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一艘破破烂烂的红色旧摩托艇嘎吱嘎吱地驶进日晷岛的木码头。船上只有一个人:一个长着浓密黑发的矮个子男人。他走起路来奇怪地抽搐着。当他把船系好,爬上岸时,四处打探了一番,好像以为会有敌人扑向他似的。他拿起两个棕色的纸袋,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匆匆而去,笨拙地用罗圈腿向前跑着。

他对着一间小屋的门说了一句话,门锁自动打开,铰链悄无声息地松开。矮个子男人匆匆走了进去。他走进一间很普通的房间。左右墙边放着两张床,每张**都铺着一块绿色的陆军毛毯,整理得都很整齐,看起来像是医院里的一个角落。在那人左边靠近门的地方,墙边有一张桌子。门的另一侧有一个书柜,里面塞满了古旧的大部头书籍。房间后面有一个烧木头的火炉,罐子、锅、盘子都放在上面的架子上。一个低矮的老式冰箱靠在对面的墙上。另外一个房间是浴室。

他把一些咸肉和鸡蛋放进了冰箱里,把一条面包和几罐食物放在了一个架子上。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纸袋叠好,放进火炉旁的木箱里。最后他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就匆匆走了出去,在门外停了下来,说了一句话,门就关上、锁上了。

他在小屋前站了几分钟,搓着手,好像在洗手。他又不满又担心地摇了几次头。“我不喜欢被他们窥探,我不喜欢。”他自言自语地抱怨道。然后他匆匆爬上山坡,穿过树林,沿着通往塔楼的小路向前走去。

那个人站在那里。他站在山的最东边。那时候是下午,影子很长。黑塔的影子几乎落在了那个高个子男人的脚边。但他没有看自己的脚。他的脸转向东方,厚厚的云彩伸向天空。

“什么事,克罗斯科先生?”高个子看都不看矮个子男人一眼,说道。

矮个子男人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砾石路走来。他穿着沉重的黑色靴子,每走一步,脚底下的碎石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在离那个人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先生,巴纳维尔特又回来了。”

高个子点点头。他的头发是铁灰色的,而且特别长,垂在他的脖子上,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巴纳维尔特又回来了。他当然会回来。他当然会回来。”

克罗斯科舔了舔嘴唇:“他在到处打听、窥探和监视我们。您——您不担心吗?”

高个子没有回答。一阵微风吹乱了他的长发。在午后的阳光下,他的脸显得棱角分明,就像用沙石粗略地雕刻出来的面具。“在那儿,”他说着举起一只胳膊向上指了指,“那儿。你看到了吗?”

克罗斯科向东望去。高耸的云层呈现出一张可怕的人脸形状:眼窝的阴影很深;鼻子又长又弯,像鹰嘴;嘴痛苦地扭曲着。克罗斯科禁不住颤抖起来:“这很像他。我是说,就像我看过的那些他的照片一样。”

“我已故的父亲,”另一个人说,“艾萨克·伊扎德。他已经消失了。”

云一直在移动。那张脸的左半边皱了起来,右眼窝向外折叠,像一朵盛开的花。五分钟后,看不到那张脸了。

以实玛利·伊扎德叹了口气:“他梦想拥有强大的力量,结果却一无所获。你知道他失败在哪里吗?”

克罗斯科低下了头。他知道,不管他怎么回答,都是错的。“不知道。”他低声说道。

“你当然不知道。”以实玛利轻蔑地说,“你怎么可能知道呢?毕竟你自己就是个失败的魔法师。如果你明白失败的原因,你就不会输得这么惨了。你居然敢挑战我的魔法!我能让你活着,你已经很幸运了,更不用说让你成为我的仆人,让你见证我最伟大的作品。”

