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了车,大卫领着他们上了门廊的台阶。到了门口,乔纳森叔叔突然侧身快走一步,挡住了大卫,不让他开门。乔纳森用手握住手杖底部的铜圈附近,用水晶球指了指,做了个夸张的扫地的手势:“这些漂亮的老房子建得真棒!看这些柱子与屋顶多么整齐地连接在一起!注意,我们上方的阳台甚至都没有下垂变形!嗯……太神奇了,不可思议!”
在这段时间里,他用水晶球绕过木头,假装看着别处,其实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晶球。水晶球似乎闪着冬日午后那种冰冷的光,但它总是这样。在路易斯所能看到的范围内,乔纳森叔叔并没有发现任何能让他感到惊慌的东西。最后他向齐默尔曼太太点了点头。
她敏捷地走到绿色的前门,用指关节轻轻地敲了三下。门板发出惊人的轰鸣声,就好像她在敲一个巨大的圆柱形岛屿鼓,路易斯在有关南太平洋的电影中看过这种鼓。大卫看起来真的很困惑——尽管乔纳森叔叔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仍然伸手去抓门把手。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眼圈、顶着一头乱蓬蓬的褐色头发的女人打开了门,惊讶地噘着嘴。“大卫,”她说,声音听起来很慌张,她把一绺垂下来的头发捋回原处,“哦,天哪,我们忘记了时间——你好,我是伊芙琳·凯勒。”她对齐默尔曼太太说。
“你好!”齐默尔曼太太说,她的声音很温暖,“我叫弗洛伦斯·齐默尔曼,这是我的邻居乔纳森·巴纳维尔特和他的侄子路易斯。谢谢你,我们很愿意来参观一下你们漂亮的新家。”
“啊……对。”凯勒太太说,她疲惫的眼睛不停地眨着,好像记不起是否邀请过他们。但她还是站到了一边说:“啊,对,啊,请进来,请原谅家里现在弄得一团糟。”
“哦,别担心。我们知道搬家总是有点儿麻烦。”乔纳森叔叔笑着说。
齐默尔曼太太没有走进屋子,而是踏在门槛上,轻轻地、迅速地低声说道:“祝福这个家。”
“什……什么?”凯勒太太问,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她儿子。
“这是我小的时候学到的一点儿拜访祈祷,”齐默尔曼太太说着从她身边走了进去,“我父亲这边的曾祖母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女性。哦,天哪,这客厅真不错。”
路易斯就像一小块被潮水卷走的浮木,和其他人一起被冲进了夏威夷屋。“他们在干什么?”大卫低声对他说,没有口吃的痕迹。
路易斯勉强笑了笑。“他们只是想表现得友好一点儿。”他回答道,尽管他知道他的叔叔和齐默尔曼太太都在测试这所房子,试图发现它有没有什么奇怪的魔力。他望着天花板很高的房间,希望他们不会发现什么。房间里墙很高,他意识到,虽然从外面看这房子好像有三层楼,但实际上只有两层。房间是普通房间的两倍高。高高的天花板上装饰着别致的菠萝和棕榈树造型,高大的窗户可以让午后的阳光倾泻进来。
另外三面墙上嵌着一些非常高的拱形壁架,从地板一直延伸到高高的天花板。有些架子是空的,但有些里面塞满了小东西。路易斯能看到木船模型,还有像六分仪、分配器和罗盘这样的生锈的黄铜航海仪器,曲线奇特、色彩精致的贝壳,以及上百个其他的小玩意儿。十几个几乎有汽车后备厢那么大的大纸板箱散落在地板上。它们的侧面印着不同的品牌名称,比如凯洛格玉米片和盔甲之星罐装火腿,它们都用棕色胶带密封着。路易斯猜想这些包装箱里面装着的是盘子、窗帘和其他一些凯勒夫妇没有时间打开收拾的东西。
齐默尔曼太太紧握着雨伞,贴着房间的墙走着,目光锐利地四处张望。“天哪,看看这些迷人的纪念品。你一定是个真正的收藏家!”她用一种紧张但钦佩的语气说。
“也不算真正是,”凯勒太太承认,“这些小摆设大多是房子里附带的。我还不确定我是否全都喜欢。这就像生活在博物馆里一样!但我丈夫说这里可能有一些贵重的古董,所以我们没有扔掉任何东西。”
“你们好!”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大卫的爸爸走进了房间。他的衬衫袖子卷了起来,手上和手腕上沾满了棕黑色的油渍。他抓着一把活动扳手,脑袋两侧的头发卷曲着。
“哦,”凯勒太太说,“这是我的丈夫,欧内斯特。欧内斯特,这位是齐默尔曼太太,还有——”
“乔纳森·范·奥尔登·巴纳维尔特,愿为您效劳!”乔纳森叔叔说,“我很想和你握个手,但你好像很忙!”
