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当晚,让路易斯大吃一惊的是,乔纳森从豪猪湾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到了。齐默尔曼太太接电话时大约是九点半。她把电话递给路易斯,路易斯听到了叔叔的声音。
“这可真是一次快速的旅行啊!”路易斯说。
他的叔叔哈哈大笑:“我感觉沿着一条直线开车就到了上半岛。别担心。我很小心,没有超速。反正,没超太多。不管弗洛伦斯怎么说,我的老马金斯·西蒙还是那样生龙活虎,而我是个很棒的司机。因为我中途没有停下来吃东西,所以节省了很多时间。说到弗洛伦斯,我得再跟她谈谈。”
路易斯把电话还给了齐默尔曼太太。
经过短暂、温和的交谈后,她挂了电话,对着路易斯微微一笑。他的表情一定表明了他的焦虑,因为齐默尔曼太太用一种安抚的声音说:“路易斯,请不要担心。你叔叔能照顾好自己,他很好。乔纳森说他在豪猪湾租了一间钓鱼小屋——”
“他不跟戈尔韦先生住在一起?”路易斯惊讶地眨着眼睛问道。他以为乔纳森会回到伊瓦尔黑文岛上的豪宅。
齐默尔曼太太摇了摇头:“没有。他不想打扰阿尔伯特,另外,乔纳森认为如果在岸上,他可以多打听一些消息。”她打了个哈欠:“请原谅!最近我一直睡眠不足,因为伊扎德,还有那些魔法师,还有末日时钟和神秘的塔都在我脑子里打转!我答应乔纳森明天早上送你去做弥撒,之后,我们可以带罗丝·丽塔去我在昂湖的小屋。我想确保我雇的木匠已经把我房子附近那个摇摇晃晃的老码头拆掉了。把野餐和巡视工作结合起来一定很有趣。”
路易斯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好吧。只是我觉得罗丝·丽塔去不了。她说过要出城什么的,”路易斯顿了一下,接着说,“和她的家人一起。”在某种程度上,这是真的,他想。戈尔韦外公确实是她家庭中的一员。但路易斯非常清楚,他的借口听起来多么苍白无力,而他那不确定的声音又让事情变得更糟。他不擅长保守秘密。罗丝·丽塔想象力丰富、机智敏捷,路易斯却很难撒哪怕一个简单的小谎,甚至很难保守一个秘密。
不过,令他宽慰的是,齐默尔曼太太似乎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好吧,”她说,“那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去远足。我烤一个蛋糕,我们去野餐,消磨一个下午。”她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昏昏欲睡地笑了笑:“不过现在我要赶紧上床睡觉去了。你不要熬夜看书。”
“我不会的。”路易斯保证道。事实上,他已经读完了著名作家C. S. 福里斯特的一本激动人心的海上探险小说。他曾想回隔壁家里再拿一本书,但随后他盯着漆黑的窗户看了看,夜很黑,路易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知道自己连穿过院子的勇气都没有,因为那毛茸茸的东西可能就潜伏在外面。
也许他能在齐默尔曼太太的房子里找到些书读。路易斯走到前客厅靠墙的一个普通的胡桃木书架前。书架上塞了几十本书。大多数书都是关于魔法的,但书架最上面是一些关于去异国他乡旅行的新书,其中有一本被从原来的位置拔了出来。路易斯歪着头读着书脊上的字——《凯尔特的土地和人民》。出于好奇,他把这本书抽了出来。
书页摊开至书签标记处。不过,路易斯发现,那根本不是书签,而是一封用打字机打出来的脏兮兮的信,写在一种叫洋葱皮的非常薄的纸上。这张纸很薄,几乎是透明的。即使信被折起来了,路易斯也能辨认出其中一行字:“……你年轻的朋友路易斯·巴纳维尔特。”
出于好奇,路易斯打开那张纸,看到上面写着:
7月14日
戈德施密特大街412-B号
哥廷根
亲爱的齐默尔曼博士:
很高兴能再次和你进行交流。我一直在调查你向我描述的那些给你年轻的朋友路易斯·巴纳维尔特的如尼文。这是根据我对凯尔特语不太深入的了解所做的翻译:
致路易斯·巴纳维尔特:死神被召唤,他的黑夜仆人被释放,跟随你的脚步,计算你生命的剩余时间。给你四十八天。
就像你说的,我亲爱的齐默尔曼博士,这真是令人费解至极。然而,在卡斯韦尔1890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我发现了一种塔勒斯里斯神庙的无耻成员使用过的寄信方式,我担心这就是那种方式。这是一种施放如尼文的方法,将灾难召唤到不幸的人身上。如尼文提到的死神和黑夜仆人尤其令人不安。如果你对日期的陈述准确,那么危险将会在8月15日来临。
