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有例会的日子，我和华华一般会提前半小时到公司，今天提早了1个小时，想和华华核对一下我不在公司期间的工作进展。

刚到公司，老菠萝的机身就来找我们：“明天上午有个重要接待，旧城改造办主任一行来访，主要为以后机身在老城区的适应性做一个先期调查。你好好准备一下。”老菠萝的机身今天没有穿汉服，而是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超炫小白鞋。一周一次的例会，大家都会穿得稍微正式一点，机身也不例外。

今天的例会，公司特邀天文馆研究员阿晋老师参加，他带来了新的科研信息。最新研究发现，宇宙中的暗物质里面有一种类似量子的成分和人类的神经元有关联，具体是怎么关联的还很模糊。不过，单是这一信息便足以令人沸腾了。

“这个概念也不算新鲜，和超弦理论有相似之处。粒子是以弦在空间中的不同振动模式真实存在，自然界所有物体都能以弦的分裂和结合相互作用。物理界大咖罗杰·彭罗斯的量子灵魂理论和这个类似。彭罗斯早在1989年出版的《皇帝的新脑》里就提出过灵魂的存在，而且认为量子就是灵魂。此后，相信灵魂的人一直都在做实验，有人在濒临死亡的人身上做实验，发现他们在死去的几个小时里，身体不断减轻分量，大约有21克，这被称为灵魂的重量。还有一种理论，认为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就在脑细胞的‘微管’结构中，人类意识活动正是微管内量子引力效应的结果。这种理论称为‘调谐客观还原理论’，细胞微管中的电子在宇宙和大脑中同时存在，这就是所谓量子叠加状态。甚至有人认为，我们每个人的灵魂一半在大脑里，一半在宇宙中，间隔百亿光年也可以通过量子纠缠发生作用。量子不灭，灵魂不灭。”会上，另外一名意识研究专家积极发言。

“一直都有人在质疑怎么确定量子纠缠。最近我们有一个突破口，2010年英国牛津大学的科学家，发现知更鸟的眼睛很不寻常，能用量子纠缠态感知地球磁场极微弱的变化，所以它们飞行定位很准确。现在我们有的实验机身也有这样的感应了……”

“感应暗物质吗？了不起！不知道机身是否可以回答银河系‘手臂’的断裂、重组会不会和暗物质有关？”

“照你说的‘量子不灭，灵魂不灭’，如果人真有前世，会不会前世的记忆都储存在量子中，因缘和合时自动关联？”书画家蔡潇潇开始发散性思维。

“难说，目前还不能实证的东西也不好说就没有。”

植物学家老王趁着悬疑气氛升温，又分享了一个植物学之谜：“在亚马孙森林里发现，某种树被一种昆虫咬噬后，在森林中相隔很远的地方，同一种类型的树的叶子里居然开始生产不能被这种昆虫所接受的毒素，然后这种树自救成功。最有趣的是，最近研究发现，这种树周围的植物也会受到影响。植物之间具体是怎么交流的，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明确的研究结果。”

大家啧啧称奇，要知道老王的植物学知识对于机身的开发有过不小的贡献，比如机身的“吃饭和上厕所”功能，就是根据老王提供的大王花的案例得到启发而开发的。大王花乃寄生植物，寄生于藤本植物的根、茎、叶，它没法进行光合作用，所需的养分来自寄主。花期前，大王花的生命活动都在寄主体内进行，其原球茎是由单列细胞分裂后产生的多列结构。根据这个原理，公司给机身移植了人工肠道，里面有特定的菌种，可以帮助消化，不过他们饮食后需要清肠。这不是机身必有的功能，属于选择性功能，因为不是所有的客户都需要机身会像人类一样吃喝拉撒，但是有的客户需要，他们喜欢机身更加像人类。

“暗物质会不会和植物也有某种关联？”阿晋老师发问。

“难说啊，你们知道捕蝇草吗？捕蝇草的捕虫夹内有很多很小很小的细绒毛，有点像人类的输卵管里的绒毛。在一定的条件下，捕虫夹里会产生微弱的电流，这种电流让叶片内侧水分消失，然后闭合。而且，必须在几十秒内触动，或者两次触动同一根毛，这才会闭合。植物聪明吧，它这样是为了防止其他叶子之类的东西掉入夹子，浪费自己的时间。这说明，这种草有自己的记忆组织，它是怎么记忆的，电信号具体运作方式和人类或和动物有什么不一样，还搞不清楚。”说到起劲的地方，老王吸了一口电子烟。

