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江南水乡旧曾谙(1 / 1)

沪上2098 拾钰 5643 字 2个月前

晚上10点多,收到老菠萝云的回复:“机身社交基地的概念不错,请明早8点半到公司,细化思路。接待客户时先不要提此项内容,待思路完善后再和对方交流。”

第二天早会,我和老菠萝以及公司企划部同事反复讨论,给“机身社交”定了一个基调:拟在老城厢开辟一个特定的区域,用于机身用品一站式购物(如服装、皮肤、头发等机身生活用品购物商店)、机身美容(机身皮肤护理、美甲、定制假睫毛等专项机身美容项目)以及图书馆、娱乐中心和机身社交中心。在上海传统老城厢开设机身购物区和社交区,融入现代科技感,增强经济属性,提高市场化程度。从文化传播的角度来说,传统和现代共融,在彼此互鉴的过程中提升了老城厢恢复千年水乡的时代价值属性。我还参考麦肯锡企业战略分析SWOT,洋洋洒洒写了一份分析报告——机身社交中心的优势、劣势、机会和威胁。对于威胁这一块,我绞尽脑汁写:机身的社交过热,会在一定程度上弱化老城厢水乡概念。

接待会上,老城厢旧改办的工作人员详细介绍了老城厢改造规划的整体思路——中心城区共改造二级旧里以下房屋约581万平方米;区域内楼龄高于50年的高层建筑都将“改拆”,切实践行“改拆城市中心高建、恢复江南水乡风貌”的工作精神。对于社会上的一些质疑,例如“为什么要拆掉高楼大厦”,老城厢旧改办的同志也做出解答:“这种流行于20世纪的高层建筑,已经不符合时代的需求。光污染严重,多处经常发生玻璃炸裂,造成高空坠物。电梯因老化伤人事件在高层小区中频频发生,造成一些高层小区的居民有家不敢归,有的大楼甚至只有一到六楼尚有居民留居。随着城市飞行交通的发展,大多数居民已经逐步放弃在市中心高层建筑居住,空置楼盘增多。高层建筑制约了飞行交通的发展以及城市停机坪的建设进度。

“上海市政府将通过各种措施进行城市更新,优化城市空间布局结构,促进土地高效利用,改造城市人居环境,实现公共服务设施更加均衡化布局,让水成为宜居和历史文化的纽带,打造高品质‘水乡老城、人文上海’。”

老城厢改造办的工作人员总结道:“这次大约要拆掉5万到8万幢高层建筑,恢复老城厢的河道密布景观,中心城区以石库门和江南民居为居住主体建筑,参考了苏州古城区内建筑的层高和保护规划,建筑最高不能超过24米。上海将以千年水乡古城的风情,重新成为全国旅游热点城市,这也是符合历史发展进程的选择。”

末了,刘同志话锋一转:“在这次全面恢复上海传统历史风貌的规划中,有市民建议说,现在上海的街头机身过多,缺乏人文气息,希望老城里不要出现机身……”说到这里,刘同志停下来,喝了一口茶。

我们听得心惊,本以为是一笔大订单,哪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伏笔等着。老菠萝清清嗓子,正想开口,刘同志又说话了:“不过,类似的建议已经被我们否决了,我们不能忽视时代的背景。所以,我们也来听听你们的意见,商议一个可以圆融保存老城厢历史人文气息和机身发展双赢的方案。”

对方的话说到这一步,老菠萝就不能藏着掖着想法,万一不让机身进老城厢,对公司不利。于是,老菠萝汇报了设想:拟在老城厢开辟一个特定区域,用于机身购物、美容以及机身社交。这在全国是独一无二的概念,不仅可以吸引游客,还能引发机身消费热浪,进一步推动旅游业发展。

为了进一步说明机身对于就业和经济发展的重要性,老菠萝用数据说话:“去年一年,已出现机身换肤师、算法优化师、机身发型设计师、机身爱情程序配对师等20多种新职业。目前,已有多达50种专门为机身服务的职业,行业交易规模每年高达千亿。随着机身发展,以后还会陆续出现新的职业,有力推动地方经济发展……我们公司对机身的开发,一直建立在要能促进人类传统的美好生活的基础上。”老菠萝顺利将局势转向有利于机身的一面。