我不知道解咒的办法,但如果你年轻的朋友能把羊皮纸还给送信人,也许能让他免受伤害。同时,你要让他明白,必须保管好羊皮纸。它会尽力毁灭自己,如果成功了,他就完了。顺便说一下,你可以在伟大的英国鬼故事作家M. R. 詹姆斯先生的作品中找到关于这种咒语的英文小说。这可能值得一读。
请允许我叫你弗洛伦斯,然后我必须说,我会尽可能请更多的同事来协助你。祝你好运,如果你什么时候来德国,可以顺便来看看你的老朋友。
赫尔曼·亚塔那修,魔法学博士
(哥廷根大学名誉教授)
路易斯用颤抖的手指把信折好,然后把书放回书架上。他犹豫了一会儿,从较低的一层抽出另一本书。这是一本厚厚的关于超自然和神秘知识的百科全书。它那有着鹅卵石般花纹的栗色皮革书皮摸起来很滑。路易斯呼吸很浅、短促,以致他感觉有些头晕。他闭上眼睛,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坐在扶手椅上,旁边有一盏台灯。路易斯再次鼓起勇气,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他把书翻到词条目录A,他甚至希望自己找不到条目。但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死亡天使(Azrael)。阿兹里亚尔(Azri’al):犹太传说中,十四个死亡天使之一的名字……
路易斯用眼角余光看到椅子扶手上有东西。天很黑,它就在他的手腕旁边。他胳膊上和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在那可怕的一瞬间,他以为那深灰色的斑点是一只蜘蛛,一种巨大的蜘蛛,就像捕食鸟类的南美狼蛛。
蜘蛛的一条腿动了。然后路易斯意识到,这个形状可能是一只手——一只瘦骨嶙峋、多毛的手——
随着一声窒息的尖叫,路易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转过身来,他发现那黑影不过是那盏台灯链条的影子,链条的末端是一根流苏。
但是,所罗门王版画上的形状看起来也像一个影子。
路易斯摸索着把那本百科全书放回书架原处。他的牙齿咯咯作响,好像要冻僵了。他跑到客房,把自己锁在里面,拉上窗帘。他连衣服也没脱就跳上了床,蜷缩着躺在那里。他用被子盖住脸,一遍又一遍地低声背诵着拉丁语祈祷词:
“Nam et si ambulavero in medio umbrae mortis non timebo mala...”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虽行在死亡的阴影中,但我将无所畏惧”。但路易斯真的感到害怕。他担心8月15日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他只能活不到三周的时间了吗?他非常害怕,直到很晚才睡着。事实上,晚到他透过紧闭的窗帘看到了黎明的第一缕微光。
最后,他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毛茸茸的怪物。他能感觉到,它那可怕的黄眼睛正盯着他看。它由阴影和仇恨构成,徘徊在他的视线边缘,每当他一回头,它就消失了。但路易斯知道它就在那里,就在那里等着。
时钟在嘀嗒作响。
直到八月中旬,可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罗丝·丽塔,”阿尔伯特·戈尔韦说,“我很感激你想帮助你的外公,但到目前为止,你似乎过得不太开心。”
星期天早上,他们坐在餐桌旁吃早餐。罗丝·丽塔抿了一口热巧克力,疲惫地对外公笑了笑:“坐了那么长时间的公共汽车,我真是累坏了。一切都好吗?”
“很好,很好。”戈尔韦外公说。他喝了一大口咖啡。“前几天收到了吉姆·马文的信。他的游艇在预赛中表现很好,所以他将参加下个月中旬的大型比赛。”他摇了摇头,“你知道,澳大利亚现在是冬天。即使是最好的帆船,我也不想驾着它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航行。我曾绕着合恩角和好望角航行过,我熟悉咆哮西风带[1]的狂风。还是苏必利尔湖更适合我!”
罗丝·丽塔拨弄着盘子里的煎鸡蛋:“对那座奇怪的岛,您有什么发现吗?”
