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路易斯没有忘记那枚哨子,不过他也没有去吹过它。这枚哨子现在变得很干净,路易斯把它放在酒精里浸泡了一整天,然后又在自来水下面一遍又一遍地擦洗。奇怪的是,路易斯并没有在哨子表面看到什么污迹,尽管它很可能在那块石头底下埋了很长的时间。这枚银色的哨子正在闪闪发光,就像新的一样。
或者说,至少路易斯认为它现在干净得就像新的一样,因为它看起来显然不新,而且有些年头了,就像是一件经过精心修复的博物馆文物一样,还是显现出了岁月的痕迹。它上面雕刻的线条很模糊,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抚摩,已经被完全磨平了。即使路易斯把它彻底清理干净了,也仍然无法看清那些令人费解的刻字。有时,这些刻字会像突然消失了一样,路易斯只好翻来覆去地看哨子,在一定的角度捕捉到合适的光线之后,才能看清楚一些。于是,他越来越好奇,究竟这枚哨子和理查森树林里的那块巨石有什么关系。它们都有拉丁文刻字,而且哨子上有在词典里找不到的奇怪单词。每当他想起哨子或者那块巨石的时候,他总是会有一种相似的怪异感觉——它们两个属于彼此。不知怎的,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路易斯找到了一条旧串珠项链,就像士兵们戴身份识别牌的那种一样。然后,他把项链穿进了哨子末端的圆环。不过,路易斯并没有把哨子挂在脖子上,因为它的身上有一些路易斯讨厌的东西:这枚哨子之前塞满了黑色的泥,说明一定有虫子曾在里面爬进爬出,而一想到要把它放进嘴里,他的胃就不由得翻腾起来;而且,万一它真的是坟墓里那位死者的物品呢?一想到这儿,路易斯吓坏了。
接下来的星期六下午,路易斯和另外三四个男孩必须到教堂去打扫过道和擦拭长椅,这是他的忏悔的一部分。后来,福利神父又让他负责清洁圣餐仪式上的酒杯、托盘和香炉,这些物品都必须先用抛光剂擦一遍,然后再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擦亮。这确实是一项枯燥的工作,但路易斯并没有任何抱怨,因为这总比拿着一块破布、一瓶抛光剂,还要耗费大量体力去把教堂里所有长椅都擦得亮铮铮的要好。不知怎的,这些银色器皿表面的反光让路易斯想起了那枚哨子。
福利神父坐在房间另一头的书桌前,正在处理文书工作,他皱着眉头望着手中的文书,仿佛它是一个有罪的小男孩。路易斯一直想要鼓起勇气和他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神父,”路易斯小声地说,“我可以问您一件事吗?”
福利神父长着一张圆圆的脸,但却不怎么讨人喜欢。几道深深的皱纹从他的鼻孔里延伸出来,使他的两边嘴角往下耷拉着,显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尽管他的一头鬈发已经变得雪白,但他的眉毛却又黑又密,一双黑色的眼睛在又深又暗的眼窝里闪闪发光。“怎么了?”他轻声地说,声音听起来倒不像是不欢迎的样子,而是有些心不在焉。
“我……我在找一个拉丁文单词,”路易斯结结巴巴地说,“但我在词典里没有找到,所以我……我想来问问您。”
福利神父把他在处理的文件放到了一边:“好呀,那个词是什么?”
“sibila。”路易斯回答说。
福利神父愣了一会儿,扬起了一条浓密的眉毛。“你问的这个词可真奇怪!”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起来。
“对不起,”路易斯解释说,“我已经试着查过了。”
福利神父摇了摇头,用一只手捂住了双眼。他沉吟道:“sibila,真是个奇怪的词。”接着,他把手从眼睛上拿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了,路易斯,我们试着来找一下吧。你觉得它的词性是……”
“是动词,”路易斯立刻回答说,“祈使动词。”
“表示指令或命令,”福利神父同意,“就像是,嗯,Spiritum nolite extinguere,你来翻译一下!”
路易斯已经开始后悔向福利神父提这个问题了:“呃,是‘不要浇灭精神’。”
“不对,是‘不灭的精神’,”福利神父纠正道,“那它出自哪里呢?”