大家连声附和。老城厢改造办的刘同志也表态,他回去后会专项研究老城厢开辟“机身特定社交区域”的可能性,精确计算所需要的面积,初步确定合适的区域等。老菠萝连忙表示感谢,盛情邀请大家会后享用一下食堂“便饭”。

大家开心受邀,鱼贯而出。老菠萝拉住了我:“你就别去食堂了,马上去老城厢做一下市场调查,看看哪些区域更适合作为机身社交区域,记得参考一下老城厢发展规划图。”我应诺,刚想转身离去,老菠萝又叫住了我:“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八维地图的沪生,他对老城厢很熟,请他和你一起去古城会有更多的发现。联系方式马上发给你。”

我马上联系到沪生,告诉他我的诉求,麻烦他抽时间一起去古城。

沪生回复简单却亲切:“好个,勿搭界,有事体侬开口。”我又约了黄蓉和白秋白,中饭后一起在大东门的茶馆“春风得意楼”碰头,先研究一下老城厢行走的路线。

“春风得意楼”的名字照搬了清光绪年间上海生意最兴隆的茶楼,也叫“得意楼”。这个时代的生意人喜欢玩古,连楼前的楹联也是抄从前得意楼的:“上可坐下可坐坐足,你也闲我也闲闲来。”

沪生人高马大,一看就是工作中能扛能干型,果然,他落座后茶也没有喝一口,就从包里拿出一摞看上去很古老的地图。

“搿些是上海各个时期的古城地图,我特地带来了。”沪生打开的第一张地图为1594年王泮绘制的《天下舆地图》复制品,原图由法国国家图书馆收藏。地图上绘有灰蓝色的海面,虽然是复制品,我和黄蓉还是如获珍宝,端详良久。

除此之外,沪生还带来了1855年、1884年、1898年以及民国时期的上海老地图:“现在根据市规划局的研究,还原老城厢古貌主要参考《上海旧县城水道示意图》和《上海城市地图集成》。除了老城厢的一些寺庙和道观、厂房没有恢复计划,河道和桥基本要复原古貌,建筑以明清时期围合式民居为主,石库门为辅。”

“那岂不是要拆掉很多房子?现在这里基本都是高楼。”黄蓉问道。

“这是定下来的规划。这个市政工程本来就很浩大,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工程,我们的八维地图暂时不会去碰这块内容,比起一般的街区,这个制作太复杂了。”沪生告诉我们,老城厢地图制作,公司有3个专职工作人员连同3个机身工作人员一起搜集资料。他们的工作分成五部分:第一部分,收集和整理上海各个时期的老地图,核对后扫描入库;第二部分,查阅地方志和上海老城厢相关历史书籍,细化到街道里弄分门别类扫描入库;第三部分,整理上海老城厢不同时代的民居以及商业建筑的图片和文字记录;第四部分,对老城厢的民俗,先查阅各种资料,再制作动画演绎民俗;第五部分,搜罗网络上关于老城厢生活的文章和口述历史,根据不同时代归纳、整理,这部分对于还原老城厢的生活细节不可缺少。

“你们的工作量太大了,才3个专职人员来做。”有考古癖的黄蓉惊叹道。

“有机身帮忙也不算太难,机身负责搜索资料,大多数时候,人只需要核实就可以了。没有机身帮忙,这个工作靠几个人没有办法开展,太耗费人力。难度最大的其实是定义,基调定了,后面的事情对于技术部来说都好操作。”

“定义?”