戈尔韦外公放下杯子:“我找到了它的名字。也许是它的名字吧。杰克·布兰尼根——他是豪猪湾那家杂货店的老板,同时也是邮政局长、治安官、厨子和洗瓶工——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对了,杰克说他觉得那个地方可能叫日晷[2],要我说,这岛的名字可真有趣。有个叫克罗斯科的家伙每周来取两三次邮件。有一次有人问他住在哪里,他笑着说在日晷岛。豪猪湾的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所以杰克认为它可能就是我们看到的那座岛。”
“我想知道那座塔是谁建的。”罗丝·丽塔尽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
她外公耸耸肩:“你还真问住我了。可能是海岸警卫队建的,现在已经废弃了。要我说,也可能是古代齐佩瓦族[3]建造的。”他皱了皱眉:“但我知道的是,这个地方让我感觉很糟糕。住在那个小屋的人肯定不喜欢访客。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去了。”
罗丝·丽塔觉得她不应该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站起来说:“我来洗碗。”
她的外公哈哈大笑:“非常感谢,伙计,但这个地方有各种现代化的便利设施。”他站起来帮她把碗碟放进洗碗机。这是罗丝·丽塔第一次见到洗碗机,她立刻决定,以后她一定也要拥有一台洗碗机——因为她讨厌洗碗。
收拾完后,他们俩又玩了几局红心牌。然后戈尔韦外公有一些事情要做。他把罗丝·丽塔一个人留在书房里,她坐在那里纳闷,乔纳森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她知道,他计划在这个周末的某个时候开车过来。她并不是特别期待见到他,因为她很清楚,他不会赞成她四处打探的。
但她也觉得,为了路易斯,她应该尽她所能找出答案。齐默尔曼太太和乔纳森叔叔会尽力保护他,但他们会选择大人们的方式。他们对他保守秘密,是为他好。
可罗丝·丽塔对被隐瞒的厌恶甚至超过了她对洗碗的厌恶。她看了看表,才十点十二分。她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下,然后拨了零。接线员接通电话后,罗丝·丽塔对她说,她想打一个长途找人电话,她说出了齐默尔曼太太家的号码,但是留的是路易斯的名字。
电话只响了一下,路易斯就接了起来:“你好,齐默尔曼家。”
接线员问他是不是路易斯·巴纳维尔特,当他回答“是”的时候,她对罗丝·丽塔说:“请讲吧。”
“你是自己在家吗?”罗丝·丽塔低声问道。
“不是。”路易斯说。
“哦。齐默尔曼太太就在你附近,对吧?”
“没错。”
罗丝·丽塔想了一会儿,最好不要让齐默尔曼太太知道她在哪里。“听着,”她对路易斯说,“记住我下面要告诉你的话,你有机会的时候把它写下来,这样你就不会忘记了。好吗?”
“没问题。”路易斯说。
“好的。”罗丝·丽塔说道,“首先,我们看到的岛可能叫日晷岛。我想‘晷’字是日—处—口,但我也可能写得不对。明白了吗?”
“嗯。”
“接下来,一个叫克罗斯科的人可能——”
“什——什么?”路易斯问,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又高又紧张。
“克罗斯科,”罗丝·丽塔重复了一遍,“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嗯,是的,”路易斯说,“在杂货店里。”
罗丝·丽塔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在豪猪湾的那家杂货店吗?”
“第一天的时候。”路易斯补充道。
罗丝·丽塔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说道:“你看到他了?”
她听到路易斯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太轻了,她听不清。停了一会儿,他很快补充道:“我告诉齐默尔曼太太,我闻到了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她在烤蛋糕——听着,我们第一次开车去的时候,店里有个小个子男人。他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看起来有点儿吓人。他们说他叫克罗斯科。”
“好的。”罗丝·丽塔说,“我要说服外公去一趟杂货店,我要去问几个问题。你叔叔什么时候来?”
“他已经到了。”路易斯告诉她,“他租了一间小屋。齐默尔曼太太过来了。我最好还是挂断电话。”
“我明天再打来。”罗丝·丽塔答应道。她挂断了电话。虽然路易斯很害怕,虽然她自己也很担心,但她还是笑了。她喜欢广播和电视上的侦探节目,而现在这件事就像一个深沉、黑暗的谜。她决定下一步去豪猪湾的杂货店打探一下嫌疑人的消息。
她想,也许她甚至可以了解到有关那个克罗斯科和神秘的日晷岛的信息。如果她能破案,然后告诉乔纳森和齐默尔曼太太他们要怎么做,那就太好了。
不过,首先,她得说服外公,让他觉得在周日下午乘船去豪猪湾是一件值得的事情。而且,如果杂货店根本没开门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罗丝·丽塔对自己说。然后她就出发去做她的侦察工作了。
[1] 大约在南纬40度至60度附近,常年盛行五六级的西风和四五米高的涌浪,有时会刮七级以上的大风。
[2] 古代利用日影测得时刻的一种计时仪器。
[3] 规模最大的十二个北美洲原住民部落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