“我……我不知道,”路易斯坦白,“嗯,是出自《新约全书》?保罗书信[1]?”他知道这个猜想很合理,因为福利神父好像很喜欢《使徒书信》。
“是在《帖撒罗尼迦前书》里,你这个无知的小鬼。”福利神父纠正道,眼神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怒火,“等明天的弥撒结束之后,我会再问你一次,希望你到时候能一字不漏地快速讲出它的内容。至于sibilare,它就是一个动词,意思是‘发出咝咝声’。不过,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命令别人发出咝咝的声音。回去干活儿吧!”
路易斯若有所思地又干起了他的抛光活儿。“发出咝咝声,我就会来到”?这完全说不通。关于墓碑上的那个名字,他决定不去问福利神父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拉弥亚”应该就是某个他应该认识的圣人或者殉道者的名字。要是他又跑去问了,说不定还会被罚打扫教堂长椅或者拖厕所地板。与此同时,福利神父一直用疑虑的眼神看着路易斯,好像觉得他在密谋着什么似的,而路易斯只好竭力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这一天过得十分漫长,但在午后不久,福利神父终于“释放”了他和其他几个来忏悔的男孩。路易斯骑上自行车,来到了公共图书馆。这是一座巨大的灰色石面建筑,离南北战争纪念碑并不远。这时,路易斯看到大楼的外面也停着罗丝·丽塔的自行车,但他并不是很惊讶。罗丝·丽塔算是个书呆子,即使是在暑假,她也会如饥似渴地疯狂读书。路易斯也很喜欢阅读,但他倾向于一段时间内只读同一个主题的内容。他会花上一个月或更多的时间来读一系列侦探书或者冒险故事,比如阿瑟·柯南·道尔、埃勒里·奎因、亨利·赖德·哈格德以及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小说。然后,当他对别的东西产生兴趣时,比如天文学、古代历史等,他就又会花上一段时间来集中读一些相关的书籍。
路易斯爬上石阶,推开了图书馆前门。吉尔太太从自己的老花镜上方看了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嘿,路易斯,”她轻声地说,“你今天来得有点儿晚,我们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关门了!”
路易斯笑着说:“我不会待太久的。对了,请问罗丝·丽塔在哪儿呢?”
“我想应该是在资料室吧。”图书管理员回答道。
路易斯转过身,向右边拐了进去。比起放满了一排排书架的藏书室,资料室可要小多了。不过,路易斯倒是很喜欢这个安静的小角落。这里立着几扇高高的拱形窗户,透过窗外的树木,光柔和地照了进来。没人坐在这里,除了罗丝·丽塔。她正俯身看着一本厚厚的书,而在这本书的一旁,还摞着一大堆其他的书,看来她已经在这里读了很长时间。她把自己的脚勾在椅子腿的后面,似乎完全投入进去了,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路易斯的到来,直到他走过来,扑通一声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罗丝·丽塔着实吓了一大跳。
“我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她开口说,表情有些严肃。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路易斯抱歉地说,“你在看什么?”
罗丝·丽塔将手中的书往前翻了几页,又把它推到了路易斯的面前。他瞥了一眼书名:《英语世界里的伟大诗歌》。然后,他皱了一下眉头。罗丝·丽塔翻开的是约翰·济慈的一首诗,标题叫作“拉弥亚”。路易斯读了开头的几行:
很久很久之前/在自然女神和森林之神被精灵们赶出繁荣的森林之前/在奥伯伦国王用镶嵌着晶莹宝石的闪亮王冠、权杖和披风吓跑了树神和农牧神之前……
“辞藻很华丽,所以它说了什么?”路易斯不解地问。
罗丝·丽塔压低了声音说:“一个怪物!”