“是的,先生。”克罗斯科咬紧牙关小声说。

以实玛利发出一阵嗤之以鼻的轻哼:“我父亲想要毁灭世界,因为他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活感到不满。愚蠢,愚蠢!世界上有许多美好的事物。不幸的是,其中也包括了许多占有欲很强的人。但这种情况将会改变。甚至现在,上天的预兆就展现在天空中。当时间到了,当时钟带来黑暗的一天,一切都将改变!你在新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当然,还是我的仆人。但你的主人将会成为世界的主宰。这个拥挤的地球上所有的低等生物都将被清除,只有我的追随者才能活下来。而我,将成为他们的主人。”

“可是巴纳维尔特来了——”

“巴纳维尔特什么都不是!”这句话就像一记猛然抽打过来的鞭子,“一个客厅魔术师!他的力量薄弱,知识和理解力更弱,到时候他会遭殃的。不要让他死得太快!你不明白,我可怜的克罗斯科,我希望他来这里。是的,还有力量更强大的女魔法师齐默尔曼,还有那个阻止我母亲计划的该死男孩——”

“但如果他没有那样做,世界早就完蛋了,”克罗斯科抱怨道,“在你的计划实施之前就结束了。”

“哦?所以你认为我应该感谢这个路易斯·巴纳维尔特?”以实玛利咆哮道,“感谢那个把我母亲从坟墓里召回来,然后又将她永远放逐的小恶魔?不,不,他也得受苦。他将遭受最可怕的痛苦。如尼文会处理好一切的。”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红彤彤的太阳从西边落下,接近地平线,然后慢慢消失了。当天空只剩下一片深红色的光晕时,以实玛利再次扫视天空:“没有云了。没有天兆了。”但接着他咯咯地笑了:“又一天过去了。很快,克罗斯科,很快。鱼儿上钩了。时针在转动。而这一次,那些傻瓜甚至看不见它!”

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失败的魔法师克罗斯科又打了个寒战。

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后,伊瓦尔黑文岛的天空终于放晴了。七月底一个炎热的星期一下午,罗丝·丽塔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好好聊聊的人。她的名字叫玛尔塔·克雷布斯迈耶,今年十二岁半。玛尔塔的爸爸是豪猪湾的钓鱼向导,妈妈是老师。玛尔塔自己也感到很无聊。“当然,这里有很多游客可以做的事情。”当她们在豪猪湾联合学校的操场上来回投掷棒球时,她冷冷地对罗丝·丽塔说。玛尔塔是一个矮胖的女孩,一头深色的短发,健壮的手臂很适合打棒球:“但是夏天已经过去了。今年剩下的时间天气也不会太好。学校里总共只有大约一百个孩子,他们大多数人都觉得我是个怪人。”

罗丝·丽塔接住了玛尔塔的快速球。玛尔塔还不错,她想。她速度很快,但她需要提高准确性。“你刚才说天气不好是怎么回事?”罗丝·丽塔天真地问,试图把玛尔塔拉回到她真正感兴趣的话题上。

罗丝·丽塔的球砸向了玛尔塔的手套。“好球。哦,不是天气,我想,只是有趣的云。是怪怪的,不是有趣,哈哈。它们有时看起来像人脸,或者像神话中的动物。知道什么是奇美拉吗?”玛尔塔兴奋起来,投出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弧线球,不过很快球就落地了,应该是一记坏球,而非好球。

罗丝·丽塔借用了玛尔塔弟弟的手套。球猛地撞了进来。“当然。”罗丝·丽塔说,“奇美拉是一种混合动物。半蛇半狮,对吗?”她真希望自己能像路易斯一样知道那么多神话知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很好地描述了奇美拉的特征。

玛尔塔给了她一个高傲的微笑。她的刘海儿很短,但她还是不停地把刘海儿往后捋,好像它们很困扰她似的。“你说的是有点儿像奇美拉,但它有三个头。一个是山羊头,一个是狮子头,还有一个是蛇头。我们去年在英语课上学过。不管怎样,上周有一天日落时,西边有一大片云。太阳把它变成了红色和紫色,看起来就像我们英语书里的奇美拉。我让戴维看了。我告诉他,这意味着怪物要来地球了,这把他吓得魂不守舍!”她想起这件事忍不住笑了,“他受不了看恐怖电影或类似的东西。”

