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再次赢得大卫的信任。一放学,路易斯就发现大卫在等校车。“嘿,”他说,“我想问你,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

“还好吧,我……我猜,”大卫说,“我爸……爸爸说,他还……还需要修……修理那些水管,这样它们才……才不……不会被冻住。”

“也许我们可以去帮忙。”路易斯建议道。

“也许吧。”大卫边说边登上校车。

当黄色校车哐啷哐啷开走时,路易斯做了个鬼脸。像镇上的大多数孩子一样,他每天和罗丝·丽塔一起步行上下学。他把大卫的事告诉了她,不出所料,她对这件事也感到十分愤怒。

“迈克·杜兰就是个恶霸,”她说,“他应该——”

“我知道,我知道,”路易斯疲倦地回答,“可是由谁去教训他呢?如果是我去,他一定会把我揍扁。而如果你替大卫说话,这只会使他更难堪——大家都会说他躲在一个女生背后。”

罗丝·丽塔的眼睛闪了一下,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好吧。那你打算怎么帮他呢?”

“我无法打败那些恶霸,但如果大卫不再害怕鬼,他可能会站出来为自己辩护。我要设法让乔纳森叔叔再去那里一趟。”路易斯踢了掉在地上的橡子一脚,橡子旋转着掉进了排水沟。“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助大卫。”他坦白道。

“我知道,”罗丝·丽塔说,“因为你不喜欢看到别人被欺负。因为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路易斯点点头,心想:也因为我讨厌自己像一只胆小怕事的猫。

路易斯回到家和乔纳森叔叔说了这件事,他严肃地点了点头。“凯勒一家刚搬到新西伯德,生活拮据,”他若有所思地说,“那些管道真的不能再等了,否则当管道冻结破裂时,他们会发现自己要支付天价的管道修理费用。不过我有些怀疑,欧内斯特现在可能买不起管道保温材料。让我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他打了几个电话,最后给凯勒夫妇打了电话。凯勒家用的是一条共用电话线路,也就是说,他们要和另外两个家庭共用电话线。乔纳森叔叔试了几次才打通,当电话终于接通了,路易斯听到他说:“你好,是欧内斯特吗?我是乔纳森·巴纳维尔特。很好,谢谢。听着,你买管道保温材料了吗?没有?那我有个好消息。我刚想起来,几年前我为我这个老房子买了一些保温材料,几分钟前我去地下室里看了看,发现还剩下两卷。它们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如果你需要,我就免费送给你……不,不,我不会收你一分钱的。它们只是占了我地下室的空间,我很高兴能摆脱它们……当然,我可以这个周末把它们送过去,比如说星期六上午。我会穿好工作服,我们很快就会把一切都收拾好的。哦,路易斯可以跟着去看看大卫吗……太好了,太好了,你们真热情。”

他挂上电话,用手指敲了敲电话:“好吧,我们去克劳角的那个小五金店。老皮特应该有几卷保温材料,不用花太多钱就能买下来。我想去镇上的科里根五金店买,但你知道,人们总是喜欢八卦。如果我去那里买保温材料,凯勒先生很快就会发现我撒了个小谎,给他的并不是我剩下的材料,这会伤害他的自尊心。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怜悯他,有些人对此非常敏感。”

“那你不可以把保温材料借给他,让他以后再还给你吗?”

“可以,”乔纳森叔叔同意道,“但我不会这样做,有三个原因。首先,对我来说,它很便宜,我负担得起,不会给我造成任何麻烦或负担。其次,这只是我作为邻居想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对那栋房子很好奇。我想再去一次,确保弗洛伦斯和我没有错过任何东西,而用两卷保温材料来作为门票,简直是太便宜了!”

第二天下午,他们坐上马金斯·西蒙,在一团淡蓝色的尾气中开往霍默路上的一个名叫克劳角的村庄。它其实只是一个十字路口,在一栋小建筑里有一个加油站、杂货店和食品店,在斜对面有一个综合五金和饲料商店。路易斯以前来过这个地方,因为它的主人——那个牙齿掉光了、爱发牢骚的老皮特——囤积了各种老式的、很难买到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乔纳森叔叔偶尔需要或只是想要的。如果你想要一根马鞭,或是一枚尖叫猫头鹰哨子,或是一个手摇苹果去核器,你都可以去皮特的店,那是一家拥挤、阴暗的商店,散发着油腻的金属、玉米种子和煤油的气味。