生物学家王梅教授也插话了：“大家都知道章鱼的神奇吧？它可以自由组合遗传密码。人类的大脑只有少量的RNA可以被编辑，可是章鱼脑子里的大部分RNA都可以被编辑，最近的基因编辑技术显示它们可以编辑90%的RNA。章鱼脑中的神经元多达10亿，而不是以前研究的数据5亿，它们虽然主要分布在章鱼的腕足中，却是由大脑来发送信号，发送信号的方式比人类还神秘。章鱼神经元运行中的钾离子通道的蛋白，不仅可以合成，还会暂时储存在细胞核中，每次碱基序列都会不同。章鱼的原钙粘蛋白的基因组，会检查神经元连接的正确或错误，虽然其他动物也有原钙粘蛋白，但它的体内含有168种。章鱼比人类强大的地方，还在于它有一组名为‘锌指’的基因，这种基因人类有764种，而章鱼有1790种。最最神奇的是，在新近和外星球生命体的量子关联中，章鱼作为测试生物样本，居然有了反应，虽然不稳定，但是人类还没有啊……”

“章鱼一直很神秘，2010年，一只叫保罗的章鱼不是还预测了世界杯比赛的结果吗？我想说，干脆机身研究里面加入章鱼算了。”

“章鱼不能寄生在机身体内吧。章鱼不一定就比老鼠聪明，只是意识不同，这又牵扯出一个难题：从意识层面上看，物种和物种之间最重要的量变界限还没有找到。”

“反正自从我了解了章鱼后，家里就再也没有吃过章鱼，害怕啊。”书画家蔡潇潇调侃道。

“最近天文学新闻真多，哈勃望远镜最近证实N44星云里的空洞有250光年宽，确定是超新星爆发导致空洞产生。这说明什么？星际战争不是没有可能发生过……”

“2021年左右，澳大利亚天文学界接收到神秘信号，信号是从距离地球最近的恒星系发出的，大约是4.22光年外的比邻星。这个电磁波信号具备智慧文明特征……”

“那不是2021年才有的事情，这种信号1977年就首次探测到了，是俄亥俄州立大学接收到的，一个强烈的窄频带无线信号，所谓的太空来信。后来也有专家说那些WOW！讯号可能只是脉冲星或者快速射电暴……我们的宇宙至少有138亿年历史，已知人类文明只有1万年左右，某个外星文明比人类早诞生哪怕1万年，智慧水平也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如果机身和他们联系上，不晓得会有什么样的火花，毕竟机身具有完全的意识后，其智慧在一定的条件下可以呈几何级增长。”

“很有可能啊。现在杭州总部有一个重量级的智慧机身名叫‘睡狮’，同时拥有人类脑细胞组织、古生物细胞、各种动植物细胞，已经确认有自我学习能力，而且他如同人类一样可以在睡眠中进行新陈代谢，从而不断进化。”

“机身有睡眠功能？太了不起了，有一种理论就是睡眠有助于万物的进化，比如水螅，它没有大脑，都是神经网络，不过它有睡眠，在睡眠中调节和进化。”

“我插一句啊，睡狮的有机组织有用到日本‘温内透瀑布’里的元古宙时期的蓝藻，它们在27亿年前开始释放氧气，原核生物自身被大量氧气氧化时，采取了共生方式，从原核生物变成了单细胞生物，而且其中部分的真核生物还裂化成动物细胞和植物细胞，过程中还用到了极其罕见的一种细胞组织。这种细胞组织在日本海域1240米的热泉中，单细胞，既不是真核生物也不是原核生物，DNA非游离态……”老菠萝也来了劲儿，透露秘密般道，“还有珍贵的鞭毛虫，它可以通过共生改变身体的单细胞真核生物，鞭毛虫有一个类似嘴巴的捕食器官，可以吸入绿藻在体内共生，身体变绿时，它的‘嘴巴’会消失，分裂成绿色和无色两个细胞……”

