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当时明朝的麓川平缅军民宣慰司宣慰使思伦法叛变,以号称一万大军,驱赶三十头巨象,与明军交战。为应对这些巨象,明军拿出了火铳和神机箭。大象一出动,铳箭俱发,叛军终于在持续不断的火力攻击下,全线崩溃。
正因如此,在稍后的靖难之役中,南方军队在使用火器上,显然比北军更有心得。建文二年(1400年)四月的白沟河之战,南方军郭英的部队,就在北军撤退的必经之路上埋设一种名为“石炸砲”的神秘武器,人马踩到基本都会被炸碎,令北军损失惨重,甚至说朱棣身边最后只剩下三个骑兵护卫。《明史纪事本末》说:“(南军)藏火器地中,人马遇之,辄烂。战既解,燕王从三骑殿后,迷失道,下马伏地,视河流,辨东西,始知营,自上流仓猝渡河而北。”
这里的火器,便是用石制外壳,靠里面的火药爆炸石壳杀敌的“石炸砲”,也就是早期的地雷。起初用火线来引火——看到敌人来了,估摸一下抵达的大概时间,然后提前点燃引线,以待敌人到达时间爆炸。当然这样的地雷太过原始,所以后来将石制外壳升级为铁质,并改进了引火装置,譬如用钢轮发火,只要踩到,里面的火石就会和钢轮摩擦生火,点燃引线,能精准爆炸——这样的地雷已经基本接近后来的模样了。
随后,明朝的军火专家还设计出一种“子母雷”,即在一根引线上,拴两个或更多的雷。只要其中一个被敌人踩到,就会触发连锁爆炸,造成对方的大批量伤亡。不光是地雷,连可以拿在手里扔的手雷也被明军研制了出来。有一种蒺藜陶弹,外壳就像多刺的蒺藜,一旦爆炸,这些刺就会扎向敌军,增强杀伤力。更厉害的则是“万人敌”,体型更大,特点是有很多孔。“万人敌”常用于城池的防御,一旦敌军靠近城墙底下,城上的守军就会点燃“万人敌”扔下,在敌军丛中四处转动,不说能炸死几个,起码会造成很大的混乱。
到明朝末年,还出现了一种海战使用的投掷手雷,据说郑成功大举将此种武器运用于抗击清军及收复台湾的海战中,因此被称为“国姓瓶”或“国姓爷陶弹”。这种手雷为陶制,呈长圆柱形,外壁有明显的旋胚痕,适于手握与投掷,瓶内装火药、铁砂,小口处放引线,点燃后掷向敌军,据说杀伤力极大,为郑成功的胜利立功不小。
除了“石炸砲”,另一种让朱棣大吃苦头的武器是火铳。1400年12月,朱棣的部队推进到今山东聊城——当时的东昌府,建文帝任命的平燕将军盛庸,在此摆下大量火铳兵和弩兵。朱棣亲自带领骑兵冲锋,盛庸故意散开军阵将其引入,然后火铳乱发,北军死伤惨重,大将张玉阵亡于此,朱棣侥幸逃走。1401年3月,朱棣再次南下,推进到今河北省衡水市武邑县附近,盛庸依旧以火枪强弩相对,朱棣曾带轻骑兵掠阵,盛庸却碍于建文帝严禁伤害燕王之旨,不敢开枪。但在此后的混战中,盛庸又杀死北军另一员大将谭渊,朱棣的帅旗被射得像刺猬一样——后来朱棣将这面军旗送回北平,令世子朱高炽妥善保存,留做警示。
而这一场战役的胜负,最后也取决于火器,那便是作为信号的炮声。当时南军因为缺粮,打算突围,定下以三声炮响为号令。没想到这一日北军前来进攻,号令也是三声炮响,结果炮声一响,北军向前冲刺,南军却全面撤退,最终变成溃逃。这一溃逃,便决定了整场南北战争的胜负。
朱棣,正是鉴于靖难之战中的如此遭遇,加上他原本在北方抵御蒙古人的若干心得,所以在当上皇帝之后,对火枪兵这个兵种极为重视。1412年,正是明成祖朱棣,下令在北方的开平、宣府、大同等处隘口,安装炮架,加设火铳。而在此前的1407年,朱棣更是建立了中国第一支火枪队,即所谓神机营。
当然,神机营的设立,还与朱棣南征交趾的经历有关。当时的东南亚,如安南,已经初步运用火器,在安南陈朝和占婆的战争中,陈军就是利用火器进攻占婆王的船,将其当场击毙,获得胜利——按《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卷之八《陈顺宗》记载:“时蓬莪与元耀领战船百余艘来观官军形势。众船未会,蓬莪小臣波漏稽为蓬莪所责,惧诛,来奔军营,指绿漆船告曰:此国王船也。渴真令火铳齐发,着蓬莪贯于船板而死。”越南人把这一仗比作刘邦打败项羽,所以此后他们更加重视火器研究,编制出一套所谓“神机枪炮法”。
这里有一个让人费解的问题。明朝打败越南人后,得到了交趾的神机枪炮法,朱棣大为称奇,设置了神机营专门练习这门技术,还特别把越南胡朝的左相国胡元澄任命为“督造兵使局铳箭、火药”,胡大人也就凭着在火枪上的特殊造诣,立下大功,最后升官当上了明朝的工部尚书。由此可见,越南人的火枪制造技术在这个时候已经胜于中原,那么越南人的火枪技术,又是从何而来的?这个时候是15世纪初,而第一个西方人达·伽马到达印度,是在1498年。越南人显然不可能提前从达·伽马手里得到火枪。有一个解释,就是越南人的火器技术其实来自中原,只不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另一个解释,则是西方的火枪技术已经通过某种途径传播到此。因为欧洲最早的关于手持枪炮的记载是1364年。
