如城隍及山川之神以及地方土地之神,往往又由一些杰出的人物之灵所化。这种状况不能说明神话演变的无序。事实上,自然神人格化是一普遍趋势,即使是奴隶社会的社神与天神,他们最初也是自然神。祖宗神与之合流,是神话的普遍规律的体现。天神与社神是自然神中的特殊者,它因与王权的瓜葛使它不能自已。王权要获得自身的力量,便同神权分离,天神与社神于是回到自然神的本位上去。天神与社神因与王权的特殊关系,再也不可能人格化。这就是进入国家制后奴隶社会留给神话的一个鲜明印记。
奴隶社会国家的神话与民族的神话叠合,是早期的天人合一形态。国家由王族统治,故国家的神话集中体现为帝王的神话也即祖先的神话。王权的成长,理性精神的成长,使这种叠合发生部分的分离,这主要体现为天人之分,即氏族时代传下来的自然神同祖宗神分手,但此时的自然神也同原始社会两样了,本身也具有国家神话的政权因子。同时,国王与祭司的分手也是政权成长的一个标志。
奴隶社会后期神权与王权的分裂迹象在西周便表面化了,那时,领主制封建社会已经建立。
[1] 《摩奴法典》第一章,[法]迭郎善译,马香雪转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12、21页。
[2] [意]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89年,第495页。
[3] 闻一多:《天问疏证》,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0年,第23页。
[4] 郭沫若:《先秦天道观之进展》,第325页。
[5] 郭沫若:《先秦天道观之进展》,第325页。
[6] 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中华书局,1988年,第十七章“宗教”,第582页。
[7] 陈梦家:《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载《燕京学报》1936年第19期。
[8] 吴泽:《中国历史大系·古代史》,棠棣出版社,1949年,第340页。
[9] 王国维:《观堂集林》卷十,中华书局,1959年,第452页。
[10] [英]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第688页。
[11] 吴泽:《中国历史大系·古代史》,第340页。
[12] 吴泽:《两周时代的社神崇拜和社祀制度研究——读王国维〈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载《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4期。
[13] 《礼记·郊特牲》,“十三经注疏”本,中华书局,1980年,第14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