凯勒先生尴尬地笑了笑,说:“嗯,是啊,是很忙。你看,水已经断了好多年了,我一直在房子下面想把生锈的主阀门打开。现在,我们只能用外面的水龙头,而且……”
“不用说了!”乔纳森叔叔说,“我在疏通脏兮兮的排水管、生锈的水龙头方面可是个能手,尤其是在打开顽固的阀门方面!你的好太太正要带齐默尔曼太太去参观一下你们的家——”
“是吗?”凯勒太太用微弱的声音问。
乔纳森叔叔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句话,还是继续说:“这样你和我有很充足的时间,让阀门重新承担起它应有的职责。路易斯,你和大卫待在这个房间里。什么也别碰,明白吗?”
路易斯点点头。大卫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当乔纳森叔叔和凯勒先生往房子后面走,凯勒太太领着齐默尔曼太太去看走廊和卧室时,大卫问:“他们到底在……在……干……干什么?”
路易斯做了个鬼脸。原则上他是个很诚实的人,他不喜欢对大卫撒谎,但他能怎么做呢?如果罗丝·丽塔也在,她就可以毫不费力地编出一些复杂但可信的故事,解释为什么乔纳森叔叔和齐默尔曼太太的行为如此怪异,而他现在对此却感到非常无助。“嗯,”他慢慢地说,“你得明白,新西伯德的每个人都对这所房子很好奇。它空了很长时间,我猜他们只是想知道它现在是什么样子。人们说,巴洛先生是个精明的人,我叔叔也许想确认一下,他把这个地方卖给你爸妈时,没有欺骗他们。”
大卫非常怀疑地看了路易斯一眼。
路易斯拼命想换个话题,他走到一个又高又窄的架子前,拿起一个瓶子,瓶子里装着一个木质的双桅纵帆船模型。深蓝色的船体周身环绕着一条黄色的条纹,前后帆是奶油色的,像旧的帆布。船头处用细小的白色装饰字体写着它的名字“剑”。路易斯对这艘船的细节感到惊讶。他对大卫说:“这很漂亮。你和你爸爸会做模型什么的吗?”
大卫摇了摇头:“不……不……不会。就像妈……妈妈告……告诉你们的,我们搬……搬进来的时候,所有这些东……东西就……就已经都在这里了。我猜……猜是那个建……建房子的人做……做的。”
路易斯把瓶中船放下,突然间,它好像变得烫手了。就在这时,他感到脖子后面和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有人在痛苦地呻吟!一开始是很低的声音,像是“哦哦哦”,然后呻吟声变得更大,“啊啊啊”,然后变得更远,变成了一声疯狂的尖叫,“呃啊啊啊啊!”
大卫跳出大约半米远,叫道:“那是什么?”
路易斯真想让自己僵硬的腿动起来,一口气跑出房子,沿着车道,一路跑回家去。但就在这时,那可怕的声音消失了,他听到外面传来乔纳森热情的声音:“我们修好了!虽然老水管还有些问题,但现在你们有水了!”