“举例来说,上海建镇前后的历史资料比较稀缺,很多说法都有争议,比如上海建镇的时间、得名,以及老城厢的范围,一直没有明确……”

“我记得大家对于老城厢的范围,主要依据清朝光绪二十五年春,上海道台的批文,里面说道‘案查光绪二十五年春间,蔡前升道以上海租界及城厢、南市保险之家,每以赔款有著,漫不经心,转致火灾迭见,殃及邻居’。从这个批文里看,租界、城厢和南市当时是并列的,城厢的地域就不包括南市。”对于老城厢的历史,黄蓉也是如数家珍。

沪生赞许地看了黄蓉一眼:“你说得对。中国历史上的城市一般都有城墙,城外为廓,城墙以内为城,只有城外人口稠密,并且有一定经济活动才称为厢。在清朝咸丰末年,官方文书中开始使用‘城厢’,当时应该包括城内和十六铺,那时候十六铺到董家渡一带的商业区就是南市。开埠以后,城厢的概念就比较混乱,包括了租界和闸北区。我们在一位出生于1870年的老太太口述的历史资料里发现,她说她小时候是没有南市这个叫法的,都是叫‘城里’,后来人们把租界叫作‘北市’,‘城里’就叫‘南市’。所以,1880年,有南市外滩一说,指的是上海县城以东,十六铺及其以南区域。1896年出现沪南外滩,指的是南市和县城以南的地方。1918年,还出现了南市高昌庙外滩,就是江南制造局、陆家浜西南区……而现在人所说的老城厢的范围,其实是包括了上海古城墙之内以及十六铺、董家渡一带,这已经约定俗成。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定义,老城厢不包括南市,那很容易混淆。”

沪生喝了口茶,又道:“还有很多这样的争议呢,从明清到民国的《上海县志》,几乎都说到过上海这个名称的来历,却都很模糊。对此,上世纪60年代学术界还有过一次大规模讨论,最后也没有定论。”一边说,沪生一边打开云里的《上海史研究》,最早说到上海这个名称的来历,是上海现存最早的县志,1504年编纂的明朝弘治年间的《上海志》:“‘上海县,称上洋、海上。旧名华亭海……其名上海者,地居海上之洋故也。’这里的上海县指的是上海老城厢一带。”

白秋白听了,还是有点云里雾里:“华亭海是什么海?没有听到过啊。”

沪生展开云屏,上面出现了一个古代上海地域的海湾:“这就是华亭海,华亭海东西长近百里,西起青龙镇,东与大海相衔接;海口宽有数十里,正好穿越老城厢地区。准确地说,我们刚刚从古华亭海海域走出来,就在巡道街一带。”

沪生补充道:“北宋中叶王存主编的地理总志《元丰九域志》中云,‘华亭,秀州东北一百二十里’。有学者认为,华亭海是个独立海湾。这个大海湾,有三个名称——沪渎、华亭海和苏州洋。随着华亭海的海面缩小,老城厢逐步成为陆地,但是人们依然习惯称之为华亭海,也就成了上海的古称。”

还没听沪生说完,我忍不住说:“我以前看到《城市之根》里说上海得名于‘上海浦’。著名历史地理学教授谭其骧先生就不赞成‘上海旧名华亭海’之说。他认为上海最初兴起于上海浦岸,聚落形成后,以浦作为聚落名字,上海得名于‘上海浦’。”

“是呀,历来有这样的争议,这对我们做地图有一些麻烦。《嘉庆上海县志》中云:‘宋熙宁七年,即于华亭海设市舶提举司及榷货场,为上海镇,上海之名由此开始。’这时候的华亭海已经成为陆地,有学者认为上海有可能是‘上华亭海’省略了‘华亭’两字。”

“这种说法靠得住吗?如果说‘上南京’,就演变为‘上京’地名?”