路易斯倒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但同时又憎恨自己这么胆小。没错,他偶尔也会听一些篝火鬼故事,但他很清楚那些都是虚构的。还记得那一晚,他坐在快要熄灭的火堆余烬旁,听比利·福克斯讲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疯狂隐士的愚蠢故事。但此时,在大白天里听到罗丝·丽塔谈论某个可能真实存在的怪物,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路易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所以,拉弥亚是……”
“一个怪物,”罗丝·丽塔解释说,“她是一个蛇妖,可以幻化成一个女人的模样,而且也可以从女人模样幻化成一条蛇。我没读完这首诗,但我还找到了其他的东西,M. R. 詹姆斯写的一个鬼故事,里面有提到一枚哨子,虽然它是虚构的。但你可以看看这个。”她从桌上的书堆里抽出了另一本厚厚的书:“我在上面做了标记。”
路易斯把那本书接过来,看到书名是《各国神话传说概略》,然后又把书翻到了插着一张纸条的地方。他很快就在右边的那一页找到了“拉弥亚”的相关条目。
拉弥亚:女吸血鬼。希腊神话中,拉弥亚是利比亚的一位女王,因受到宙斯宠爱遭到了赫拉的惩罚。在赫拉的催眠之下,拉弥亚吸掉了自己孩子的血,害死了他们,而悲伤欲绝的拉弥亚也因此发了疯。此外,拉弥亚还受到了更大的诅咒,赫拉夺去了她的眼睑,让她永远无法闭上眼睛,只能活生生地看着眼前出现的一切恐怖景象。最后,她变成了一个半人半蛇的怪物。出于对那些孩子还活着的母亲的嫉妒,拉弥亚四处诱拐和残杀孩童,并以此为乐。尽管拉弥亚可以化身成一个美丽的女人,但她却变成了一个嗜血恶魔。曾经的希腊人和罗马人会用她的名字来吓唬孩子,以规训他们养成良好的行为习惯。再后来,拉弥亚就成了魔法师或者吸血鬼的同义词。
看完之后,路易斯的喉咙突然发紧,他吃力地咽了一下口水:“但……但这只是个神话传说。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吸血鬼,即使真的有,也不会正好就被埋在离新西伯德镇几千米的地方!”
罗丝·丽塔接着说:“那个词在拉丁语中也可以表示‘女巫’,也就是‘女魔法师’。”她又把声音放低了一些:“我们都知道世界上是有魔法师存在的,比如齐默尔曼太太,她是一个好魔法师,但同时也有一些坏魔法师,比如格特·比格尔,她当初差一点儿就杀了我和齐默尔曼太太。”
路易斯点了点头。罗丝·丽塔之前告诉过路易斯有关格特·比格尔的一切:她是个邪恶的魔法师,曾经住在密歇根州的北部,直到她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她对齐默尔曼太太的仇恨才算是画上了句号。
“这就是全部了吗?”路易斯问道。
“当然不是,”罗丝·丽塔回答说,“我一直找呀找,终于在一本巨大的古拉丁语词典里找到了sibilare的意思。”
“它的意思是‘发出咝咝声’,”路易斯说,“我已经知道了。”
透过圆圆的镜片,罗丝·丽塔朝他投去一丝惊讶的目光:“是的,确实没错,但它也可以表示‘吹哨子’的意思。”
路易斯感到一阵恶心。“‘吹一声哨子,我就会来到’,”他说道,“这就说得通了。”
“但到底是‘谁’会来呢?”罗丝·丽塔疑惑地问,“我觉得最好让齐默尔曼太太来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毕竟她是魔法护身符之类的专家,这正是她的专长。”
“好吧。”路易斯同意道。在他过度活跃的想象力驱动下,他已经幻想出了一个巨大的、有鳞片的怪物从树林里的那块岩石下面爬出来,并在哨声的召唤下向他蜿蜒地爬了过来。“我很确定一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去吹它的。”他把手伸进口袋,想去拿哨子。紧接着,他一脸紧张兮兮地转头望向了罗丝·丽塔:“它不见了!”
“你弄丢了?”罗丝·丽塔着急地问,“你最后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我把它放进口袋里了。”路易斯小声地说,“我很肯定,我一定把它放进去了。我还用一根项链把它拴了起来,但我又不想戴着它。”他站起来,把手伸进所有的牛仔裤口袋里找了一通,但除了一块手帕、一把前门钥匙和一个瘪瘪的钱包之外,什么也没有找到。
“你今天去过哪些地方?”