果不其然,老皮特把两卷积满灰尘的保温材料卖给了乔纳森叔叔。这两卷绝保温料在商店后面一个摇摇晃晃的架子上放了很久,以至于乔纳森叔叔说他把它们扔到地下室里,然后就把它们忘了的说法看起来非常可信。乔纳森叔叔把两卷保温材料都搬进后备厢,他们就一路急急忙忙赶回镇上去了。

那是一个昏暗的阴天,当他们回到家时,路易斯走到前厅去挂他的外套。衣帽架上的镜子起初看起来很正常,但后来,一道闪光映入了路易斯的眼帘。他感到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告诉自己,镜子里的影像不会伤害到他,并强迫自己去看。

起初,路易斯并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它可能是一面盾牌,在一种红橙色的光芒下看起来是黑色的。这时灯光亮了起来,路易斯倒抽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一张女人的脸,充满异国情调而又陌生,鼻梁挺直,嘴巴紧抿,眼睛紧闭。

慢慢地,眼睛睁开了,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就像是烧得通红的煤块,火苗从眼角冒出来,翻滚升腾。她张开嘴巴,更多的火涌了出来。

路易斯用嘶哑的声音喊了起来,不一会儿,乔纳森叔叔就赶到了他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路易斯用颤抖的手指着镜子,但现在镜子又变回了镜子,他指着的只是自己惊恐的映象。

当他能说话的时候,就把看到的东西告诉了他的叔叔,结结巴巴的样子几乎和大卫一样。“你认识那张脸吗?”他叔叔问。

路易斯摇了摇头:“不过她还说了些什么,我听不见,但我能读懂她的唇语。”

“她说了什么?”乔纳森问。路易斯使劲咽了咽卡在喉咙里的唾沫:“我想,她说的是‘死亡’。”

星期五晚上,罗丝·丽塔和齐默尔曼太太过来吃晚饭。齐默尔曼太太烤了一只鸡,配上什锦蔬菜和煮土豆。他们一边吃,她一边沮丧地讲述了自己的研究。“我给我认识的每一位专家都打过电话、写过信、发过电报,”她说,“他们谁也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罗丝·丽塔失望地噘起嘴。路易斯知道她把齐默尔曼太太视为自己最好的成年朋友,她一直非常维护齐默尔曼太太作为伟大女魔法师的声誉。“你一定会找到的。”她鼓励地说。

齐默尔曼太太笑了笑,但谢绝了罗丝·丽塔的肯定:“谢谢,但一个拥有魔法艺术博士学位的人不应该像我这样,连一杆都没打,就让三个快速球飞了过去。”

“对于发生的事情您还是一点儿都没有头绪吗?”路易斯问。

齐默尔曼太太耸了耸肩,解释道:“嗯,一开始我还以为我们可能要面对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幽灵可能非常奇怪,有时非常具有威胁性,但因为它们不是魔法,或者至少不是人类类型的魔法,它们的存在很难被察觉到。然而,我所有的专家朋友都给了我一些关于如何验证这一理论的建议,但他们所说的要注意的东西,在这件事上都没有出现过。”

“如果不是魔法,也不是幽灵,那会是什么呢?”罗丝·丽塔问道。

齐默尔曼太太给了她一个疲倦的微笑。“你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她若有所思地轻抚着下巴,“嗯,让我想想。它可能是元素生物灵魂的显现。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路易斯摇了摇头,觉得胸口很闷。乔纳森叔叔动了动身子,但还是没有回答。他承认,偶尔和齐默尔曼太太谈论魔法时,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她曾在一所著名的外国大学学习过这门学科,而他自己只拥有农学学士学位。

齐默尔曼太太已经准备好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她还列举了各种可能性:“有些人,比如玫瑰十字会教徒,相信世界很大程度上是由并非真正鬼魂的灵魂统治的,因为它们从未有过身体。这些灵魂可以控制土、空气、火和水。”

乔纳森叔叔伸手去拿鸡腿。“古希腊人认为这就是四大元素,”他一边解释,一边拿着鸡腿做了个手势,“一切都是由这四种元素以不同的组合构成的,所以生活在它们之中,并能够控制它们的灵魂就被称为元素生物。”

“但我从没见过元素生物,你叔叔也没见过,路易斯,”齐默尔曼太太插话道,“那颗珍珠,或者不管它是什么东西,突然燃烧起来,这让我觉得可能是由火元素控制的。但我仔细研究过,没有其他证据表明有这种事的存在,我们走进了死胡同。”