“《万历上海县志》中说:‘宋初诸番直达青龙江镇,后江流渐隘,市舶在今县治处登岸,故称上海。’这里‘今县治处’就是陆地华亭海,登岸就是‘登上华亭海’,所以叫作‘上海’。”

白秋白恍然大悟:“哦,就是登上了原来叫华亭海的陆地,所以叫‘上海’。似乎有点道理。”

我还是有点不能确定:“那上海古称还有‘上洋’呢,‘华亭海’里没有洋这个字啊。我还是倾向于上海得名于‘上海浦’。”

“哈哈,华亭海古代也叫苏州洋,所以上海有‘上洋’的别称,就是‘上苏州洋’。这下你理解了吧?不过,众说纷纭,我们也不能确定哪种说法才是对的,所以我们现在的地图上‘上海’的名称来历既写‘旧华亭海’,也写‘上海浦’。”沪生耸耸肩道。

“那最早‘上海浦’这个说法是什么出处呢?”

“北宋《水利书》,其中提到‘上海浦、下海浦’,这里的上海浦指的是吴淞江南岸的支流,后为黄浦江吞没。”沪生说,“还有,上海是熙宁七年建镇的说法也一直有争议。主张熙宁七年上海建镇的论述大多引用《嘉庆上海县志》的记载:‘熙宁七年,改秀州为平江军。缘通海,海艘辐辏,即于华亭海设市舶提举司及榷货场,为上海镇。’不过,早有学者对《嘉庆上海县志》这一说法进行了批驳。比如黄文据元丰七年刊刻的《吴郡图经续记》无上海镇的记载,认为熙宁七年只有青龙镇而无上海镇……”

“等下,”我打断沪生,“不仅仅是《上海县志》,《上海地方志》撰写的《上海建镇年代考证辨》一文中,浦东高行镇发现的《平阳曹氏族谱》卷首的《范溪旧序》,也记载了‘熙宁七年置上海镇于华亭’。”

“你先别急着下判断。这个族谱来自《范溪旧序》,复旦大学傅林祥教授提出,不能确定里面‘熙宁七年’这一句是《范溪旧序》一开始就有,还是咸淳八年谢国光或‘范溪’所作,当时已距熙宁七年198年,‘镇’的观念可能和初始不一样。就像曾经的老浦东人,说浦东是乡下,到浦西才是到上海。但是,这不是行政区域的概念。”

见我们都默然,沪生又接着说:“稳妥一点,我们采用了宋史专家王曾瑜在《宋代的上海》一文中的说法。上海在北宋时,仅设酒务,直到南宋后期,大约增设了市舶分司、巡检司和商税务……元初,很快在上海设市舶司,作为海运粮站,并且破格升县。”

“还是先别讨论这些了,也许哪一天又发现新的古籍资料能明确历史也不一定,还是先给机身找找社交聚集点吧。”我看大家越说越起劲,赶紧转移话题。

按照沪生的建议,我们尽量在老南市区地域寻找合适的区域。沪生说:“接到你的任务,我简单做了些功课,我觉得:小南门附近不合适,乔家路本来就是明清风貌保护区,巡道街也经常有人来怀古。豫园街道也不适合,毕竟城隍庙在那里。蓬莱路小西门那一片有文庙、龙门村等,和机身聚集地的风格也不相符。露香园路附近现在都是石库门别墅,拆迁有难度……我推荐关注小北门街道区域,毕竟靠近淮海路,当代气息浓郁一点。或者露香园街道所属,原孔家弄附近,孔家弄离即将开挖的肇嘉浜河道比较近,有一定的发展空间。”

“小北门离老城厢的核心区域有点远,都已经靠近城墙了。人家专门跑过去参观机身社交也不方便。要不我们先看看孔家弄那一带,虽不算老城厢核心区域,但离得不远。”

从“春风得意楼”走到孔家弄并不远,从巡道街穿过复兴路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到达。在巡道街,白秋白发问:“这里以前是官府所在的路吗?‘巡道’听上去很威风。”

“这里可谓上海老城厢里最有腔调的路之一,我太爷爷就曾经住这里。”沪生不无得意道,“老城厢有很多以道署机构命名的路,如道前街、药局弄、旧校场街等。清雍正八年,首任上海道王澄慧到任,新建巡道署,巡道署门前马路叫作‘巡道前街’,西侧马路叫‘巡道街’。巡道街是每年城隍出巡的必经之路。”

黄蓉岔开话题,问沪生:“城市的历史那么厚重,怎么具体化呈现在八维地图里呢?”

