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世纪50年代的一年,迎来新学期的路易斯·巴纳维尔特不仅年龄更大了,而且更勇敢,也更自信了。在他们第一次看到夏威夷屋之后的这些年里,路易斯和罗丝·丽塔一起经历了一些非常棒的冒险。罗丝·丽塔教会了路易斯如何打棒球。她是一个真正的棒球迷,不仅是一个优秀的投手和击球手,也是一本关于棒球比赛和数据的活百科全书。乔纳森叔叔带着路易斯去欧洲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那段时间他们时常一口气走好几千米,那里奇怪的食物也无法引起他的食欲,在那之后,路易斯便瘦了一些。他还是很壮实,虽然不像以前那么胖了。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也没有烦人的小孩,对着他唱侮辱性的儿歌:胖子,胖子,二乘四,怎么也穿不过厨房门!哦,的确,路易斯在棒球场上还是笨手笨脚的,胆小得不敢打橄榄球,因为他害怕受伤。他仍然喜欢读一堆关于在陌生、遥远的地方冒险的书。虽然当其他孩子嘲笑他太聪明,或叫他“老师的宠儿”时,他仍然会感到烦恼,但他终于决定了,他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运动员,现在他不再为此担心了。总之,他对天文学之类的东西比体育运动更感兴趣。那一年开学时,路易斯第一次得知他要换班。在那之前,一直都是那一两个老师教他,先是天主教学校的修女,后是公立学校的老师。但从劳动节的第二天开始,路易斯就要到比姆斯先生的指导教室报到了。
之后,他还得去上赞恩老师的英语课,然后是福林老师的数学课,如此循环,最后在下午又回到比姆斯老师那里上科学课。罗丝·丽塔只有两节课和他一起,这让路易斯很沮丧。
“我不喜欢这种疯狂的老式课程表,”第一天午餐时,他烦躁地对罗丝·丽塔说,“我不确定我能不能记住我在哪里上课,还有它们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可能会被学校退学,然后我就得去当垃圾工,和臭鼬史蒂文森一起坐在那辆臭烘烘的卡车里!”
罗丝·丽塔正在喝牛奶,她突然大笑起来,牛奶从她的鼻子里喷了出来。“别说了!哎呀!”她抱怨着,伸手去拿餐巾,“听着,路易斯,如果你能记得住木星各个卫星的名字,金星凌日[1]的时间,还有火星什么的——”
“赤经和赤纬,”路易斯说,“没有那么难——”
罗丝·丽塔继续说:“你当然可以记得什么时候上英语课之类的事情。你怎么会想到臭鼬呢?”
路易斯耸耸肩。当然,臭鼬不是那个人的真名。事实上,乔纳森叔叔说,他有一个双名[2]:波茨沃斯·法默·史蒂文森四世。那是一个矮胖的人,红脸,睡眼惺忪,一圈斑白的头发围绕在他那疙疙瘩瘩的秃头上,他似乎总是比周围的人慢一拍半。他的家族曾经很富有,但波茨沃斯·法默·史蒂文森四世失去了他继承的全部钱财。人们很同情他,最后镇政府雇了他做助理环卫员,这就意味着,当他开着叮当作响、破旧不堪的垃圾车在新西伯德的街道上行驶时,满嘴脏话的老朱特·费索也可以对他颐指气使。
对路易斯来说,臭鼬史蒂文森代表着可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可怕事情——那种他有时担心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正要向罗丝·丽塔解释这件事,身后传来一阵**。他的午餐并不太吸引人,有大块的冷鱼条、松软但疙疙瘩瘩的土豆泥和干瘪的青豆,他转过身去,想看看是谁在背后笑。他看见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瘦骨嶙峋、愁眉苦脸的男孩站在桌旁,手里端着一盘食物。已经坐在桌旁的四个男孩在和那个端着盘子的孩子说话,但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友好。“去……去……去……去别……别……别……别……别的地方坐吧,小宝贝。”四个男孩中最矮的柯特·舍尔马赫夸张地结巴着嘲弄道。“他要哭了。”大个子吉米·陶布曼说,其他人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好极了,”罗丝·丽塔愤愤地从位子上站起来,“我最好把这件事弄清楚。”“我们最好别让他陷入更糟的境地。”路易斯警告说。路易斯并没有小题大做,只是向那个站着的男孩做了个手势,那个新来的男孩看到了,眼里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急忙朝他们走了过来。
坐在桌子旁的另一个男孩迈克·杜兰伸出他穿着黑色帆布鞋的脚把他绊倒了,新来的孩子摔得四脚朝天,牛奶、土豆泥和鱼柳溅得到处都是。
路易斯跳了起来,他和罗丝·丽塔一起扶着那个可怜的家伙站了起来。塞耶太太拿着一条毛巾匆匆走了过来,她是一位胖乎乎的、和蔼可亲的、头发灰白的餐厅服务员。“我的天哪!”她说,“发生了什么事?”