“我们还有一个想法,波利尼西亚恶魔,”乔纳森叔叔补充道,“这也是一种灵魂。在弗洛伦斯的建议下,我稍微研究了一下。在我描述了路易斯从门厅镜子里瞥见的那个女人的脸之后,她想到了这一点。夏威夷有一个古老的故事,讲的是一个人冒犯了岛上的神明,神明要惩罚他,用炽热的熔岩将他熔化……”

“别说了!”路易斯哀求着,放下了他的叉子。罗丝·丽塔也脸色发青。

“这只是一个古老的故事,”乔纳森叔叔说,“但这个猜测也讲不通。这附近没有火山,玛卡拉尼当然也没有变成一个燃烧的鬼魂,她在**安详地去世了。”

“玛卡拉尼?”罗丝·丽塔问。

齐默尔曼太太正在喝咖啡,她点了点头:“对,我们还没有告诉你们呢,是不是?玛卡拉尼公主就是阿贝迪亚·查德威克船长在岛上娶的那位新娘的名字,从旧记录中挖掘到这个线索并不容易。”

“连当地的报纸也找不到她的信息,”乔纳森叔叔插话道,“弗洛伦斯最后在一所大学的图书馆里找到了这个故事。1926年,一名研究生写了一篇关于当地民间传说的硕士学位论文,其中提到了夏威夷屋。”

“这也是五十年后的事了,”齐默尔曼太太接着说,“不管怎么说,查德威克是个行事隐秘的人,在新西伯德,除了他手下的仆人,没有人认识他的妻子。在1876年1月19日那个不幸的夜晚,公主就像睡着了一样,再也没有醒来过。当人们发现她时,她就躺在**,黑发铺在枕头上,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双手安详地放在胸前。除了一个人,房子里其他所有人都是以同样的方式死去的,安静地躺在**。”

“而那个人就是阿贝迪亚·查德威克。”罗丝·丽塔说。

“你说他是冻死的。”路易斯扭动着身体,想象着血液在血管里凝固的感觉是多么可怕。

齐默尔曼太太差不多和他一样感到不舒服:“阿贝迪亚确实是冻死的。事实上,人们怀疑是谋杀。查德威克逃到露台上,把自己关在外面。那天晚上的气温大约是零下十摄氏度,他们发现他穿着睡衣,身子冻得僵硬,双膝跪地,靠在他堆在门边的东西上,好像在抵抗有人破门而出。”

乔纳森叔叔哼了一声:“我真希望我们认识亲身去过夏威夷的人,可我甚至不知道镇上有谁在那里度过假!”

“在书里我们肯定也找不到什么结果,”路易斯说,“我甚至查了《国家地理》上所有关于夏威夷的文章,但都没用。”

齐默尔曼太太慢慢地点了点头:“好吧,让我们继续努力吧。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个人问问,同时,让乔纳森继续去拜访大卫一家,帮助他们从杰克·弗罗斯特[1]手中拯救那些腐蚀的旧管道。我认为,如果我们可以在没有更多人参与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乔纳森叔叔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不想让镇上的任何人陷入危险。还是等到我再去那栋房子里看过之后,再把我们认识的人也扯进这个谜题里吧。”

后来,路易斯送罗丝·丽塔回家时,她突然说:“我想我外公在海军服役时去过夏威夷。我们可以问问他!”

路易斯盯着她:“天哪,罗丝·丽塔,你听到齐默尔曼太太和乔纳森叔叔说的话了!你不想让戈尔韦外公陷入危险,对吧?”

“不想,”罗丝·丽塔回答,“不过他见过一些怪事,而且他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地方和故事。我告诉你,如果接下来的几天没有什么进展,你和我就过去和他聊聊。我们不会把全部经过告诉他,但我们可以看看他是否知道一些可能帮助到我们的事情。”

路易斯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反对意见,所以他含糊地表示同意。事情就这样搁置了几天,路易斯一直在想事情可能会自动好转,但他们没有这么走运。晚上,他梦见罗丝·丽塔的脸变得冷酷无情,眼睛空洞地瞪着。有时他会做噩梦,梦到一个野蛮的战士,手里拿着长矛,要刺进他的胸膛,夺走他的灵魂。

