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1年的浑河之战,堪称明朝历史上最悲壮的一战。参战部队有辽兵、白杆兵、浙军(戚家军),都是明朝当时最强的军队,却因为种种掣肘加上互相的不合作,造成最终的惨败。我们这里主要讲一讲兵器应用,撇开那些是是非非,仅以军事来说一说这场战役。
先来说一说白杆兵。白杆兵正式的名称,是四川石柱宣抚使马氏家族招揽当地人编练而成的土司兵。而所谓“白杆”,其实也就是选取白蜡树的优质木料做成的长杆,上配带刃的钩,下配坚硬的铁环,钩可砍可拉,环则可作为锤击武器。在山地丘陵之类复杂地形作战之际,它还可以作为翻山越岭登楼攀墙的辅助工具,即所谓“一矛钩齿向上挂”。这很像之前我们提过的钩镰枪。手持这种长柄利器,配以短柄的利剑大刀,防护则是铁甲加厚棉的组合,“盔重十六斤,衬以厚絮,如斗大,甲重者数十斤,利箭不能入,火枪打百步”。所以白杆兵其实就是一种勤俭节约版的山地特种兵。万历年间的播州之乱,发生在山高水险的贵州遵义,明军曾经束手无策,当时就是白杆兵利用这种特殊性,发挥出奇兵的作用,从此打出了白杆枪无敌的招牌。
但扬名立万意味着自身不能出错,石柱马氏不过是一个土司,哪里来的资本运作此事?马家的媳妇二品诰命夫人秦良玉是四川总兵官,所以最初能编制五个营的兵力,每月钱粮也是由土司提供(米三斗六升、银三两六钱)。白杆兵的招募条件相当严格,均为村寨里的强壮青年男子,且“其节制甚严,只许刺击,不许割首,违者和退缩者斩首”。作战之际,白杆兵通常是排成一个尖锥状队伍,二十四旗为阵,二十五人为队,旗头一人,往后依次为三、五、七、九人。如果前排之人阵亡倒下,后排的人就依次补上,直至全部阵亡。勇敢向前者会得到重赏,怕死退缩和贪功误事者会被严惩,军中甚至还盛行古老的连坐法,所以白杆兵给人的印象,一直是锐不可当的猛虎。
但是就是这样一支不怕死的部队,却在浑河之战前夕,在通州与来自浙江的另一支明军部队(严格来讲不是戚家军,但基本延续了戚家军的传统)发生了激烈冲突,甚至闹到了枪炮对射的地步。指挥这支部队的是秦良玉的哥哥秦邦屏和弟弟秦民屏,或许就是之前不该发生却已经发生的内讧事件,使两个秦家的男人按捺不住,抢先一步推进到浑河边,打算与沈阳城里的明军来个里应外合。但是很可惜的是,他们的情报出了问题,实际上这个时候,沈阳已经城溃,七万东北明军覆灭。前来增援的所有明军,也不过一万余人,魏源曾感慨:“是役,明以万余人当我数万众,虽力屈而覆,为辽左用兵以来第一血战。”另一种说法,则是明军一共只有七千人,其中浙江兵三千三百人,川兵四千人,白杆兵又只是这四千人中的一部分而已。
此时并非戚家军的总兵官陈策(广东人)下令退兵,游击周敦吉(四川人)等却激烈请战:“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于是陈策改变策略,将部队分为两组:戚家军为一组,在浑河桥南立营;周敦吉则和秦邦屏等人,带着白杆兵到桥北立营。陈策则在戚家军这边。
第三支明军,则是当地的部队(蓟辽军),由总兵李秉诚、朱万良、姜弼带领,这支部队人数不少,多达三万人,可是此时却在远处,观望不战,潜台词似乎是:听说你们南方人野得很,就让你们上吧,我在后面欣赏你们的表演。而背后的原因,可能是浙江人跟东北人此前也打过架,显然东北人没打赢。这矛盾甚至可以追溯到抗倭援朝期间,但问题是抗倭战争1598年就完全结束了,再大的仇恨,到1621年也该化解了。蓟辽军看南军的热闹,南军内部的两支——戚家军和白杆兵又互相猜忌。这样的事出现在战场之上,难免造成悲剧。