男孩瘦削的脸涨得通红,几乎发紫了。“摔……摔……摔……摔倒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我的错。”
罗丝·丽塔的眼睛里闪着惊讶和愤怒的光芒。路易斯看到她怒视着那几个一直在戏弄受害者的男孩,他警告地摇了摇头。路易斯知道被人欺负和恐吓是什么滋味,但罗丝·丽塔不知道。塞耶太太帮忙把男孩的红格子法兰绒衬衫上的土豆泥残渣擦干净,然后帮他捡起托盘、盘子和餐具。“你坐下,”她像一位慈祥的母亲一样说道,“我给你拿点儿吃的来。”
当她端着盘子和摔烂的食物匆匆离开时,男孩感激地坐到路易斯旁边的空座位上。他的手放在桌子上,一双蓝眼睛盯着握紧的拳头,眼眶泛红,闪着泪光。
“那些家伙都是浑蛋,”路易斯平静地说,“别让他们知道他们吓到你了,否则就会没完没了。”
“这里大多数的孩子都不是那样的,”罗丝·丽塔插嘴说,“我们大多数人都很理智。”
路易斯用叉子舀了一点儿土豆泥,让它黏成一团:“不管怎么说,他们其实是在帮你的忙。”
男孩挤出一丝笑容,但那是路易斯见过的最勉强的笑。塞耶太太带着一小瓶牛奶、花生酱、果冻三明治和一个苹果回来了。“给你,亲爱的,”她说,“也许你会喜欢这些。很抱歉,鱼条卖完了。”
当她走后,路易斯说:“哇,你得到了一顿丰盛的美餐。也许明天我也可以让那些家伙绊倒我。”他伸出手来:“我是路易斯·巴纳维尔特。这是我的朋友罗丝·丽塔·波廷格。欢迎来到新西伯德公立学校的奇妙世界!”
那个男孩似乎太害羞了,他不敢和路易斯握手。“我是大……大……大……”他开口,脸又憋得通红,“我……我的名……名字是,是,是,大……大卫。大卫·凯……凯勒。”他用紧张的声音结束了自我介绍。
“最好快点儿吃,”罗丝·丽塔看了看表说,“还有七分十六秒就要上课了。”
大卫掀开牛奶瓶上的小圆纸盖,喝了一大口。“我说……说……说话不……不太利……利……利索。”他坦白道。
路易斯感到大卫的努力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他为这个孩子感到难过。“没关系,”他说,“每个人都不擅长一些事情。罗丝·丽塔说得对,你没有时间了。你最好把它吃完,否则下节课上课时你的肚子就会饿得咕咕叫。”
大卫点了点头,匆匆地咀嚼着花生酱和葡萄果冻三明治。他默默地把苹果递给了路易斯。
“不用,谢谢,”路易斯做了个鬼脸说,“我已经吃过美味营养的酸橙果冻了,中间还漂着一颗葡萄。你把苹果吃了吧。”
“我想……想感……感谢你,”大卫低声说,“其他人都嘲笑我。”
罗丝·丽塔笑了。虽然她永远不会长成一个大美人,但路易斯时常想,没有人比罗丝·丽塔更适合微笑了。“没关系,大卫,”她说,“听着,别的女孩子都叫我‘豆秆’和‘四眼儿’,人们都叫路易斯‘胖墩儿’,还有——”
“嘿!”路易斯反对道,但他笑了。
“还有其他外号,”罗丝·丽塔说,“但是你知道吗?他和我决定,他们怎么叫我们不关我们的事,那些外号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另外,那些叫我们这些外号的人都是白痴。”
大卫听了真的笑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铃声响了,所有学生都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教室。
路易斯和大卫上安代尔太太的历史课,她大概是学校里年纪最大的老师,又高又瘦,长着一个大鹰钩鼻子,满头白发,后脑勺一直扎着一个看上去很硬的发髻。她总是穿着黑色的裙子,每天下班前,她的裙子上都会沾上白色的粉笔灰。因为视力很差,安代尔太太戴着又大又重的方框眼镜,镜片很厚,使她的眼睛看起来像蜥蜴的眼睛一样大。她的听力也不好,点名的时候你必须得大声回答。
“路易斯·巴纳维尔特!”她低头盯着自己的出勤簿说。
“到!”路易斯响亮而清晰地回答道。
“玛丽·卡兰达!”
就这样,直到安代尔太太点道:“大卫·凯勒!”
大卫的脸涨得像番茄一样红,他费力地说:“嗯……嗯……嗯……嗯……”其他一些孩子开始窃笑。
路易斯压低声调,迅速地说:“到!”就像在表演腹语演员的把戏。其他一些孩子惊讶地看向路易斯,帕蒂·罗文咯咯地笑了起来,哼了一声,但安代尔太太似乎没有听到。她似乎认为,当她叫大卫的名字时,他已经回答了。她甚至没有从她的名册上抬起头来看一眼。“劳伦斯·柠檬。”她说,她把莱蒙的名字念错了,所以听起来像是那种水果。
“是莱蒙。”劳伦斯大声说,帕蒂又哈哈大笑起来,但安代尔太太只是把他的名字勾了一下,然后继续喊其他人的名字。大卫如释重负地看了路易斯一眼,路易斯不禁怀疑,这个可怜的孩子以前是否有过朋友。
[1] 金星轨道在地球轨道内侧,某些特殊时刻,地球、金星、太阳会在一条直线上,这时从地球上可以看到金星就像一个小黑点一样在太阳表面缓慢移动,天文学家称之为金星凌日。
[2] 在名和姓之间还有一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