“追本溯源,层层化现。比如最早出现道前街,也就是巡道街前身的地图是光绪戊戌年的《新绘上海城厢租界全图》。1730年,首任上海道王澄慧到任,在大东门新建‘苏松太道署’,有150间房。门前马路叫巡道前街,西面叫‘巡道右街’。在民国初的地图中,‘巡道前街’改为‘警察厅路’,也就是现在的金坛路。

“对光绪时期的道前街,我们制作了8D影像,可以看见官府轿子在这条路上进进出出。到了明清时期,明确有历史记载,城隍每年清明节、七月半和十月初一巡游城厢内外,赈济孤魂野鬼,而且成为整个城市的节日。我们按《申报》记载,复制了城隍巡游的狂欢场面。1853年9月上海小刀会在嘉定起义,小刀会一路杀向巡道衙门,我们也制作了一个动画。当时上海知县顽抗,当场毙命,道台吴健彰被俘。1911年,辛亥革命,巡道衙门遭到了革命军的攻击,我们在这个时期的地图里加入枪声,以及县衙里部分建筑被毁的动画……上世纪,影像资料增多,AI还原了当时的真实历史影像。比如本世纪初20年代,巡道街拆迁前居民的生活场景,有的老爷叔在家门口摆开八仙桌,三三两两喝茶,甚至还养了几只鸡,他们喝茶,鸡就围着他们转,一幅老城厢笃悠悠的生活画面。”

“你们从哪里弄来那么多民间资料和影像?”白秋白问道。

“云收集,有一些是当年上海的城市考古爱好者们遗留的文字和视频资料,那时候有一些做得很不错的‘行走上海’的兴趣小组。还有些内容是从以前的社交媒体资料库里购买的,当时流行短视频,人们热爱拍摄身边的风土人情,这些影像都是历史的一部分,现在可派上用场了。也幸亏本世纪20年代初,上海的领导人提出‘像对待老人一样尊重和善待城市中的老建筑’,这才使上海的一些老建筑被保护起来。”

“对的,我从我外婆的记载中看到2022年上海还建立了一个‘城考图书馆’。”我转身问华华,“你查查,当时的上海市文化旅游局局长方世忠怎么说的来着,那段话很精彩。”

华华迅速翻阅云资料,说:“方局长说,每一片瓦都有它的历史,每一块砖都有它的故事,每一棵树也都有它的记忆,海派城市考古是推动上海文旅融合高质量发展的一次卓越实践。城市考古不是专业考古人士的专属,每个市民、每位游客都可以在阅读城市、行走城市的过程中,发现不曾被发现的都市文化资源,挖掘不曾被挖掘的都市人文价值,整合不曾被整合的都市旅游攻略,让人们从简单的网红地打卡这一同质化城市探索,进入到一个文化旅游体验的更新更深更高的阶段。”

“没有人文历史的建筑就是一堆砖头和水泥。你看,这里以前是蔓笠桥。”黄蓉指着复兴东路、抚安街口对白秋白说,“老城厢河道密布,据《同治上海县志》中原版的上海县地图显示,两平方公里不到的上海县城,有方浜、肇嘉浜、薛家浜、侯家浜(侯家路)、福佑浜等主要水道。蓬莱路是当时的半段泾的一部分,另外还有一条穿心河连接方浜水道和肇嘉浜水道,中心河将肇嘉浜和薛家浜水道连在一起,另外有大小支流不计其数,河多桥也多,当时约有40座桥。一些路以河浜为名,比如方浜路、陆家浜路、薛家浜路。还有一些以桥命名,安澜路、青龙桥街、外郎家桥街、小石桥街等。噢,说到桥,我想起来了,上海曾经有‘沪上八景’,其中之一就和桥有关——石梁夜月,中秋赏月在古代上海被称为‘走月亮’,他们喜欢到小东门外的陆家桥,观赏拱形桥下水中的月亮倒影。可惜,这个陆家桥早就没有了。”