路易斯摇了摇头:“我就在家里,然后又去教堂帮忙打扫,再然后,我就骑自行车来这里了。”
罗丝·丽塔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们快走吧,得去找到那个东西。如果它真的有魔法的话,恐怕它会引起一堆麻烦事。”
他们冲出了图书馆。一路上,路易斯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板、前门的台阶、自行车周围的人行道和草地,但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带头往教堂的方向骑去,罗丝·丽塔踩着踏板跟在他的左后方。路易斯猜想,哨子可能是在他骑自行车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了,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也没有在路上看到它的任何踪迹。
他们两个骑到了教堂,路易斯先走了进去。这时,福利神父正准备离开办公室。“你有事吗?”当路易斯匆匆向他走来时,他不耐烦地问道。
“我想我可能掉了什么东西,”路易斯小声地说,“我可以找一找吗?”
“快点儿。”福利神父厉声说道,然后拉住了教堂的门。
路易斯迅速地看了一眼地板,甚至还把手伸到自己坐过的椅垫下面,但什么也没找到。他向福利神父道了谢,福利神父也随意地点了点头。在他正要转身离开时,福利神父突然开口喊道:“路易斯!”
“怎么了,神父?”路易斯赶紧停了下来,问道。
这位老神父盯着他看:“你是在哪儿看到那个拉丁语动词的?”
路易斯耸了耸肩:“就是在一个地方看到的。”
“是在一本书里吗?”福利神父继续问。
“可能吧。”路易斯敷衍地说,他不想提到哨子的事。
“好吧。”福利神父说完,转过身去。
路易斯急忙跑出教堂,见到了罗丝·丽塔:“里面没有。”
接着,他们又骑着自行车朝路易斯的家赶去。一路上他们两个都用眼睛紧盯着地面,但还是一无所获。到了路易斯的家门口,他们停了下来,把自行车靠在铁栅栏上。“好吧,”罗丝·丽塔说,“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它很有可能不是什么神秘的小玩意儿,也许就只是一枚狗哨而已,丢了也好。”
路易斯似乎高兴了一些。“是的,很有可能,”他说道,“‘吹一声哨子,我就会来到’!如果它是一枚狗哨的话,那就完全能说得通了,不是吗?”
“对呀,”罗丝·丽塔表示同意,“也许拉弥亚是一条对主人非常忠心的小狗。在早期的拓荒者时代,它的主人很可能坐着一辆带篷马车一路西行,然后在新西伯德镇附近扎下营来。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只巨大的灰熊突然袭击了他们!拉弥亚冲了上去!接着,灰熊用爪子猛击了它一下!多亏拉弥亚拖延了一些时间,它的主人才有机会拿起一把滑膛枪,射死了大灰熊,但可怜的拉弥亚却受重伤死掉了——”罗丝·丽塔突然停了下来:“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路易斯摇了摇头:“当初我想到埋在那块巨石下面的很可能是一位拓荒者的妻子时,你就取笑我,而现在,你却说那里埋着的可能是一条死掉的狗!你的想象力真是丰富,随随便便都能编出一个故事来了——哪怕只给你两颗豌豆和一根生锈的钉子!”
罗丝·丽塔哼了一声:“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位著名作家,你就等着瞧吧。”
路易斯又问道:“那么,你觉得我们还要去问齐默尔曼太太吗?”
罗丝·丽塔想了一会儿:“还是去吧,又没有什么坏处,不是吗?她不会取笑我们的,要是那枚哨子真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她也一定会知道的。”
然后,他们来到了隔壁齐默尔曼太太的家,这是一座非常温馨舒适的房子。齐默尔曼太太微笑着迎接了他们。路易斯很喜欢他这位隔壁邻居的客厅,因为齐默尔曼太太最喜欢的颜色是紫色,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紫色的:地毯、沙发、椅子,还有淡珍珠白的墙纸上也布满了紫罗兰花的图案,就连挂在墙上的画也有几抹紫色。
齐默尔曼太太给他们两个端来了柠檬水和一些入口即化的蛋白霜饼,然后开口说道:“好了,你们俩要么是有什么心事,要么就是在捣鼓什么,所以我还是礼貌地问一下:你们怎么了?”