罗丝·丽塔点点头。玛尔塔说过,她的弟弟叫戴维,他有点儿胆小怕事。她向山下瞥了一眼,可以看到杂货店,杂货店的另一边是她外公停摩托艇的码头。戈尔韦外公正在和在杂货店里闲逛的几个老人闲聊。罗丝·丽塔猜她有很多时间去弄清楚玛尔塔都知道些什么。“我们在湖上看到了一些真正奇怪的东西。”她在几次投球后说,“那是一座岛屿,好像被神秘的雾遮住了——”罗丝·丽塔突然停住了。她想象力丰富,当她开始讲述某件事时,她总是要抵制**,不要把它变成一个复杂的故事。她耸耸肩说:“这座岛就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

“嘿,”玛尔塔说,“我听说过。在伊瓦尔黑文岛以东几千米处。有人告诉我,有个疯狂的外国富翁在战后买了一座小岛,取名为日晷岛。他有一个有趣的外国名字。伊哈姆?伊扎曼?或者类似的名字。”

“伊扎德?”罗丝·丽塔问。她太激动了,这一球扔得一塌糊涂。它落在玛尔塔前面不到两米的地上,然后歪歪扭扭地弹了一下,但玛尔塔用巧妙的步法抓住了它。

“伊扎德,”她直起身子说,“就是这个名字!你累了吗?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停下来。天气太热了,不能玩接球游戏了。”

“也许我是有点儿累了。”罗丝·丽塔说。她们走向秋千。这秋千就像罗丝·丽塔记忆里小学时玩的那种秋千:一个高高的A形钢框架。上面挂着八根铁链,铁链已经锈得几乎发黑了。有些给小孩子准备的秋千很低,但对罗丝·丽塔和玛尔塔来说,最后面的两个秋千高度还算舒适。她们选择了这两个位置,并排坐在一起。罗丝·丽塔抓住铁链,向后靠了靠:“你为什么觉得这个叫伊扎德的家伙疯了?”

秋千下面的草已经磨光了。玛尔塔低下头,用脚尖在尘土上画了几个小圈:“我不知道。他说话不多。他还有个仆人,我猜你可以这么叫他:助手。伊扎德像使唤狗一样使唤他。不管怎样,那个仆人是个小个子,有点儿驼背。他总是对孩子们大喊大叫,告诉他们世界末日就要来了。疯狂的家伙。”

“嗯。听起来他们俩不住在镇上也挺好的。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很难看到伊扎德的岛。”罗丝·丽塔漫不经心地说。

玛尔塔的秋千来回摆动时发出吱吱声。她并不是真的在**秋千,只是稍微来回摆动:“谁知道呢?镇上的人也讲过很多关于那座岛的疯狂故事。战后伊扎德买下它的时候,它不过是块石头,现在到处都是树和其他东西。人们断言是他让它变大的。他还建了座奇怪的灯塔,但没人经常去那里。那里水不够深,停不下那些大货船,鱼也都离开了那片湖。再说,就像我说的,伊扎德和他的助手都很疯狂,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待在一起。”

“让岛屿变大。他还自己建了一座灯塔。也许这个伊扎德会施某种魔法。”罗丝·丽塔小心地说道。

玛尔塔哼了一声:“哦,当然。那他怎么不像动画片里的小精灵一样撒点儿仙尘,就飞向月球呢?如果真有人这么想,那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他不是魔法师。魔法师只是在故事书里才有的。不,伊扎德只是个老疯子,仅此而已。”玛尔塔开始**秋千,然后停了下来,她的运动鞋在磨秃了的草皮上打滑:“说到奇怪的云,看看那朵!”