“这个我们地图有做,我来给你们看看。”沪生打开八维地图。

“陆家桥是明代翰林学士陆深出钱所造,也叫‘学士桥’。填方浜筑路的时候,学士桥被拆。”

不需要戴AR眼镜,空中出现用XR技术显现的石梁夜月的景致——石桥呈拱形,桥洞呈半月形,与水中的倒影合成满月,石桥旁边有飞檐凉亭,桥上还三三两两站着赏月的人……充满了江南的雅致。

我们啧啧赞叹。

“这还是魔都吗?还是古人懂生活。如果老城厢能恢复成这样,全中国的人都要再次来上海品味。”

“魔都,这个词并不讨喜。上海第一次被叫成魔都是在1924年,日本作家村松梢风第一次来上海,他记录了当时上海许多光怪陆离的现象。1924年,他第一次把上海称为‘魔都’。你们也知道,那个时代的上海本来就一片混乱。现在的上海即使回到明清江南风,人也未必适应。就拿赏月来说,我们小时候就没有这样的风俗,机身也未必喜欢。”黄蓉的话多少有点煞风景。

“也不是,我们机身喜欢看月色。”华华直截了当。

“以前方浜路上还有很多桥,益庆桥、长生桥、馆驿桥、陈士安桥、广福寺桥……以河和桥命名比较雅致。老城厢的路名也有生活化的一面,一条路生产什么就叫什么,花衣街、糖坊弄、豆市街、面筋弄、火腿弄、篾竹路,猪作弄上曾有杀猪的作坊,因此得名……”

没等沪生说完,黄蓉插嘴道:“萨珠弄,也是以前杀猪的地方,所以叫‘杀猪弄’,后来觉得不好听,谐音改名‘萨珠弄’。除此之外,‘钩玉弄’是以前杀狗的地方,难听不过,上海话‘狗肉’和‘钩玉’发音很像,也就改了名。”

“还有的路以园林或者人名命名,比如露香园路,也是园弄,半淞园路、豫园路、乔家路、光启路……”

白秋白插话:“乔家路是得名于乔家大院的那个家族吗?”

“当然不是,乔家路与川沙的乔氏家族有关。元末明初,乔家路这块地方只是一条河浜,叫乔家浜,没有路名。川沙乔氏家族中的一支,三世乔彦衡与他的两个儿子四世乔镇、乔钧迁居至此。乔家先祖在乔家路凝和路转角处修建了‘修仁堂’。应该这么说,乔家浜这一带都是乔家聚居地。现永泰街俞家弄口曾是乔氏家族的‘祖茔墓地’;乔镗的曾孙乔炜在乔家路凝和路口修筑了‘也是园’,又在凝和路乔家栅路口与光启南路乔家栅路口的水道处设立了水道界碑,人称乔家栅。到了明代中后期,乔氏后人又在现乔家路中段处建了‘最乐堂’,曾经的‘同仁辅元堂’与‘药王庙’的地皮也都是乔家的。乔家浜当年在这里的显赫也可见一斑。”

“那是真有势力的家族了。”白秋白做了一个怪表情。

沪生笑笑:“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老城厢那些有吉祥寓意的路名,比如永宁路、永寿路、如意街、吉祥弄等。居住其间,感觉蛮有彩头的。其实老城厢里最多的还是以寺、庙、庵为名的路,一粟街附近原有一粟庵,海潮路以海潮寺得名,紫霞路因蓬莱道院的紫霞阁得名,净土街以附近的净土庵得名……”

“上海老城厢一共没有多大的地方,怎么有那么多寺庙、道观?”白秋白不解道。

“不好说。老上海有句话:南市区是建立在香火灰上的,此话有几分真。老城厢的寺庙和道观多到记不全,让华华查一下告诉我们吧。”