罗丝·丽塔看了一眼路易斯,然后路易斯就开始解释起了哨子的来龙去脉。他很详细地描述了那枚哨子,包括他们在上面发现的拉丁文含义,以及树林里那块平坦的巨石上刻着的“这里埋葬着拉弥亚”的拉丁语碑文。同时,罗丝·丽塔也把自己找到的线索补充了进来。
齐默尔曼太太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摸着下巴:“嗯……在我看来,你们说的这些都没有什么依据。一般来说,并不存在什么魔法哨子、魔法铃铛,对了,还有魔法喇叭之类的东西。我在研究魔法护身符的时候,也从没有读到过有关魔法哨子的记载。当然,我也知道济慈的那首诗,但它只是源于一个古老的传说而已。那块石头的具体位置在哪儿,路易斯?”
“就在小镇的西北面,”路易斯回答说,“那儿有一座桥,在桥的旁边有一个能让哈尔弗斯先生停车的地方。然后,我们又徒步了几小时,在穿过一片草地之后就到达了营地,而那片树林就在营地的山丘下,对面是河。”
“是理查森树林,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但我从没听说过那里有什么蹊跷的事情。不知道你的叔叔愿不愿意用他的老爷车载我们,这样明天我们就可以去看一看。也许那儿根本没什么奇怪的东西,但听起来还是值得去一趟。罗丝·丽塔,你猜得没错,它有可能是拓荒时代留下的某个遗迹,甚至还可能更早,可以追溯到法国人登上美洲大陆的那个时候。”
接着,他们三个又去了隔壁,而乔纳森叔叔也欣然同意了。“我们中午就出发,就把它当成一次野餐吧,”他宣布道,“罗丝·丽塔,我们十二点半左右去你家接你,可以吗?”
罗丝·丽塔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于是,一切就这样安排好了。那天晚上,路易斯安心地上床睡觉了。他在心里想,幸好自己把哨子弄丢了,这样就少了一件需要担心的事。
但在梦里,他又看到了那块巨石,月光洒在它的表面。他好像就站在石头的附近,着了迷一样盯着它看。突然,石头开始颤抖起来,发出奇怪的声音,有低沉的呻吟声,还有一种咝咝声。微弱的红光从它表面的裂缝里露了出来,接着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从石头下面流了出来。
起初,路易斯以为流出来的是水,仿佛石头的下面有一个泉眼。但是,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并不是水。它在月光下流淌着,油黑的表面散发着一些微光,然后又流到了空地里的其他岩石上。路易斯慢慢地远离它,就仿佛它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而路易斯不想引起它的注意。
后来,路易斯的脚踩进了什么东西里。虽然现在离秋天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但不知怎的,这片空地的四周却已经铺上了一层干枯的树叶。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停了下来,但紧接着,它突然快速地朝路易斯流了过来。于是路易斯立马飞奔了起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他向前一跃,跳上了那块长满青苔的墓碑石头。
那团黑乎乎的、不成形的东西流进了一堆枯叶里面,只见它开始上下起伏,沙沙作响。然后——然后,它居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路易斯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那些枯叶紧紧地粘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个人形蹒跚着向他走过来,只见它把头往前甩,又缓慢地左右摇晃起来。当月光洒在它的身上时,路易斯才看到它的脸上并没有眼睛,只有两个凹进去的洞。
原来它看不见。
但后来,它用四肢爬了起来。它把脸贴在地上,拖着双脚,离路易斯越来越近,还不停地发出咝咝声。它似乎能闻到路易斯的气味。
路易斯往后退,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但他已经快退到石头边上了。他正要跳下石头——
突然,他感觉到一双干枯的手拽住了自己的脚踝!
路易斯倒抽了一口气,从**坐了起来。他的心越跳越快,就像要炸开了似的。原来是他的右脚踝让被子缠住了。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于是,他费力地把被子弄平,又躺了下去,希望自己狂乱的心跳能够平复下来。
[1] 保罗书信是《新约全书》中《使徒书信》的主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