几秒钟后,凯勒先生和乔纳森叔叔迈着大步走进来,凯勒先生径直向右冲去,与齐默尔曼太太和凯勒太太走的方向相反。路易斯听到一声喷涌而出、汩汩流淌的响动,然后凯勒先生喊道:“水龙头看起来生锈了,听起来像猫在尖叫,但厨房里确实有水了!”
乔纳森叔叔停下来问:“路易斯,一切都还好吗?”
路易斯点了点头,乔纳森叔叔提高了嗓门儿:“太好了,欧内斯特,我们都需要洗干净脏兮兮的手!”
这时,凯勒太太和齐默尔曼太太回来了,凯勒太太问道:“欧内斯特,那可怕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满面笑容的凯勒先生从厨房出来,用一条绣着淡蓝色鸭子的白毛巾擦着手。“我们有水了!”他宣布,“水龙头可能看起来像古董,但它们还能用。所有的铁锈都清除了,水也清澈了,现在这个地方适合居住了。哦,巴纳维尔特先生,客房浴室在左边第一个门。如果你想洗洗的话,里面有洗手液和旧毛巾。”
“叫我乔纳森就行了,我确实很想洗洗手,非常感谢。”
凯勒夫妇看上去确实是一对非常友好的夫妇,他们害羞地邀请大家留下来吃晚饭。“恐怕只有腊肠三明治,”凯勒太太抱歉地说,“但我们很乐意和你们一起吃。”
路易斯看见乔纳森叔叔飞快地瞥了齐默尔曼太太一眼,她迅速地摇摇头,表示不同意。乔纳森叔叔说:“伊芙琳,你真是太好了,但我们还有事情。谢谢你们今天让大卫过来玩,我们都喜欢他,只要他愿意,路易斯和我都希望你们能让他经常来玩。”
凯勒太太温柔地拨弄着大卫的头发。路易斯看到大卫畏缩了一下,从他的表情中,他知道大卫感到很尴尬。
他们道了别,在回去的路上,乔纳森叔叔问:“怎么样,弗洛伦斯?你的超级魔法雷达探测器有没有发现鬼魂或食尸鬼倾巢而出?”
“嘘!”齐默尔曼太太警告道。
路易斯转过头,看到大卫站在门廊上,看上去很震惊。他一定是听到了乔纳森叔叔关于鬼魂的玩笑。
“对不起。”乔纳森喃喃地说。他们一上车,他又问了一遍:“怎么样?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知道你什么也没找到。”齐默尔曼太太回答。
“除了一个生锈的旧水阀和几千张蜘蛛网,什么也没有。你知道,如果冬天很冷,房子下面的旧水管就会冻裂,就像从大礼帽里蹦出来的小兔子一样。不过,我建议欧内斯特把它们都用保温材料包起来,也许他会接受我的建议。是什么让阿贝迪亚·查德威克在这里建造了这样一栋如此荒谬的建筑?可是,告诉我,弗洛伦斯,你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吗?”
齐默尔曼太太停了几秒钟没有回答。接着,她好像不愿承认似的说:“没有。没有任何确定的发现。没人在那栋房子里施过任何邪恶的咒语。但有些什么我不喜欢,有些什么我说不出来。你一定也感觉到了,尽管你的魔杖并不是最棒的。”
“嗯,我反正不会住在那里,”乔纳森说,“我也找不到任何邪恶的东西,但你说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我也有,就像知道有一个强盗安静地藏在一条偏僻的道路旁,在黑暗的夜晚等着你。路易斯,你和大卫单独在客厅时发生过什么事吗?”
