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北对立的那个时代,缺少马匹的南朝,为了抵御强大的北朝骑兵,也积极组建自己的具装甲骑。《宋书》记载刘宋的大军讨伐沔北诸蛮,采用的战术,就是“以具装马夹射”,结果是“大破之”。
只是南方资源有限,只有巴蜀和南中有一些产马地,除此之外,就只能到东北的高句丽、西北的吐谷浑甚至是遥远的柔然买马,可以想象难度之大。东晋末年的大将,也就是刘宋的开国皇帝刘裕,曾在石头城的保卫战中,派出一支五颜六色的骑兵,即“鲜卑具装虎班突骑”,这是刘裕消灭鲜卑人建立的南燕国之后招降而来的部队,穿上五色被练之后,部署在从“淮北至于新亭”的战线之上,遏制了敌军的进一步北上。这位刘裕,也就是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所言“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的寄奴。
老实说,为了抵御北方的骑兵,刘裕真是挖空心思。后来他讨伐盘踞关中的后秦,大河以北的鲜卑北魏出兵拦截,当时数千名北魏骑兵沿着黄河巡逻,只要刘裕的士兵一靠近北岸,或只是被大水冲到北岸,就被杀害。而刘裕派兵发起攻击,北魏骑兵就立马撤走,刘裕一退便又杀过来,如此再三,令人烦不胜烦。
于是刘裕派出七百个白直队员。白直队,是刘裕当年创业之际,从白丁也就是普通老百姓群体中挑选壮勇者组成的精锐特种部队。白直队不是赤手空拳去的,他们还带了一百辆战车,到了北岸,就把这一百辆车排成一个弯月队形,即所谓“却月阵”。每辆车上安排七个人,而后树起白羽大旗,刘裕的后续部队看到大旗,即派出两千人为第二梯队,携带一百张大弩,于是每辆车的人数增加到二十七个人,架起盾牌。此时北魏终于发起进攻,三万大军,冲向一共仅有二千七百人的宋军阵营,就算弩箭也不能阻止。这个时候,刘裕的士兵便拿出一千支铁矟。铁矟又叫作槊,锋刃长达五六十厘米,还有明显的破甲棱,据说普通的鱼鳞锁子甲甚至是明光铠在槊面前,都是一击而破。
这个时候,刘裕的士兵就把铁矟折断,只保留一米长度,拿铁锤把铁矟的尖锐锋芒敲得更为尖锐锋利,而后便从战车上一矟扎下去。《资治通鉴》说:“一槊辄洞贯三四人。”于是魏军便崩溃了。
这样的打法,确实在特殊场合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比如在黄河北岸,仿效韩信的背水一战布阵法,背后是黄河,北魏就无法采取骑兵两翼包抄至背后袭击的打法。在别的地方能不能这样做阻挡北魏骑兵?如果可以,刘宋将领为什么不这样做?之后南北大战,刘裕的儿子刘义隆,面对鲜卑骑兵,几乎就是一点办法没有,以致于辛弃疾只能长叹:“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正因为这样,重装骑兵在之后的主打地位,不但没有削弱,反而日益加强。南朝宋在刘裕时代取得的压制北方优势,迅速丧失。450年,刘义隆以王玄谟为大将,誓师北伐,结果围攻滑台数月,无法攻克,很快北魏援军到来,王玄谟的部下请求仿照刘裕,以车结阵做抵抗,结果王玄谟一口拒绝。随后拓跋焘渡河南下,刘宋的北伐军,在骑兵冲击之下,一触即溃。
那么如果结成车阵,是不是就能阻挡北魏骑兵的攻击呢?同一年,在今天的安徽寿县,八千宋军遭遇八万北魏骑兵,宋军主将刘康祖,也是结车为营,与北魏军恶战一天一夜。宋书说:“杀虏填积。”于是魏军分成三路,用骑兵驮草,企图放火烧毁车营。就在双方恶战之际,一支冷箭射中刘康祖的颈部。主将阵亡,宋军登时全军崩溃,只有数十人得以逃离。
由此看来,答案是很明显的,步兵只能在少数几种地形,如江河,如山地丘陵,才有可能依仗地利,采用结营或城寨之类的办法,阻挡、击退骑兵的攻击。要在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大片平原,确实很难阻挡北方的重骑兵。
这也就是历史上反复出现北朝灭南朝现象的原因,如晋灭东吴、隋灭陈、金灭北宋、元灭南宋。如果单讲军事地理,定都汴梁、建康,显然是劣于长安、洛阳的。
对于北方政权而言,具装铁骑其实还可以配合弓骑兵加以使用。498年,北魏攻击南齐的邓城,北门这边还在和敌人鏖战,扼守南门的南齐大将崔慧景却已弃城出逃,于是北魏军左右夹射,南齐士卒登时从撤退变成崩溃,史书说:“士卒赴沟死者相枕。”
有时,北朝还会组织一些步骑兵的配合攻势,譬如用步兵以砧板姿态吸引南朝军队的注意力,而后以具装骑兵绕至侧后方发动冲击。这种致命的最后一击,往往发生在双方步兵缠斗激烈、难分胜负的状态之下。孝文帝时期,北魏将领韦珍攻击“据淮逆拒”的南齐将领苟元宾,韦珍的对策便是“分遣铁马”,到河流的上游潜渡,而后一面以步兵与南朝军交战,就在旗鼓始交之际,他的重甲骑兵从侧后翼杀到,形成腹背合击之势,于是南军大败。
因为这个道理,骑兵为王,尤其是重装骑兵的杀伤力,赢得了当时几乎所有势力的认可。南朝无马可用,直到507年,才在今天的安徽凤阳附近,依靠淮水暴涨的机会,以水军一举击破北魏军队,此役魏军阵亡及淹死者各十余万,另有五万人被俘,被称为“南北交战以来南朝所未有之一大捷”。
南朝不仅是没有一支值得一提的骑兵部队,更重要的是没有指挥骑兵的人才。儒将陈庆之就是当时的一个奇迹,在北方铁骑追着南方步兵打的年代,他却能一枝独秀。早在527年涡阳(今安徽蒙城)之战中,他便以两百名突骑兵奔袭敌营,击败北魏的先头部队,随后趁着魏军连修十三座营垒,陈庆之又发动夜袭,出动骑兵,战马衔枚,一口气连破四个营垒。随后陈庆之擂起战鼓,剩余的九个营垒,也一一告破,魏军的尸体塞满河面,几乎令涡水断流。两年之后,他带领七千人,从安徽宿州出发,一举攻入河南,北魏九个营垒,他从早上攻到下午,攻破三个,迫使敌军投降。北魏的济阴王带着两万羽林军前来阻截,被陈庆之全部歼灭,济阴王也被活捉。北魏的东南道大都督带着七万人镇守荥阳,也被陈庆之攻破生擒。随后元天穆、尔朱兆(尔朱吐没儿)等各路人马会聚,号称三十万人,将陈庆之合围,结果陈庆之出动三千骑,就把元天穆、尔朱兆打得落荒而逃。随后陈庆之攻打虎牢,尔朱世隆弃城而逃。就连北魏皇帝也避其锋芒逃往山西。陈庆之攻打洛阳、大梁,全部攻克。洛阳城中童谣有云:“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