无论如何,事情没有什么进展,大卫还是一如既往地痛苦。星期六一大早,阳光明媚,乔纳森叔叔和路易斯开车去夏威夷屋送保温材料。凯勒一家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但路易斯发现,他们还没有把那些船模和其他的小摆设从客厅高高的架子上搬下来。

这个房间让路易斯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建议大卫和他一起到外面去玩橄榄球。就算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场比赛,路易斯也不擅长,但他宁愿面对整个球场,也不愿待在夏威夷屋里。

他们都不怎么说话。大卫没精打采地把球抛出一个长长的、懒洋洋的弧线,任何人应该都能很轻松接住。然而,通常情况下,球还是会从路易斯的手指间滑过,疯狂地弹离地面。

路易斯在投球方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从来没有掌握过正确的旋转技巧,所以他的传球摇摆不定,距离短,而且不准。他们在后院玩耍,院子里大部分地方还覆盖着枯草,只是稀疏地长出几根青草,就像一个秃顶男人头上的几根头发。他们能听到乔纳森叔叔和大卫的爸爸在房子下面爬来爬去,把保温材料钉在地板搁梁上,扯下一长段胶带把它绑在竖着的管道和排水管上。

最后,两个人从房基下的矮门里挤了出来,乔纳森叔叔用两只手扶住腰,脊背拱起。“哦,站起来不磕脑袋的感觉真好。”他说,“嗯,欧内斯特,我们的材料刚好够用。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除非气温低于零下三十摄氏度的时间持续一周,但我们这里很少有这样的天气。”

路易斯准备走了,但是凯勒先生坚持让他们留下来吃午饭。凯勒太太煮了一大锅肉丸意大利面,味道很好,但路易斯的胃里又有了以前那种奇怪的感觉。

“也许这就能让管道在晚上不再嘎嘎砰砰响了。”凯勒太太带着苍白的微笑说。和她的儿子一样,她的眼睛下面也有黑眼圈,她似乎也没有睡好。

“每天晚上听起来都像在上演西部电影,”凯勒先生表示同意,又给自己盛了几个肉丸子,“我希望在下个月底之前,我能把楼上的卧室收拾好,然后我们就可以搬进去了。也许我们离得足够远,咔嗒咔嗒声就不会打扰到我们了。”

乔纳森津津有味地嚼着一个肉丸子,然后问道:“你说听起来像西部电影是什么意思?”

“像敲鼓,”凯勒先生回答,“是不是,伊芙琳?”

他的妻子颤抖着点点头:“就像阿帕奇人的鼓,或者是南太平洋岛民的鼓。”

路易斯正忙着吞下一大口意大利面,面条卡在嗓子里咽不下去,他的心似乎已经跳到嗓子眼儿了。

“糟透了,糟透了,”凯勒先生双手按着太阳穴反复念叨着,“那声音足以让你发疯。”

乔纳森敏锐地看着他:“这么说,你们现在没有用原来的主卧室?”

“天哪,没有,”凯勒太太说,“主卧室比我们现在睡的那些房间好得多——嗯,如果把它们全都重新刷漆、修整好,再把翘起来的地板换掉的话,它们就会好得多。我们现在用的是以前用作仆人卧室的小房间,等楼上的那一层装修好了,我们就都搬到楼上去。我打算把我和欧内斯特现在的卧室改成缝纫间,把大卫现在的卧室改成欧内斯特的办公室。”

“真的啊,”乔纳森叔叔说,“你希望什么时候搬?”

“下个月底,或者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凯勒太太说,“再来点儿肉丸,乔纳森?”

后来,当他们开车回镇上时,乔纳森叹了口气:“你知道,当凯勒太太说要搬到楼上睡觉时,我打了个冷战。”

“你是害怕了吗?”路易斯问。

乔纳森叔叔做了个鬼脸,红胡子都竖起来了。“不是,”他慢慢地说,“但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有邪恶的魔法在起作用。我敢打赌,当凯勒夫妇换到主卧室的时候——如果他们真的换了——这个神秘的东西会爆发出来,引起大麻烦。路易斯,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去弄清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以及如何解决它,我们的时间只剩从现在到下个月最后一天了。”

路易斯凝视着车窗外高街上隧道般的树荫。头顶上,所有的树叶都变了颜色,他们好似行驶在一个绚丽的红橙黄三色交织的华盖下面。

路易斯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恐惧,低声说:“到万圣节前夕啊!”

[1] 科幻漫画人物冰霜杰克,原型为欧美民间传说中的冰雪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