“听上去很神秘，睡狮的神经元估计很强大，不可思议！”

“你说得不错，睡狮的神经元系统其实已经超越了人类。你们知道‘axolotl’吗？墨西哥钝口螈，这种两栖动物最神奇的是可以永远保持年少时的形态，它有强大的再生能力，甚至连脊髓和心脏都能再生。脑组织受损之后的再生，需要仰赖许多不同的细胞和分子。每个细胞携带的基因组几乎一样，但内含的基因未必一样。睡狮的细胞有从钝口螈借鉴的一种特殊细胞群，它们既有reaEGC细胞的基因，也有另外一些不成熟的神经元的基因，也就是说这种细胞群既可以如同神经干细胞，又可以担当神经元。所以，睡狮的脑损伤是可以自我恢复的！这种制造新的神经元的能力虽然还不成熟，但未来如果人类可以借鉴，价值无限。”

这条信息又像一个小炸弹，会议室里七嘴八舌了一阵。这种务虚会虽然基本都是空谈，几年才可能出一个真正能用于机身开发的金点子，但只要有一个点子成功，就能给公司带来可观的利益。

欢快的例会结束后，我回到现实，想到明天要接待负责老城厢改造的客户，心里七上八下，盘算着下午不如到黄蓉的茶馆去坐坐，听听她有什么好的想法，明天接待客户可以备用。

我和华华刚走进黄蓉茶馆的天井，就听到里面黄蓉和她的后妈陆嬢嬢肆无忌惮的说笑声。

“我来找你是有要紧事情问你。明天我要接待老城厢旧改办的人，现在什么思路也没有，来你这里求灵感了。”我如此和黄蓉说。

黄蓉给我沏了一杯十二窨茉莉花茶，慢悠悠地说：“我只是个没用的闲人，哪里能给你灵感？你明天先看看人家的思路，那么大一个市政工程，轮得到你开口吗？前期各方面专家肯定论证了无数次，开口不慎，自讨没趣。一定要说，就说点他们不擅长的，比如机身的需要……我瞎讲讲。”

“这个角度我考虑过了，机身居住空间主要从房屋高度，还有充电装置等硬件上来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这么问，我倒是想起来了。自从想给我爸搞一个机身，我就在想，社区里面应该有一个空间专门给机身，让机身有自己的社交场合。人类不需要机身时，他们会‘孤独’，人也觉得他们还是个机器，而非伴侣。我这样想会不会有点疯？”黄蓉笑道。

机身也需要社交，需要社群？听上去荒诞，却如一束模模糊糊的光把哪里照亮了。我还在沉思，华华激动地说：“是呀，我们也需要和朋友一起社交呢。”

“一群机身在一起能干什么呢？”我诧异地问华华。

“和你们一样，聊天、玩儿、比脑容量。我们除了不能真的品尝美食，不能喝茶，其他都可以啊。”华华口气有点不满。

想法有点太烧脑，我需要理清思路，当下转了话题，和黄蓉说起那天在汾阳路体验八维地图的事：“我看到地图里一幢房子的二楼，居然有一个男人在房间的暗室里冲洗、印制照片，还朝我笑笑，那感觉好逼真，有点诡异，像见鬼一样，蛮有意思的。”

“这种地图除了拼技术，拼的就是人文历史资料的厚度，比如1970年，我这个房子都住过谁，有过什么故事；2000年住过谁，发生过什么事……”黄蓉饶有兴致。

“这需要大数据支持了，蛮好我今天把眼镜带过来，一起试一下。”

“我有老版的地图，听上去新版更刺激了。以后地图里会出现我的茶馆和我的影像，那岂不是千古留名？大家还拍照干什么？不对啊，街上的店面有的隔几个月就换老板，难道都要被地图记录下来？好像太乱了。”

“还不知道具体怎么运营呢。我的直觉告诉我，以后这种八维地图会采用‘付费，信息排名靠前’的商业模式，这不是最好的广告方式吗？”

“很有可能，否则这种免费的地图怎么活下去？”

