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利亚[4]人的资源(1 / 1)

一个国家需要资源,而我们国家什么资源都没有。没有油井,没有矿床,没有钻石,没有森林,没有肥沃的表层土壤,没有可以发电的湍急江河。像我们这样囿于大海中央一座山羊泛滥的贫瘠孤岛,不靠近世界上任何一个重要地区,又怎能拥有那些资源呢?

诚然,我们拥有某种历史。很久以前,在没有雷达的年代,有很多船只撞毁在我们海岸四周变幻莫测的礁石上,搁浅在我们捉摸不定的浅滩。我们的祖先相当擅长趁火打劫,他们把信标移来移去,将失事的船洗劫一空,从尸体上搜刮财物。我们尝试过把这段历史变成资源,但没有取得什么成果。外来的游客要想到达我们这片乱石覆盖的狭小海滩,感受昔日种种惨无人道的野蛮暴行,必须跨越漫长的旅程,代价自然是过于高昂。我们也搭建过几座废墟,但它们一点都不真实,即使从远处看也没什么说服力。

在充斥着虚假信息的旧时旅行指南里,有些关于我们的记载引用了一则传说,讲的是我们这座岛因某位天神的事迹而诞生:希腊神话里鼎鼎大名的伊卡洛斯在蜡做的假翅膀被太阳光熔化后坠入大海,我们的小岛名由此得来[5]。这一谬误源于我们小岛的名字:事实上,此词跟希腊语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在我们的语言里,它的意思只不过是“一团泥巴”。然而度假村——不如说曾经的度假村,由看好我们的外国投资者建造,无一例外都在第二个旅游季的中途关门大吉,然后被我们原住民戏称为厕所——他们企图利用这一浪漫的谎言牟利,还把一个长翅膀的男孩印在他们的信笺上。一个烧焦的男孩正在坠入死亡,容我补充一句。把这作为标识有些欠考虑。

我们该怎么办呢?儿童**易不适合我们:我们的小孩长得不好看,品行又粗野,而且由于他们熟知我们祖上的历史,还养成了抢劫潜在客户并把他们推下悬崖的恶习。我们试着推出一些本土的手工艺品:教年纪大的女人去做梭织[6]——对这方面她们还残留了一丁点记忆——可这年头谁还要梭织?就连我们的梭织比基尼产品线都没搞起来。我们尝试过网络电话营销,借此打劫不受保护的信用卡账号——我们向来逃逸于法网之外,因为任何类似法庭的机构都跟我们远隔重洋。我们还做过一阵子虚拟航班预定生意,结果因商务舱休息室发生了太多起冲动杀人事件而告终。我们也开过连锁快餐店,专卖山羊肉汉堡,却没能让它火起来。最后连山羊也消耗殆尽。所以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们问自己。我们的劳动力原本就不充足,仅有的劳动力还都不爱劳动。我们真正想干的是开离岸银行,不然开个惩教所也行,可这些都不能从树上长出来。

走投无路之际,我们又回过头来打起了艺术家的主意。毋庸置疑,我们积蓄了太多苦难,足以孕育出一大批艺术家。从他们幼年开始,我们就有意将痛苦加诸其身,待他们长大之后继续隔三岔五地施以折磨。我们断定,这些艺术家将会在贫困潦倒中创造出艺术。他们会去写作,或绘画,或歌唱,然后英年早逝,从此我们就能变现了。我们可以印一些黑白明信片,上面的艺术家要么皱着眉头,要么绷着脸;还可以开发朝圣之旅,开辟各种景点(艺术家的出生地,上面挂一块蓝色瓷釉牌匾;他们常去的本地酒吧,同上标识;他们最爱睡的排水沟);用铁丝衣架扎一些俗里俗气的艺术家小塑像;也许再来一本——这要求是不是过分了?——咖啡桌图书[7]。而在远方上映的一部电影里,一切再度重演:艺术家受尽苦难,愤世嫉俗,沉溺于酒精,过早离开人世。不过这项计划至今仍未实现。

我们确实出了一个差点得奖的诗人。他去年一命呜呼,酒精和毒品是帮凶,我们一部分人也是。我们也许太急于求成了,也许我们应该等他再成熟一点,一个活着的潦倒诗人是经济负担,一个死去的诗人却是潜力股。

无论如何,我们还有希望。我们最大的资源无疑是我们的乐观精神:你可以称之为“对人文精神的致敬”。T恤制造商已经行动起来了。希望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