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越南人耍火枪确实有一套。明宣德年间,黎利打败并杀害明军主将柳昇等三万人,依靠的也是火器,甚至到了清朝也是如此。清乾隆年间,清缅战争中的缅军就以枪炮火力极猛著称,曾一枪打死清军总兵德福,而且不单陆战如此,在水上也曾以火炮轰击清兵水师,清缅战争的结果很难说是清朝获胜,客观上讲应该是打个平手。
再讲一讲明朝的神机营。神机营的主要装备是火铳,后来才引进火绳枪,可以说是明朝的独立枪炮部队。就当时大部分军队还是以大刀长枪为主要武器而言,这支军队确实很另类,而西欧出现比较成气候的火枪部队则要推到1510年的西班牙火枪兵,单从这一点来看,明朝的火器应用还是领先于世界的。
有了这些遭遇,朱棣对火铳的重视达到了前人所不能及的程度。在他统治中国的那些年,火铳制造业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火器研制者根据当时的需要和可能,把研究的重点放在火铳结构改进、质量提高、性能改良等方面,从而使火铳制造技术得到长足的进步,成为明军的制式装备。明军火铳前膛,药室壁加厚,火门盖和装药匙也陆续出现,后者虽然看似简单,却给火药的配量提供了一个较为科学的标准,不再是随意多少都可以。还有用来压实火药的“木马子”,更增强了火铳的爆发力,扩大了射程。
如今我们仍能在许多文献中看到朱棣对枪炮技术的关注,譬如在永乐十一年(1413年),朱棣晓谕安远侯柳昇的一份文件便说:“神机炮兵之利器攻战所不阙者,必操习精熟,然后临机得用,尔提督不可不严。”可以想象,如果明朝历任皇帝都能如朱棣一样重视枪炮建设,关外的建州人又如何能得逞?
据始纂于1497年的《大明会典》介绍,神机营有五个军的编制,分别为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至于营官提督级别的指挥官人员,都由兵部奏请朝廷,在公、侯、伯、都督、都指挥内挑选,或由内臣兼任。此外还有专门管理枪炮火器的官员,管理内容有单眼铳、手把铳、盏口炮、碗口炮、将军炮、神机箭等。所以,对朱棣在这一领域的独到成就,明朝后期的军火专家温州人赵士桢如此评价:“成祖(朱棣)建置神机诸营,专习枪炮……是以武功超迈前王。”
那么,神机营究竟是如何作战的呢?
我们以神机营最小的编组单位“队”为讲述对象。首先要说的是,一队之中,并不是人人都有一支枪。《明英宗睿皇帝实录》的相关记载是:“每队五十七人,队长副各一人,旗军五十五人,内旗枪三人,牌五人,长刀十人,药桶四人,神机枪三十三人。”这里的旗军、枪、牌、长刀自然还是冷兵器,战斗时,盾牌手在队列最前方,长刀分列两翼,起到一个掩护的作用。药桶则负责携带火药,正副队长是当官的,只有剩下的三十三人,才是真正的火枪手,分成三排,每排有十一人。实战之际,最后一排人负责装填火药,中间十一人则负责传递火铳,最前方的十一人则负责射击。而射击亦有规则,先一、三、五、七、九、十一开火,继而二、四、六、八、十,这样的规则显然是为了保证敌人视线中火枪射击的连绵不断感,即所谓“如此则枪不绝声,对无坚阵”之轮番射击战术。明军也颇为注重骑兵与火铳、炮兵的兵种搭配战术,有“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的配置。日常训练则颇为注重火铳兵的射击演练,如射靶练习,分为九级,九发全中即为上上。
明初的这支神机营特种部队,在此后的战争中,确实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具体而言是从永乐八年(1410年)起,神机营便开始出现在战场之上。朱棣用兵漠北时,安远伯柳昇“将神机火器为先锋”,大败北元太师阿鲁台。
可喜的是,随着神机营的成功,明朝政府也意识到这种武器的先进性,开始逐步提高各地卫所驻军装备火器的比例——明军火枪装备普遍化。1412年,朱棣下令沿边“自开平(今内蒙古多伦境内)至怀来、宣府(今河北宣化)、万全、兴和山顶,皆置五炮架,有警即发”。后来又下令山西大同、朔州等地驻军,增配神机枪炮。到正统年间,工部又给边防各地增造火铳,其中“辽东(今辽宁大部)五百三十五,延绥等处八百三十,永宁二十,宣府三百二十,宁夏一百,甘肃五百”。到1466年,明宪宗朱见深更采纳定襄伯郭登的建议,在五十五人的步队中,“用神枪手十、弓箭手十、牌刀手各五、药箭强弩手十、司神炮及舁火药者八,杂用者七”。按此文字,当时明军北方边军步队使用各类火器的士兵,已达到了编制总数的三分之一。
面对机动性较强的蒙古骑兵,明朝开始尝试新建固定式炮架,代替过去临时安置的炮架,这应该就是中国古代最早建筑的依城炮台。1423年,居庸关守将袁讷提出,沿居庸关的附近,新建八处烟墩,安置新式炮架,以为架设炮之用。要知道,以往的烟墩,只是在敌人入侵之际燃放报警烽烟,而现在,成了安置炮固定发射架的墩台,一旦有敌人骑兵逼近,便可发炮击敌。景泰年间,神机营前往边关驻扎的记录在史书中出现。武清侯石亨当时前往大同驻防,他请求给神机营增拨神铳五千支、大炮和盏口炮各五百门、信炮一百发,除神枪所用火药外,再领火药五千斤,并允许自造军器。而这些要求,全部获得朝廷的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