努尔哈赤开始没把对手当回事,毕竟明军看上去人也太少了。他派出的是右翼四旗兵,其中号称精锐的是红巴甲喇军骑兵,努尔哈赤打仗也是讲究的,给他的骑兵们配备了棉甲和盾车,但红巴甲喇军骑兵着急,未戴披挂就向土司兵发起了一波冲击。结果,人数远少于满洲铁骑的四川人,把后金打得屁滚尿流,八旗“死于枪弩者数千人”,参领西佛先、佐领席尔泰、格朗先后被击毙。清朝人后来如此记载:“明之步兵,皆系精锐兵,骁勇善战,战之不退。”到这个时候,满洲人才意识到敌人乃是精锐步兵。
恰逢此时,汉奸出动了。这个汉奸就是在抚顺战役中投降努尔哈赤,并娶了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的女儿当老婆的李永芳——努尔哈赤的孙女婿,被称为抚顺额驸。此刻李永芳利用刚刚投降的明军炮手,将原本安放在沈阳城头的一批小口径火炮运送到两军阵前——“李永芳得炮手,亲释其缚,人赏千金,即用以攻川兵,无不立碎者。”再猛的人也挡不住大炮轰,加上努尔哈赤此时又增派骑兵从两翼包抄杀至,川兵据说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周敦吉、秦邦屏等人就悉数殉于阵前,秦民屏带一部分残兵逃入南岸的浙江兵营。
于是,努尔哈赤便下令这数万八旗兵,渡过浑河向只有三千人的浙兵发起进攻,此时三万蓟辽兵还在远处沉思。按之前所说,老版的戚家军早已不在,这支戚家军其实都是新兵,但是依旧按照戚家军的训练方法加以训练,尽管训练时间不长,但就是这三千人,依旧顽强地阻击着后金。他们布阵于浑河五里之外,列置战车铳炮,掘壕安营,用秫秸为栅,外涂泥巴。因为之前在四川人手里吃了苦头,努尔哈赤也觉得不能小看明军,尤其是南方来的明军,所以他再三告诫刚刚惨胜的八旗兵“勿轻敌”。总兵陈策、副总兵童仲揆、参将张名世、都司袁见龙、都司邓起龙以及戚金此时都拿出了共存亡的勇气,他们先用手里的火枪射击,当火药耗尽,便手持三尺长的竹竿枪和腰刀,披甲胄,外套一层厚棉,与后金人作殊死搏杀,直到夜幕降临仍胜负未分。
这个时候,蓟辽兵总兵朱万良、姜弼遇到了后金将领雅松,雅松一战即溃,蓟辽兵终于追杀到后金左翼四旗兵营前,于是努尔哈赤、皇太极亲自出阵,攻击蓟辽兵,朱万良、姜弼又丢下自己的步兵遁逃。《满文老档》说这些明军步兵“未携弓箭,俱执丈五长枪及大刀,身着盔甲,外披棉被,头戴棉盔,其厚如许,刀枪不入”,但是没有骑兵的掩护,最后也只能全部被消灭。陈策、童仲癸于此时向手持尚方剑、代理熊廷弼经略辽东的袁应泰求救,但袁应泰的回应,却是令各军撤退,全力守辽阳,并引水注入城河,沿河排列大炮,兵士环城守卫。袁应泰拒绝救援的理由是:“奴兵强,决不可救,不必又添陷一枝人马。”换句话说,袁应泰已经放弃了前方友军。所以,后金有增援部队,戚家军却没有。最终,后金在雅巴海、布哈、孙扎钦、巴彦等十多员战将阵亡之后,歼灭了几乎所有浙兵,以上所言陈策等人,全部战死。
不久,辽阳城破,在浑河这一仗遁逃的朱万良,也终于在辽阳知耻而后勇,以一营之力独战努尔哈赤的两黄旗,至于袁应泰,亦自缢而死。一样是死,为什么不愿意在浑河共赴黄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