罗丝·丽塔看向玛尔塔所指的那片天空。她的胃感到很不舒服。有那么一瞬间,她根本没有想到她看到的可能是一朵云,她觉得那就像是一个大大的氦气球,就像她在电视上看到的梅西感恩节大游行[1]中拖着的气球一样。

但这并不是气球,而是一朵飘**的白云。就在她注视着云朵的时候,它那不寻常的形状逐渐消失了。有一瞬间,她看到的云就像一个圆形的表盘,有两个指针,一长一短。表盘上面当然没有数字。短针快到十二点的位置了,长针指向十五分钟多一点儿。

罗丝·丽塔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路易斯告诉过她,老艾萨克·伊扎德会天空魔法。他花了数年时间研究云的形成,并试图利用它们来预测世界末日。他痴迷于自己造出来的神奇末日时钟。现在,伊扎德的儿子以实玛利把时钟又重新组装起来了吗?云时钟是代表时间不多了吗?罗丝·丽塔知道,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玛尔塔。普通人是不会相信魔法的!

“我得走了。”她从秋千上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外公会担心我的。回头见。”

“下次你来镇上的时候,我可以把戴维的球棒借给你。我们可以玩飞球和滚地球。”玛尔塔喊道,“我住在那边的绿房子里,过了学校左边的第一栋房子。如果戴维不太害怕云,他也许也会和我们一起玩!”

“好的。”罗丝·丽塔勉强对玛尔塔笑了笑,然后匆匆走下长满青草的小山。虽然天气炎热干燥,但昨天的雨使她脚下的草皮踩上去咕叽作响。她小跑着向杂货店走去,心里感到一种说不清的恐惧。

还没穿过停车场,罗丝·丽塔就听到店里传来一个老人尖细的声音:“我告诉你们,这就是神迹!看看天空!云中的骷髅,还有魔鬼的头颅。世界末日就在眼前!这还不是全部!就在上星期,勒恩·克劳利钓到了一条会说话的鱼——”

“哦,别这样,塞缪尔。”就在罗丝·丽塔踏上门廊时,店主杰克·布兰尼根的声音响起,“你会相信勒恩跟你说的话吗?勒恩·克劳利只要带上几瓶假酒去钓鱼,他就会开始和他的鱼饵说话!”

杂货店里很黑。罗丝·丽塔透过紧闭的纱门往里看,隐约看到几个男人坐在跳棋桌旁,还有两个男人站在柜台前,一边一个,在说话。“我告诉你,那条鱼真的跟勒恩说话了!”一直在提醒人们注意各种神迹的瘦削老人坚持说,“它说:‘8月15日,太阳变暗,世界灭亡。’这就是它说的!我告诉你们,这个旧世界只剩两个多星期了,然后就会毁灭了!”

罗丝·丽塔站在纱门前可以看到柜台的一个角落。杰克站在柜台后面,一个昏暗的灯泡挂在一个圆锥形的金属灯罩里,就挂在他的头顶上。他转过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起一本纸质封面的书。“太阳变暗,是吗?就像日食?”他舔了舔拇指,翻了翻书。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后,他透过眼镜读了起来,一边默读,一边嚅动着嘴唇,然后他把书扔回到书架上:“嗯,年鉴上肯定没有预测到十五号的日食!我猜那条鳟鱼可能搞错了。也许它和勒恩喝了同一个瓶子里的酒!”大家都笑了,罗丝·丽塔在一片笑声中走进了杂货店。

“好了,”戈尔韦外公说,他的声音异常严肃,“她来了,就像我说的。”

罗丝·丽塔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店里的昏暗,她咽了下口水。一个人转过头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是乔纳森·巴纳维尔特。他摇了摇头,红胡子跟着晃了晃。

她被发现了。

[1] 始于1924年,是由美国梅西百货公司主办的一年一度的感恩节大游行。