心里还装着回家整理明天接待任务所需资料的事，随便聊了几句，我约黄蓉改天一起去老城厢体验八维地图，便告辞了。

回家后，我枯坐了半天，也没有更好的思路。虽然有在老城厢甚至全市范围给机身们建立自己的社群这个想法，我却还没有把握，聊胜于无。我让华华把机身社交需求和老城厢开发结合起来，整理了一份《机身社交需要——老城商业开发亮点挖掘》发给老菠萝。不管私下对老菠萝有什么想法，做事还是要紧跟领导。这归功于我妈从小和我念叨做人要识相：要和老师搞好关系，做人做事要成功，需要得到别人的赏识。王立群先生说过“人生四行”：一、自己要行；二、别人要觉得你行；三、说你行的人要行；四、自己身体要行。

晚餐时，老妈告诉我，老爸定在下周一动手术。这几天，不能登录元宇宙，他整个人失魂落魄，好像老了许多。

“这样下去也不行，得给你老爸寻个新方向。”

“唉，医生早就说过了，电子游戏刺激了大脑中的多巴胺释放，这种神经学特征与毒瘾类似，会导致前额叶皮层异常。”一边抱怨，我一边朝爸爸看去。他躺在躺椅上，一副人生了无生趣的样子，连平时最爱吃的梅香鱼红烧肉也不感兴趣了。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退休了，孩子也大了，社会和家庭似乎都不需要你了，而你只有一种爱好，本来靠这种爱好兴致盎然地活着，现在连这唯一的爱好也被剥夺了。

我心一软：“爸，做好手术，我陪你去旅游，你不是一直想去雪山吗？我们去雨崩村，旁边就是梅里雪山。”

老爸身体动了动，那是心动了：“不晓得手术以后吃得消伐，你请假方便伐，‘饭碗头’要紧，我没事体个。”

“我今年的休假还没有用呢，我们全家一起去。对了，黄蓉父母也要旅游，干脆我们一起去，反正大家都想去云南。本来为了这个旅行，黄蓉还定制了一个机身陪老人。”

“要机器陪着干什么？浪费元币。”老爸在元宇宙里混久了，总把钱说成元币。我心里窃喜，当老爸开始评论别人时，代表活力值恢复了。

把老爸哄上了餐桌，整个家好像重新团圆了，老爸对老妈做的蛋饺大加赞赏，而我和小时候一样还是更喜欢蛋饺粉丝汤里的粉丝。三个人其实也没有聊什么特别的话题，却也温馨。那一刻，我觉得寒窗十年，努力在职场打拼，不过就是为了这样的画面能更长久。

饭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无意中看到对面的房间里华华孤独的背影，心抽了一下。在我和家人欢声笑语的时候，华华一直都这样一个人在房间，而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感受，潜意识里我依然把她当成机器。我这样太自私了吗？我不愿意多想下去，转身走进华华的房间：“华华，如果你需要，以后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可以帮你增加‘肠道消化’的功能。”

“唉，”华华幽幽长叹，“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谢谢你终于想起了我。”

华华的反应是我没有想到的。

“喔呦，侬啥意思啦？我心里一直有侬好伐。衣裳、包包从来不少拨侬，侬又勿需要吃饭，戆伐？”我故意大大咧咧用上海话回应。

华华冷笑：“我果然就是送个包包就可以打发了的。你们人类不是整天为不需要的事情在忙吗？你需要天天化妆吗？日日操心哪套衣服穿了更好看，其实都一样。还有那些花大钱买的钻石，请问你需要一块石头干什么？如果仅仅因为需要，除了干活儿种地，填饱肚子，**繁衍，人类不用做任何事。”

我张嘴，本来想说“机身不是人类”，又咽了回去，我感觉到了华华的愤怒。这也许是好事，这是她的自我意识。也许她还没有人类的意识，但不代表她没有更像人类的渴望。

“唉，对不起，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明天我就和白秋白说，给你在肠道里培植菌种。对了，我准备陪老爸老妈去雨崩村，黄蓉一家也去，你也去，看看城里没有的雪山和满天繁星。”

“太好了，”华华的表情马上变高兴了，“我的脑子中有很多的雪山图片，特别想亲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