黄蓉话音刚落,华华已开始播报:“直至民国时期,上海旧县城厢内外,在今方浜中路有广福寺、城隍庙,在大东门有地藏庵、观音阁庙、公输子庙、龙王庙,在丹凤路有雷祖殿、真武庙、灵山寺,在半淞园路有老高昌庙、高昌庙、花神庙、老君庙……”

“别播了,都听晕了。”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华华也笑了:“我没明白为啥需要三步一个庙。”

“别说你没有明白,我们也不明白。不过,听上去很多,但很多都和现在的寺庙不太一样。和顺街上的火神庙,还有海神庙之类,都是专供一种神。有些则是有钱人家自己家的庵堂,最有名的就是青莲庵。”我说道。

“如果研究古上海地图就会发现,上海开镇以来最古老的两座寺庙——广福寺和积善寺,都早已消失。正如李鸿章所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寺庙也是各有因缘。”黄蓉对于古庙的消失倒也没有遗憾。

说话间,已经到了昔日的“红庄”——红栏杆街附近。红栏杆街东起松雪街,西与孔家弄、红庄相交,转弯北面与金家坊连接。这条长64米、宽2.9~3.6米的路曾经也颇有风情。我和黄蓉还特地来这里看过,里面曾经有个很黄、很暴力的弄堂——“摸奶弄”。

摸奶弄现在已经没有了。在古地图上,和摸奶弄垂直的路即红栏杆路,也就是后来的红栏杆街。1814年,肇嘉浜两岸聚集了一些妓院,附近还有一条连接方浜和肇嘉浜的穿心河,上面有座穿心河桥。除了妓院,明、清时期苏州和扬州的妓院花船也会停泊在此做生意。妓院为了招揽生意,把门口用木栅栏围成的庭院都漆成大红色,花船旁的桥栏杆也被漆上了红色,红栏杆桥由此得名。妓院的房顶也是粉红色,因此称为“红庄”。清末,穿心河被填,穿心桥下的河道则是日后的红栏杆街,周围仍是妓院。古人很直白地把其中一处比较窄的弄堂叫作摸奶弄。上海开埠后,集中在老城厢地区的妓院朝租界转移,红栏杆街也逐渐变成民居。

“我怎么听说老城厢里以前有一个鸳鸯厅弄,那才是最早的红灯区呢?”黄蓉追问。

“确实是这样。算起来,红栏杆桥地区属于上海县第二代红灯区,四马路那就是更加后面的事情了。”沪生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机身社交点设在这附近有卖点吧。”

“靠这个吸引眼球太低级了吧,孔家弄好歹也和孔子后裔有关,还有陆小曼的旧居在。”黄蓉抢白道。

孔家弄不长,未拆迁前孔家弄有133个门牌号,北孔家弄有73个门牌号,南孔家弄有44个门牌号。孔家弄的名字应该和孔家这个大姓有关系,墙角曾经有“孔润德堂”的界石,具体孔家第几代在此居住过并没有定论。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反而是上世纪的名媛陆小曼出生在孔家弄31弄承德里2号,它的二楼左前卧室就是陆小曼的出生地。陆小曼出身虽然富贵,孔家弄的物业却是租借别人的房子,并非陆小曼家的物业。

我则对孔家弄灿庐更感兴趣,它外面的过街楼很普通,进入“文孝坊”门洞后发现里面是一条曲折的巷子,其中一间就是灿庐。

“你别老盯着灿庐,对面的金家坊99号也很有看点。那里原来是金家大院,沪剧《庵堂相会》的女主人公金秀英就曾住在那里。”沪生打开八维地图,上面出现金家坊99号昔日样子——从石库门大门进去,里面有一条小路通到不同的天井和楼房,当中还有门洞,后天井四周楼房有几十间之多,最后还有一个很大的庭院,里面有几株老树。

“这种石库门从来没有见过啊,居然还有那么大的后院。”

“据说1941年日军在这里设立了‘尚公馆’特务机构,大约也因为里面地形复杂。”