“没有,”路易斯说,“只是管子发出的噪声有点儿吓到我们了,仅此而已。”
他们没再说什么。汽车在傍晚的暮色中继续行驶,转到主街,进入大厦街,然后进入高街,乔纳森让齐默尔曼太太和路易斯在房子前面下车,然后他绕回车库。头顶上已经有几颗明亮的星星在闪烁,齐默尔曼太太轻轻地把一只手放在路易斯的肩上。“你得非常留意你的朋友大卫,”她轻声说,“把你自己想象成一个间谍。在凯勒家周围有很多危险,这些危险是我无法想象的,你必须对它们保持警惕。”
路易斯暗自呻吟了一声。他知道自己不够勇敢,一想到要去调查大卫,还要对他撒谎,路易斯就感到害怕。他差点儿为自己在学校餐厅里的友好行为后悔,但他还是痛苦地点了点头。“我想我必须这么做。”他说。
在一段时间里,路易斯觉得他似乎摆脱了困境。大卫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友谊。在学校,大卫尽量不和别人一起吃午饭,他会去只有两三个孩子坐的桌子的另一端。他尽可能地避开那些恶霸,当他们找他麻烦时,他就攥紧拳头,低下头,倔强地抵抗着他们。有时他会和罗丝·丽塔说几句话,但对路易斯却一句话也不说。
第二个星期六,当罗丝·丽塔和路易斯坐在公共图书馆写英语作业时,罗丝·丽塔试着对路易斯分析整件事情:“我觉得齐默尔曼太太和你叔叔真的吓到他了。从他和我说的几句话来看,他们拜访时的行为相当奇怪。”
“呃,”路易斯反对说,“他们是想检查那栋房子,看看有没有邪恶的魔法咒语在起作用,就像老艾萨克·伊扎德留在我们家的那个咒语一样。”
“但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路易斯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了图书馆的气味,图书管理员用来盖章的墨水的味道,让瓷砖地板发亮的油性清洁剂的味道,最主要的是一排排书散发出的奇妙的、刺鼻的灰尘气味。他不愿意承认他的叔叔做得有些过分了。“但那并不意味着一切正常。”他坚称。
罗丝·丽塔把眼镜推回到鼻梁上:“大卫说他做噩梦了。”
路易斯闭上眼睛,不想听这些。
但是罗丝·丽塔继续说道:“大卫说,有几个晚上,他觉得自己听到远处有很多鼓声,而有些时候,声音太远了,以至于他根本听不清。昨天他说,前天晚上,他半夜醒来,有人就站在他床边,把一只手伸到他脸上。大卫觉得自己被冻住了,他一动也动不了,他甚至不能呼吸。”
路易斯想让她停下来别说了,但又害怕自己会因为恐惧而发出尖叫声。他摇了摇头,想示意她换个话题。
“然后他听到他爸爸开始打呼噜,”罗丝·丽塔继续说,“之后一切都消失了。大卫又能呼吸了,但他害怕得连喊叫都不敢。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躲在被单下面,直到——”
“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路易斯问。
罗丝·丽塔点了点头。“在下午课间休息的时候,”她说,“当然,他说得很费劲,但他最终还是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了我。他看起来很糟糕,路易斯。他的眼睛又红又肿。我觉得他睡眠不足。”
路易斯说:“乔纳森叔叔曾开过一个关于鬼魂的玩笑,这也许能解释大卫为什么会做这些梦。”罗丝·丽塔没有说话,最后他问道:“你跟齐默尔曼太太说过这件事吗?”
“昨天我从学校一到家就给她打了电话。”
“她怎么想的?”
罗丝·丽塔摇了摇头:“她只是告诉我,梦就是梦,它们伤害不了你。但她还说了些别的,梦是可以由真实的事物引起的,而那些真实的事物可能相当危险。”
他们又花了一段时间做英语作业,但路易斯很难集中精神。他一直在想象,自己在一间漆黑的房间里醒来,全身无法动弹,会是什么样子。他一直在想,如果他感觉到某个看不见的邪恶生物蜷缩在他的床边,知道在黑暗中有一只非人类的手在离他的脸只有几厘米的地方举着,越来越近,手指微微握紧,指甲像爪子,那该是什么感觉……
路易斯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大卫的感受,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不要再继续想象下去了。如果那样可怕的梦发生在他身上,如果他经历了大卫向罗丝·丽塔所描述的事情——好吧,路易斯想,他会疯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