“孔家弄里弯弯曲曲,藏着很多意料之外的豪宅。再给你们看看金家坊99号对面的这幢房子,看上去二层过街楼普普通通,可后院二楼的厢房全部是彩色玻璃,在明清时期,那要超级大户人家才用得起这种玻璃。”八维地图上出现了上世纪20年代的一组相片。当时的人拍摄这些相片时,老屋已经破落,主人也已搬迁,房间的中央还有遗留下来的鞋子、玻璃杯等物,这一切并不影响房子里的彩色玻璃在夕阳光照下的美,有一种没落的辉煌感。

“你们有没有觉得,老房子自己有情感,主人都走了,一切都破败了,只有它还坚守着最后的尊严。”

“挺可惜的,这种房子如果好好打理,难道不比高层小区舒服?光晒台就有20平方米,下面还有一个大院子。”沪生惋惜地说道。

“一家人住当然舒服。你知道当时这个房子里住了多少人家吗?大约20户。也就是人均居住面积只有10平方米左右。我听说,老南市区的房子最拥挤的时候,人均居住面积才2平方米,再好的房子也经不住那么多人。那个年代,拆迁是福音。”黄蓉感慨道。

无论如何,曾经是上海弄堂活化石的孔家弄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特色可言,用来做机身社交基地倒也合适,毕竟有红栏杆街的历史和陆小曼的背景,利于日后宣传。我心里默默盘算着。

“这里都是高楼,全部拆除建立玻璃房,工程庞大,动迁也不晓得是不是能够实施,我看难……”白秋白突然说道。

沪生点点头:“那要看政府的决心,有决心什么事情都好办。每一次市政改造都会引发纠纷。1933年的地图上,南市区一些河道填浜成路,比如火腿街,东南方向弯折3次,明显以前就是自然河道……”

“为啥填河浜?”白秋白插话。

“人口增长,很多难民就住在船上,大量生活垃圾被扔进河浜,河道阻塞,河水变质。当时,方浜填路由东向西分为5段进行,第一段益生桥至长生桥,然后是长生桥至如意桥,如意桥至馆驿桥,馆驿桥至陈士安桥,最后一段是陈士安桥至侯家路口。受影响最大的是花草浜的居民,他们反对声音最激烈,尤其是朝北的房屋的住户,为了几厘米的房屋退让要搏命。在《沪南工巡捐局档案》里,竟然有50 000多封信件反映这个时期的官民争执。每一次变革中,总有利益既得者和利益损失方,争执也是难免的。”

沪生的这一番话,让老城厢水乡美好的画面显出另外一种味道。污水纵流,对水乡来说,简直是灾难。

“老城厢居民居然朝水里扔生活垃圾,他们是怎么想的?难道不知道保护生态?”白秋白质问。

华华翻了翻“云”,说:“上海老城区人口激增后,生活空间紧凑,很多人就侵占河浜。自从租界引进自来水系统,住户就更加希望填浜。一个外国人曾经写回忆录:凡不洁之处,未有如上海城内之甚者,作为城市精华的豫园,溺桶粪坑,列诸路侧,九曲池里都有人扔瓜皮,到处是垃圾堆积如山,尤其是鱼行桥到虹桥(老城厢内一处地名)一带,原来是城内垃圾外运的码头,臭味难闻;城内河水污浊不堪,城内染坊随意倒颜料入河道,住户在河道洗刷马桶,河水已经‘深作紫色’。”

“勿要讲了,太恶心了……?是吃饱落苏了,讨论搿远的事体,还是想想有啥备选方案。我看豆市街那一块可以,靠近外滩,地理位置优越,到巡道街也不远。”我把大家拉回现实。

“搿一块基本都是本世纪初的老牌高档小区。曾经的猪作弄和篾竹弄就在那里,据说有段时间附近的住户还能听到杀猪的惨叫,哈哈哈。”沪生笑起来很有魔性。

“搿我就先报这两个地方,今朝老吃力个,改天请大家吃饭。”我预订了飞的,分头送大家回家。

当晚,我就让华华把机身社交地的分析报告云发送给老菠萝,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并向老菠萝请假,陪老爸动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